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京中一位老友在聊天时说:子善,你我这些年一直研究现代文学,都可算是文学史家了。我马上答曰:老兄当然当仁不让,我还不配。我并无中国现代文学史著作,只主编了一册《中国现代文學编年史:以文学广告为中心(1937—1949)》而已。不过,回顾自己的学术历程,如果把我定位为中国现代文学史特别是现代文学史料研究者,那倒是对的。
1988年在上海首届中华文学史料学研讨会上,右起陈子善、秦贤次(台北)、姜德明、卢玮銮(香港)、丁景唐、胡从经。
1976年10月,我调入上海师范大学(现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鲁迅著作注释组工作,由此正式开启我的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之旅。我参与注释的是鲁迅后期书信(1934—1936年部分,加上致外国友人信),工作性质决定了我必须对这些鲁迅书信进行仔细查考,可能的话,一字一句都要查明出处,弄清来历。这就逐渐培养了我对现代文学史料的浓厚兴趣,至今乐此不疲。
1997年在杭州汪庄与巴金老人合影。
除了鲁迅,我先后不同程度地关注过的现代作家还有郁达夫、周作人、刘半农、徐志摩、梁实秋、台静农、林语堂、施蛰存、叶公超、叶灵凤、邵洵美、黎烈文、张爱玲、黄裳、东方蝃蝀(李君维)等位。至于文学社团和流派,我对创造社、新月派、新感觉派、左联、中国笔会、论语派、“张派”和共和国成立后的海外现代作家群等,也曾有所涉猎。
2003年在成都第七届巴金国际学术研讨会上,右起龚明德、唐金海、张民权、陈子善。
从上述名单不难看出我的现代文学治学路向。这些作家在我研究之初,不是被湮没或打入另册,就是被曲解而任意贬损,我努力发掘他们的集外文,考证他们的笔名,编订他们的文集(或全集)、同时代人对他们的回忆录和中外研究资料集,为建立研究这些作家的文献保障体系而略尽绵力,目的只有一个:还文学史以本来面目。其实,当我把这些工作做到一定程度时,我的文学史观也就自然而然体现出来了。
我必须承认,我不擅长宏观研究,对理论探讨也缺乏兴趣。我一直认为,已有那么多同仁在为此竭尽全力,少我一个根本无关宏旨。我喜欢的是呈现史料,让史料本身说话,不喜欢过度阐释,不喜欢文学史研究为这个那个服务,尤其不喜欢喝了几滴洋墨水,就生吞活剥时髦理论,不管是西方的还是东方的,过去的还是现在的。
在中国现代文学研究领域里,我为之入迷的是什么?那就是发掘、辑佚、校勘、目录、版本、手稿、笔名、日记、书信、毛边本、签名本……。这些中国现代文学文献学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以前研究者很少,现在也并不很多,还有许多许多工作可做,做好了一定有不容忽视的学术价值。路漫漫其修远兮,我仍将继续在这条长途上跋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