尕里台景语（组诗）

康若文琴

尕里台景语

把羊群撒上草原，孩子喊叫母亲

黑帐篷以外，牦牛是人的亲戚

人是神的亲戚

此时的泽多，牵着孙儿

跟着青草以上的牛羊

走上山去，她的身影发黑

似乎大地的伤疤

骑马的男人掉头

村庄扭动腰身。日光下的寺庙

喇嘛安详，诵经的大地

充满神谕

在大地上，村庄始终躬身

炊烟携带它们的内心

好像有人呼唤

哦，树林里的喧哗

正好对应人心，尤其是在这

趋近正午的时分

诺日朗，想飞的水滴

水滴一扭身，节日就降临

人群如过江之鲫，涌进九寨沟

叫诺日朗的男人

无论如何奔跑

终究挣不脱叫宿命的女人

总有力量，来自身前身后

飞翔着的一滴水

终究挣不脱叫寨子的大地

一只叫央金的笛子，声音一出口

就融化，五花海和天相连

蓝得没有道理

笛声一高，再高

才接近更高的雪线

等阳光离开它们，我们也离开

松林喧哗，摹仿飞翔的笛音

野鸭戏水，不是为了传说中的爱情

只是更喜欢水和信步

水，总想开花

或燃烧，如长得溜直的树

只是选择了不同的走向

仿佛是神谕，一半

在水下，一半在水上

半明半暗

树，早已设下的命局

蘑菇出自大地表面

豹子、棕熊和飞鹿

时常在时间中酣然睡去

鸟儿们最热闹，不挑时间

它们问：山如何老去

远处的雾水，姿态迷离

每一座山都长在水中

海拔三千，深不见底的蓝

海拔三千，云朵就在眼前

云朵在天空，抑或在大地散步

占领了高原大半的美

天空透亮，大地受尽蛊惑

云端之上，我追赶大地，满腹心事

也许，天空比大地更真实

大地收留了我的脚印

当风的影子印满山丘

我就落入深不见底的蓝，不再孤独

午后的官寨

没有游客的午后，阳光柔软

卓嘎和吧台昏昏欲睡

铜版纸上的字

窜来窜去，官寨人声鼎沸

毛瑟枪冒着青烟

疆域还在，主人和野心呢

庭院的深井，咝咝有声

焦急张望的花格窗

爱恨情仇，在雪地上落下鸟雀

一抬头就老了的人，浮尘被阳光戳穿

咣当，阳光关上门

一切归于寂静

茶堡女人

独木梯

爬一步就少一条退路

弓身入门，围坐火塘

温一壶青稞酒

门外的世界就关在了门外

打开房门，放下云梯

需要花去一生的月光

马尔康城里的阿妣

家乡说远也不远

一句话就回到了家乡

阿妣们在午后的广场

翻晒家常

一地瓜子皮

农具高悬屋檐

阿吾留守，阿妣服侍

城里的儿孙

就像儿女小时

阿妣种地，阿吾养牛

三言两语

寨里寨外就在眼前

佛珠滑过树根般的关节

阿妣也会发呆

算算清晨转的经

夯土谣

把丰收交给时光

夯土时，一定要大声唱歌

歌声夯进土墙

新房才温暖

唱一回夯土谣

寨子，就恋爱一次

人就年轻一回

阳光，为土墙的封面

镀上一层金

藏历年

爬不完的高山

纳不完的鞋垫

针脚慢慢说

说话就像唱歌

舞蹈就像集体劳动

可以磨洋工

年近在咫尺，不忍触摸

又不愿离开

慢慢深呼吸

过了今晚

年又生年

责任编辑 陈 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