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兽医书《元亨疗马集》流传的社会内涵探析

李伟强

〔黑龙江大学 历史文化旅游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80〕

哲学与文史

明代兽医书《元亨疗马集》流传的社会内涵探析

李伟强

〔黑龙江大学 历史文化旅游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80〕

明代兽医喻氏伯仲的《元亨疗马集》自问世以来广为流布，享有盛誉。喻氏伯仲身为兽医，社会地位低微，而其著作却得到南京工部尚书丁宾的赏识。丁宾为《元亨疗马集》所作的序文，从自身人生经历出发，征引儒家经典，盛赞喻氏伯仲等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兽医们技艺精湛，品德高尚，给予国家股肱、道德典范的厚誉。这种做法使《元亨疗马集》迎合了儒家社会的需要，从而使本就蕴藏着丰富兽医理论和实践知识的《元亨疗马集》在社会上广为流传。

明代兽医；《元亨疗马集》；儒家；社会内涵；丁宾

《元亨疗马集》是一部中国古代优秀的兽医学著作。近现代以来，有关《元亨疗马集》的整理出版和学术研究成果层出不穷。国内外学者通力合作，将《元亨疗马集》译成外文，传播至海外。《元亨疗马集》在中国古代兽医书中之所以能够脱颖而出，取得斐然的流传和研究成绩，固然缘于著者喻氏伯仲精湛的兽医技术，更与该著作蕴涵的社会观念深有关系。我们着重考证著者喻氏伯仲和撰序者丁宾的身份信息，联系喻氏伯仲与丁宾的社会地位，分析丁宾通过题序赋予《元亨疗马集》的社会内涵，从而为《元亨疗马集》广为流布找到缘由。

一、《元亨疗马集》概况

《元亨疗马集》，或称《牛马经》，由明代喻仁(字本元)、喻杰(字本亨)伯仲二人撰著。喻氏伯仲长期从事牛马等牲畜的医疗实践工作，在实践过程中积累了丰富的医疗经验，他们在有生之年以文字与图案相配，“同撰《疗马集》四卷，附录一卷”[1]，决心将自己的医疗技术和体会流传后世。后人刊刻该著作时，各取著者喻氏伯仲名字中的单个字，称之为《元亨疗马集》。《元亨疗马集》代表了明代兽医理论与实践的卓越成就，被赞誉为“一部包括理、法、方、药及针灸技术的中国传统兽医学的代表性著作”[2]，但这仅仅是从兽医理论和实践角度出发，对《元亨疗马集》作出的准确评价。《元亨疗马集》应当享有的声誉，远不止此。

二、喻氏伯仲的兽医身份和明代兽医地位

兄喻仁，字本元，号曲川；弟喻杰，字本亨，号月川；安徽六安人[3]。喻氏伯仲可考的生活年代，从嘉靖二十六年(1547年)喻仁“幼业时科”[4]，到万历四十七年(1619年)《元亨疗马集》疗牛部分问世，前后逾72年。喻氏伯仲“皆六安州马医”[4]“兄弟皆以医闻”[5]。

1.喻氏伯仲的兽医身份

从清修《四库全书总目》对喻氏伯仲“皆六安州马医”的记述，以及《元亨疗马集》全书体例重在疗马部分，可知喻氏伯仲一生的兽医事业，主要在于对马的饲养和医疗，而兼及牛、驼等牲畜。

马在中国古代社会相当宝贵。“田猎战阵，马绩为良”，狩猎、军事都离不开马。不仅于此，马还是日常交通、运输、农事的重要参与者，所以历朝历代都十分重视对马的饲养和照顾。明初，明太祖“虑马之多，水草群盖，或不能皆以其时，骑使作践，恐稽察之不及”，于是“量为多少，立有群长，所以都事而察其弊”[6]，负责马的管理和照料。“又惧乎马之病如人之病，其弊之多，横死可惜也”，于是在“每群长下，选聪明子弟二三人习学医兽，定业成一人，专看治马”[7]，负责照料、医治、养护马匹。

马因培育成本高，数量需求大，政府无法独立承担，就将部分马的培育、照料任务派发给一些地区的人民。为便于管理，这些地区普遍毗邻京师，而以安徽为主。《南京太仆寺志》详细记载了安徽诸地民间养马情况。[8]

田地(顷)养马(匹)滁州32001060和州1813637六安州2083744

对比滁州、和州、六安州养马数量，可知滁、和二州虽然最早开始民间养马，但六安州因田地开发广，养马的数量超过和州一百余匹，六安州民间养马的重要性可见一斑。喻氏伯仲的身份在此便可以确定，他们是六安州负责医治马的马医，有固定的职事。

2.明代兽医地位

喻氏伯仲从事的马医是兽医的一种，虽然是明代国家制度中的一个环节、职事，但没有品秩，社会地位十分低下。《明会典》记录了嘉靖八年(1529年)对兽医月粮的一次议定，“天下王府总小旗、校尉、军匠、厨役、乐舞生、医兽、乐户、乐工并纪录幼疾军校等项月米，除三斗原支本色，并折色各一半者俱照旧外，其全支本色，并三七、四六、二八本折兼支者，俱要本折色对半支给，永为定例。”[7]可见兽医每月领取的钱粮很少。刚开始实施养马时，群长、马医职事繁忙，尚有一定地位。到后期，“不才官吏因是利其交代，以为侵渔之计，医兽人有一番，弓兵各官分派，侵占狡猾之徒因而营求差使为业。甚者看马医兽又有一番，额设医兽又有一番，看马者多市井无赖，额设者轮流应当，故小民里长之役方满，群长又及，群长之役未歇，医兽复来，往来奔命皆马而已。”[9]兽医及群长竟成为人民避之不及的沉重负担。

三、尚书丁宾与《元亨疗马集》的关系

丁宾，字礼原[10]，号改亭，浙江嘉善人。[11]喻氏伯仲生活的嘉靖二十六年(1547年)至万历四十七年(1619年)，正是丁宾获取功名，仕途先历曲折，而后显赫的重要时段。

隆庆五年(1571年)，丁宾参加会试获得进士出身，[12]初授句容知县。万历八年(1580年)任山东道监察御史，任内因事得罪张居正。张居正在万历初年辅助幼帝，掌握朝政，为检举刘台贪赃枉法，授意丁宾前往辽东稽查刘台。丁宾心知刘台受到诬陷，因而力辞，忤逆张居正，被迫辞官。自此直到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的18年间，丁宾始终未出任任何实际职务，每被授予一些闲职、轻职，上任不久便以患病、丁忧等原因回籍调理。[13]

万历二十六年，丁宾终于上任南京大理寺右寺丞，此后仕途一帆风顺，但因错过了仕途升迁的黄金时段，故虽官位崇高，却始终在南京任官，未能进入北京权力中心。二十九年(1601年)，丁宾升任南京太常寺少卿，累迁提督操江右佥都御史。三十二年(1604年)，兼署南京都察院事。四十年(1612年)，升任南京工部左侍郎。四十二年(1614年)，升任南京工部尚书。

丁宾为喻氏伯仲《元亨疗马集》题序的时间在万历三十六年(1608年)，此时的丁宾已经就任高官，至万历四十七年喻氏伯仲最后的生活年代，丁宾更是荣登尚书高位。丁宾与喻氏伯仲《元亨疗马集》的交集，因此有了深刻的内涵和深远的意义。

四、《元亨疗马集》丁宾序文体现的社会内涵

丁宾为《元亨疗马集》撰写的序文，不过六百余字。在短小精悍的序文中，丁宾对喻氏伯仲兽医技艺的赞誉惜字如金，却引经据典，征引儒家经典盛赞兽医的可贵品德和造福社会、造福百姓的善行义举。

1.兽医的社会价值

兽医社会地位低微，在崇尚儒学和举业的明代社会，这一行业不受待见。但兽医和牛马牲畜在社会上不可或缺，丁宾显然认识到了兽医及牲畜的社会价值。

以医兽比喻治国，并不是丁宾的首创，他是根据儒家经典《易经》来阐发的。兽医和官员的身份有天壤之别，但兽医医兽，与官员治政同样重要。马“强健而刚躁，苟失其调，易于致疾，拯之速或可以生，缓则不可救药矣”，“经国之道”也是如此，官员治理国家，“匡国之危”，也当及时规正，丝毫不能懈怠，否则将酿成严重的后果。因而，优秀的兽医对于国家官员具有模范作用。[14]

医兽富国富民。牛马牲畜“大有功于人，钩衡驾轭，负重致远……田猎战阵……任载力田”等，多有功德勋劳，而医治牲畜、保证牲畜正常劳动的兽医在其中做出了重要贡献。在兽医的细心照料下，牲畜“孳育日盛”，因而“军容壮而国赋充，稼穑丰而财用足”。反之，社会如果没有兽医，那么牲畜将得不到照料。没有牲畜，那么军队“虽有王良、造父，不能使之范我驱驰”，农事虽“弃稷、阿衡，弗克任以助吾耕耨”，狩猎、战争、交通、农事等都无法正常进行，重则导致社会停滞，战争失利，国家衰败。

2.兽医的高尚品德

兽医既然在社会上发挥着如此重要的作用，身份却很低微。而兽医们仍任劳任怨，坚持兽医事业，无私奉献，正是丁宾所崇尚的高尚品德。

兽医不求闻达，踏实行事。丁宾在序文中盛赞喻氏“二子之隐于兽医也，不矜其功，不计其利，滋滋树德而衡泌自怡”，其实丁宾自身也践行着这种品德。《明史》盛赞丁宾“资地深而誉闻重”[10]，他因坚守节操，洁身自好，不附权贵，才“不为执政所喜，则以此远之”，但仍奉献其力，最终被委以重任，位居高官。这对于急于求成、“干时冒进”之徒，足为警鉴。明人陆应阳也称赞丁宾“寡欲无私”[11]。崇祯六年(1633年)，丁宾享年九十一岁，与世长辞，帝赐谥号曰“清惠”，清廉仁惠，成为丁宾一生的写照。

兽医仁爱为民，无私奉献，也是丁宾欣赏且践行的品德。丁宾在南京任官时，曾遭遇荒年凶疫，“官民牛马，率多物故，虺隤羸瘠者，又强半殒于庸医不职之愆”，幸亏从六安请来喻氏伯仲，“针砭治疗”，使病畜“应手而痊，不浃月而马大蕃息”，终于渡过了难关。喻氏伯仲完成治马的任务后，还“出其余绪以治牛，民赖以有耕者无算”，为百姓提供了无私帮助。故而丁宾“素钦”喻氏伯仲的“厚济民物”，以尚书之尊，为《元亨疗马集》撰写序文，并发起刊刻，希望该著作能够藏之名山，传之后世。丁宾自身也是仁爱为民，“每遇旱潦”，人民困顿，屡向朝廷“请赈贷”，还“时出家财佐之”。无论时任闲职、轻职，还是辞官居乡时，都不忘“捐资以赈”[10]。

结语

丁宾通过科举获得出身，官至尚书高位，为官僚与儒家士人的典型代表，与兽医喻氏伯仲在身份、行业和社会地位上有天壤之别，而仍为喻氏伯仲的兽医著作撰写序文，我们推测其中的原因有以下几点。

首先，丁宾与喻氏伯仲分别治政、医兽，共同努力，贡献国家和社会。喻氏伯仲的社会遭遇与丁宾的人生境遇有相似之处。丁宾初见喻氏伯仲时，领略了喻氏伯仲高超的兽医技艺，更被喻氏伯仲不求闻达、踏实行事、仁爱为民、无私奉献的崇高品德所折服，与他自身在政事和节操上的坚守十分相似，因而，丁宾为《元亨疗马集》撰写序文，与其说是赞誉他人，也不妨说是砥砺自身。

其次，丁宾经历“官民牛马”“强半殒于庸医不职之愆”后，更加意识到兽医在国家和社会中的关键作用。牲畜“虺隤羸瘠”尤且刻不容缓，遑论国家危急。匡扶社会，巩固政治正是儒家士人的固有责任。所以兽医在危难之际所体现的社会价值，得到了丁宾等儒家士人的认可。

丁宾的序文，试图将《元亨疗马集》脱离纯粹的兽医著作性质，而向迎合儒家社会需要的方向靠拢。正是这种做法，使本就蕴藏着丰富兽医理论和实践知识的《元亨疗马集》在当时和后世广为流传。

[1] (清)嵇璜.续文献通考(卷一百八十四)[M].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2] 中兽医学编委会.中国农业百科全书·中兽医(卷三)[M].北京：农业出版社,1991.

[3] 吴学聪.关于《元亨疗马集》作者的生平[J].中国兽医学杂志，1958(10).

[4] (清)永瑢.四库全书总目(卷一百五)[M].清乾隆武英殿刻本.

[5] (清)何绍基.重修安徽通志(卷二百六十三)[M].清光绪四年刻本.

[6] (明)张萱.西园闻见录(卷七十一)[M].民国哈佛燕京学社印本.

[7] (明)申时行.大明会典(卷之一百五十)[M].扬州：广陵书社，2007.

[8] (明)雷礼.南京太仆寺志(卷十)[M].明嘉靖刻本.

[9] (明)陈子龙.皇明经世文编(卷之一百六十八)[M].北京：中华书局，1962.

[10] (清)张廷玉.明史(卷二百二十一)[M].北京：中华书局,1974.

[11] (明)陆应阳.广舆记(卷十)[M].清康熙刻本.

[12] (明)张朝瑞.皇明贡举考(卷八)[M].明万历刻本.

[13] (明)丁宾.丁清惠公遗集[M].明崇祯刻本.

[14] 中国农业科学院中兽医研究所.元亨疗马集选释[M].北京：农业出版社，1984.

(责任编辑：张明海)

2017-04-18

李伟强(1993-)，男，浙江嘉善人，黑龙江大学中国古代史硕士生。

2015年度贵州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办项目(编号：2015GZQN31)；贵州省教育厅2016年度人文社科项目(编号：2016QN29)。

10.3969/j.issn.2096-2452.2017.02.012

K

A

2096-2452(2017)02-0058-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