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奇遇记

蔡新

小镇南边，有一座老旧的图书馆。夜幕降临，人们三三两两散去，我站在馆前，眼见一条幽深的小径自脚下浮现，门口的红地毯卷曲而上，露出葱绿细柔的小草坪。图书馆伸出暖烘烘的双手，对我说：“欢迎你，我的孩子。”

从那天起，我学会了几项特殊本领：与书交谈，选择书籍做朋友，安慰受伤的老书，以及——变身。

接下来，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在学习如何变成一本书，并且终于变成了一本书。但只是一本不起眼的小书，最多变到十几页，通常只能是一张封面加扉页，上书一首歪歪斜斜的小诗。如果你在图书馆看到这样一本薄得不像话的东西，可千万别笑话，毕竟我对变身还不熟悉嘛……

我的新朋友

每到深夜，书籍们都要热烈地讨论一番——别看他们白天一言不发，其实也都是小话痨。我呢，作为新人还插不上话，只能独坐角落，琢磨着怎么变得厚一点。就在那晚，我成功变到了二十页，还没来得及庆祝，就被门口突然出现的黑影吸引住了。那是一本陌生的书。

“你好。”书走过来，跟我打招呼。

“你好。”我伸手去摸他，发现他跟我一样，有手有脚，也是人变出来的。但看看人家，大概有三四百页那么厚……唉，看来我还要多努力才行。

一聊才知道，他叫乔，已经变成书好久了。几年前，这里发生过火灾，很多珍贵的书籍都被烧毁了，幸存下来的书推选他做守护者。现在，他不仅是整个图书馆的守護者，更是我的守护哥哥了，我也乐于做他的跟班小弟。他知道我最喜欢唱歌，就教我如何融歌曲入书。他说：把你最喜欢的东西融入书中，这样是最有生命力也最动人的。

他的方法很有效，很快，我就成了一本像模像样的册子，能跟其他书一起放到书架上了！

来图书馆的人多得很，有人找工具书，有人找旅游攻略，更多的人挤在金融书籍那边，绞尽脑汁地要从书里抠出赚钱秘籍。他们看来都不太高兴，只有来看漫画的小孩子一脸兴奋，总是看着看着就憋不住笑出声来。

好吧，你也听出来了，来看书的人很多，也算是锣鼓喧天，人山人海。可就是没人看我。

谁让我只会唱歌呢？

我常常唱着，唱给那些皱眉头的大人、憋着笑的小孩子。我唱着很久以前，当我还是一个孩子时，妈妈唱给我的歌。但他们的耳朵像是被棉花堵上了似的，什么也听不见。

“别灰心，你会找到一个完全懂你的人，你的歌声总会有人听见的。”乔安慰我，声音慢下来，“只是时间问题。”

乔说得没错，不久之后，我的好运气就来了。

“苗苗”

一天下午，图书馆的空调突然坏了。这可是7月份啊！我被闷热的空气挤得昏昏欲睡，迷迷糊糊哼起歌来。

不知什么时候，阳台上出现了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儿。她坐着一架纸飞机，降落后停在图书馆的阳台上，带来了一袋种子、一瓶水和一本书，还冲我笑呢！我正想走近她，却一个恍神醒了过来。原来是场梦啊！

我失望极了，低头一看，却发现阳台上真的有一本书，跟梦里的一模一样，不正是小女孩带来的嘛！

“你唱的什么歌？真好听。”

谁在说话？我四下张望。

“可以教我吗？我只会哼前半段：小种子就要发芽啦，小脸蛋笑开了花，小宝宝快点睡觉呀，小星星就会长大啦……是这样吗？”

“你真的喜欢我的歌？”我受宠若惊。

是阳台上的书在跟我说话，声音又软又甜。我向前挪了两步：她有一页雪白的封面，柔柔的。这书一定就是梦里的那个小女孩。

她身上的墨水味道和我不一样，是花和青草混合在一起的香味。

“我是在大自然中写成的。”她微笑着说，“树林里的树、花、小虫、小鸟把我养大，小松鼠和小鱼是我的好朋友，狐狸做过我的保姆，我有一头奶牛妈妈，还有一条松鼠毛围脖。”

这样听来，小女孩的经历和我很像，我是由人化成的，那她一定就是梦里的种子化成的喽！

“你的眼睛呢？”我问。

像变戏法一样，一双大眼睛出现在封面上，弯成月牙儿，盛满湛蓝的湖水，里面倒映着洁白的云朵。好美啊！

“我是一本诗集，请多关照。”小女孩说着，褪下了眼睛，恢复成了原来的书。

她叫苗苗，这是我在她的扉页上发现的，纤细的、小小的——苗苗。

秘密武器

在苗苗的教导下，我开始学习写诗，对称的绝句、自由的现代体都不在话下。加上之前乔教我的歌，就成为真正的“诗歌”了。我哼唱着这些曲子，苗苗一边听，一边帮我整理文字，毕竟每本精美的好书都是需要千锤百炼的。

在这个过程中，我收获了真正的成长与幸福。就像乔说的，懂我的人终于来了！但图书馆却好像有了变化，老是气喘吁吁的，看起来很累。

有一天晚上，大地突然感冒了，剧烈地咳嗽起来，身子不停地乱颤。

“地震了吗？”我问乔，起身去找小台灯。苗苗的胆子可不大，最怕黑了。

乔摇头。

不是地震，那是什么呢？难道世界末日真的到来了？

在乔的组织下，所有书籍聚在四楼藏书室避难，乔环看大家一眼，语气沉重地讲出一个故事：

“很久以前，人类分成两半，一半是身体，可以被看见；一半是灵魂，谁也看不见。看不见的灵魂慢慢被淡忘，为了记住它，人们开始用文字、书本来安置灵魂。只有心意相通的人才能发现书的灵魂，与书结友。”

“我和苗苗就是这么成为朋友的！”我肯定道。

“没错。”乔笑了，“被表达的灵魂越来越多，书也越来越多。但后来，这些散发着灵魂之香的书惹怒了地窖里的狐狸王。”

“狐狸王？”

“没错。”乔点点头，“狐狸爱吃鸡，依循鸡味寻找鸡笼。但图书馆的书香越来越浓，盖住了鸡味，传到地窖里。这样一来，狐狸的嗅觉被打乱了，它们只会来到这里。可是这里哪有鸡呢？”

“这样又如何？书香又不是我们的错！”有人质疑。

乔摇头：“关键是，很多小狐狸开始喜欢看书了。这些狐狸决定不再偷鸡，而是自己耕地种无花果吃。”

“真好，这就是书的作用啊，能引人向善！”苗苗拍手称快。

“但狐狸王不高兴了，都看书去了，谁给它抓鸡啊！狐狸王认为，这一切都是图书馆的错。”乔严肃起来，“现在，狐狸王已经带着秘密武器来攻打图书馆了，小狐狸们说他们会尽力阻止，但是……”

窗外突然升起一片火花，像漫天的星星草，向图书馆方向涌来。

狐狸王的秘密武器出现了，就是烟火！

书的力量

大火持续烧了一个晚上。

我心急如焚，这么晚了，又有谁会过来救我们呢？火苗蔓延到一楼、二楼，燒裂了木质楼梯、书架，马上就要上来了。热浪和火舌构成强大的绝望，把我们包围。我抱紧苗苗，没事儿，大不了和同胞们一起化成灰！

可最终，我们都没有化成灰。

那一晚来了多少人呢，我从来没见过图书馆来这么多人。皱着眉的大人、憋着笑的小孩、因为爱书而放弃吃鸡的小狐狸……他们顶着热浪，战着火苗，坚守着，奋战着，热切地传水、扑火。

这些书，这些精彩的灵魂在过去曾帮助过他们，如今，他们前来报恩了。

一晚过去，火灭了，图书馆里的书一本也没有被烧毁，纵火的狐狸王却失踪了。一直坚守在一线指挥的乔，在这场大火中伤了一条腿。两只小狐狸泪眼汪汪地来看他，脸上还沾着黑乎乎的烟灰：“对不起，是我们的错……”

乔笑了：“傻孩子，你们有什么错呢？你们已经成为英雄，再也不是偷鸡摸狗的小贼了！”

小狐狸害羞地笑了，我和苗苗也笑了。

书的力量就是这么伟大吧——可以容纳人类优秀的灵魂，可以让我找到知己，可以让小盗贼变为英雄。

很快，春天到了，乔的腿伤好了，幸福就像春天的第一缕阳光，传递到了每个人、每本书的心上。

如今，小狐狸带领狐狸王国的居民们种起了无花果，以后再也不用偷偷摸摸做人。图书馆为每位狐狸居民都办了VIP会员卡。

图书馆也焕发出新景象。这场大火不但没有摧毁它，反倒让人们加倍地记起了它的种种好处，而将之修饬如新。来看书的人更多了，大家不再愁眉苦脸，满满都是劫后余生的感慨与珍惜。

至于苗苗和我嘛，按照大人们的规矩，应该像王子和公主一样，从此愉快地生活在一起。可春天树一发芽，苗苗突然说，她要回去了。

我记起她的种子身份，心里慌慌的：“你要去哪里？”

“我要回到大自然去，回到我的家乡。”

“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也不是不行，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也变成一棵树。”

那天，苗苗和我来到图书馆顶楼的天台，坐上她来时搭乘的纸飞机，缓缓飞向树林深处。图书馆里的书都出来了，密密麻麻地站在天台上，仰着脖子，向我们挥手告别。

至于我后来有没有成功变成一棵树嘛，嘿嘿，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