变笨的母亲

马亚伟

为了帮我带孩子，母亲搬来有半年多了。我发现，母亲不知从何时起变得笨了。

午饭母亲炒了两个菜，我只吃了一口就吐出来了，说：“妈，你打死卖盐的了吗？炒个菜这么咸！”母亲赶紧自己尝了一口，辩解道：“我吃着不咸啊！是不是你口味儿太清淡了？”这是母亲一贯的性格，好强不服输，即使做得不好也得强撑着面子。我不快地说：“不是我口味儿清淡，是你口味太重！”事后丈夫对我说：“你跟妈说话的口气太生硬了，老人辛辛苦苦帮咱们带孩子，多不容易。你说话怎么也得委婉点吧！人上了年纪，味觉就迟钝了，所以炒菜会咸。以后你好好跟老人说话，不是说对父母要和颜悦色吗？好好说话，才能给她一个好心情。”听丈夫这样说，我也觉得自己说话太不注意方式了，很惭愧。

母亲以前一直在农村生活，很多卫生习惯没养成。我告诉她，洗手的时候，一定要多揉搓一会儿，让香皂在手上多停留会儿，能杀菌。我怕伤害母亲自尊，说的口气很温和，母亲答应了。她再洗手的时候，我竖起耳朵听，可很快就听到“哗哗”的水声。不用说，母亲洗手又是敷衍了事。我有些生气了，对母亲说：“妈，我好好跟你说，让你洗手多洗会儿，怎么就不顶事呢？一件事说一次难道记不住吗？我觉得你变笨了，年轻时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成了这样？”母亲尴尬地笑笑说：“我真忘了！”我也清楚，一个人的习惯要改不是件容易事。

那天晚上母亲在卧室里缝几个扣子，以前她做这样的事不过几分钟就可以搞定。可这次她忙活了半个小时，还没完工。我朝她的房间望过去，发现她正在很费劲地纫针。她凑到灯下，双手举着针线，很努力的样子。我高声喊道：“妈，缝个扣子怎么这么费劲呢！”母亲说：“老了，眼睛不好了嘛。”我开玩笑地说：“妈，我发现你真是越来越笨了哦！想当年，那么能干的老妈，现在也笨成这样了。”母亲只是笑笑不语。

母女之间，可能都会是这样的过程。小时候，母亲是我的偶像，我崇拜她，想成为一个像她那样贤惠能干的女人。母亲年轻时，脑子好使，记住的事忘不了，而且做事利落，常常让我觉得她是世界上最能干的人。等到长大后，笼罩在母亲身上的光環褪去了，她成了一个平凡的人。再后来，她慢慢变老了，变笨了，在我的心目中逐渐降格为小学生，她会说错话，做错事，还需要我的指点和提醒。这样的角色变化，现实而有些残酷。

一天，我看到母亲房间的床底下压着一个薄薄的本子。我好奇地翻开来，竟然发现上面记的都是我跟母亲说过的一些事：炒菜少放盐、洗手多洗一会儿、做活儿利索点、买菜别图便宜一定要买新鲜的、垃圾每天都要倒掉、小宝的奶瓶用之前煮一会儿……林林总总，都是我跟母親说过的话。我看着看着，觉得有眼泪要涌出来。母亲变笨了，但她的爱不仅没有减少，反而翻倍了。母亲在我心中的形象，重新高大起来……

我跟母亲谈起她的记事本。她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记在本子上有空看看就行了。我现在确实老了，很多事都记不住，不服老不行喽。”我冲母亲笑笑说：“妈，没关系。你记不住我就多说几遍，就像小时候你教我一样，一遍不行就两遍三遍。我有耐心！”是的，母亲，我有耐心陪着您慢慢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