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朝晖
葛亮用七年时间写就的长篇《北鸢》,我差不多用了两周时间,在出差路上读完。《北鸢》跟着我去了北京、武汉、山西的永和及长治,在太原家中读完最后一页。
“鸢”者,风筝也。葛亮对小说题目作过解释:“北鸢”出自曹寅《废艺斋集稿》中的《南鹞北鸢考工志》一册,意指作家渴望将散佚在民间的“珍藏”收集、传承下去的努力。在这里,风筝成为小说中的核心意象,也附着了浓郁的宿命氣息。民间则是另一种意象,动荡之年的民间万象,同样逃不过动荡之命运。
读《北鸢》的过程感觉自己也像一只风筝,有目标也无目标,用力也无力。这世界,没几个人是奔着伟大、英雄、改变人类去的,也没谁能不被时代洪流所卷,安安稳稳去做想要做的自己。葛亮以家族史为蓝本,将民国动荡写得细密扎实,静水深流,既闻炊烟,又见硝烟。
出身艺术世家的葛亮,祖父是著名艺术史学者葛康俞,太舅公为新文化运动领袖陈独秀,表叔公为中国原子弹之父邓稼先。姨父褚玉璞,上世纪20年代曾任直隶省长兼军务督办。这些赫赫有名的家族成员,为他披上一层传奇色彩,也赋予他取之不尽的创作灵感。
名伶言秋凰为女儿复仇刺杀日本军官;从军的文笙被忠诚的老管家灌醉后被迫脱下戎装;仁桢小姐见到老师后捶胸顿足大哭,抱怨她将自己的二姐仁钰引上革命道路并因此牺牲,最终自己也选择了同样的道路;华北遭日寇入侵,课堂上文笙画风筝图,起名“命悬一线”,老师随之改名为“一线生机”,同一张画便多了柳暗花明之意。历史事件就这样重重的层层叠叠地覆盖在生活之上。
葛亮的外公,亦即《北鸢》主人公卢文笙的原型,世家子弟,投笔从戎,见过生死,经历算计,忠于人性,重于情谊。左右不过沧桑隐忍,黯淡绵延。但有一句道白在整书中看得清楚,那是其母孟昭如面对家道日益败落,教育儿子文笙:“家道败下去,不怕,但要败得好看。活着,怎样活,都要活得好看。”活得好看,意味着尊严和体面,以小见大,这个不正是我们民族文化生生不息的“民心”吗?
读到此处,联想我的姥姥,从战争中、从三年自然灾害、从文革中走过,不也是一辈子追求要活得好看,活得体面,活得挺直腰杆。家中留存的老照片上看姥姥,哪一张都是直面人生的眼神,盛着勇气,溢着精神。
国破山河在,国不成国,家还是家,妇孺多柔韧,妇孺也慷慨。《北鸢》多着墨于妇孺,以淡笔写深情,一纸鸢,打造的是一纸精神风骨;一纸漂浮,是中国最为跌宕的命运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