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扬
女儿4岁多的时候,我们带她去了琴行。小人儿看到小提琴,眼睛都亮了。毕竟,从1岁多开始,我们鼓励她吃蔬菜时候画的饼就是:“吃蔬菜,长高高,拉小提琴!”
捧着1/4大小的幼儿琴,我们一家三口弹跳着回了家。女儿兴奋地逢人就宣布开始学琴了,我们呢,畅想着那些音乐神童的表现——多乖、多灵巧、多好听!老公的理想是索菲娅·穆特这种女神,我的目光只放在国内:“我们呐,不要郎朗那么变态的训练,我们学琴是为了陶冶情操,能在亲友聚会中演奏就行了。”
第一节课,女儿学了拨弦,回来雀跃着秀给我们听。“嘣嘣嘣——”那真是,不如村口张木匠弹棉花!我一脸慈爱的微笑顿时僵住:这要不是亲闺女,真忍不了!
很快,我们夫妇有了第一次冲突。老公觉得每天不练半小时无法掌握音乐精髓。小提琴只有4根弦,天天从E“嘣”到G,再从G“嘣”到E,无聊,女儿很快就不乐意了。老公觉得不可退缩,买来一个充气大锤。女儿一不想弹棉花,他就拿着大锤敲黑板,发出巨响。爸爸太狰狞,女儿被吓哭了。我暴跳如雷,我俩干了一仗。“达尔文主义”PK“爱与自由”,两败俱伤。据说“谁的决定对孩子成长有利”排在欧美夫妇吵架理由前三名,我感觉中国人在这点上与世界同步。
此后,女兒练琴就常在“嘣嘣嘣”和“呜呜呜”中度过。老公自小练琴,内行相残分外给力。一会说拿琴姿势不对,一会说手腕方向不对,一会又说手肘方向不对。很快,女儿最初对琴的热望毁掉大半,还发明出一套复杂的练琴启动程序:先喝水,再上厕所,有一次,居然还以5岁的智商,企图和我讨论“宇宙如何诞生”这种宏大命题。忍无可忍,我也爆发出狮子吼,女儿哇哇大哭:“妈妈,我练琴,是为了让你高兴!”我陷入深刻的自我怀疑:我是不是一个变态的虎妈?
我和老公又关上门吵架。“我又不是要她成名成家!没打算把她逼成郎朗!”“想成郎朗?你想太多了!就是不能花钱捣糨糊!”最后,我们达成初步停战协议:学琴,固然是艺术的训练,更是意志力的锻炼,必须坚持。但不能过度打击,必须多表扬。
教子如戏,全凭演技。女儿弹棉花,我咬牙表扬:“好听!”女儿得了鼓励继续弹,我继续咬牙坚持。以前,格莱美获奖歌手我都不稀得听,现在呢,一遍遍听“嘣嘣嘣——嘣,嘣!”一边听还得一边鼓掌。我感觉我们母女俩相互搀扶着,在音乐的荆棘之道上曲折前行。
天可怜见,女儿终于可以拉弦了。她学完高高兴兴地回家,叫齐爹妈坐着,昂首挺胸拉了一句:“GGGG——GG!”然后仰着脸看我们。这一句啊,用诗来形容,那真是,“呕哑嘲哳难为听”。“爸爸,我拉得好不好?”老公表情复杂地说:“好!”
学了一年,女儿终于可以拉点小调了。在老师建议下,为了鼓励女儿,我也买了把成人琴。看猪跑也看了一年,我对自己颇有信心。“看你练得那个困难劲儿,我给你演一个!”我摆好姿势,一弓锯下去,“吱——”我去!比女儿拉得还难听。我振作精神,又锯一道,“嘎——”张木匠也不容易。同样“呕哑嘲哳”,同样姿势不对,同样节奏不稳,同样荒腔走板。孩子,我错了。自己上阵才知道,学琴这事儿,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