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守敬金石著录的主要成就

2017-05-30 21:43杨军会
三峡论坛 2017年2期
关键词:金石成就

杨军会

摘要:杨守敬一生著录达八十多种,就金石学著录而言,他将金石文字与传世文献相结合,注重以金石证史实,根据铭文碑刻订正或补漏史书典籍的记载。对于历代碑刻名跋,杨守敬不为名家、权威所束缚,能博采众长成一家之言,杨氏一生勤奋治学、博闻强识,治学态度严谨客观,他有长期临池的书法心得和对文字考据的颇深造诣,对金石碑贴辩伪存真,竭尽所能寻访金石碑贴,为能够传承后世以贻后学而耗尽心力,其“品高学富”论将读书治学提升到人品的高度,更是留给后人的精神启发。

关键词:杨守敬;金石;碑贴;成就

中图分类号:K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1332(2017)02-0065-05

杨守敬是晚清民初的杰出学者,一生著录宏富,《水经注疏》影响最为深远,本文着重从杨氏金石、文字、书法著录探讨他在治学上的方法和态度,这方面的代表作有《望堂金石》、《激素飞清阁评碑记》、《评贴记》、《寰宇贞石图》、《楷法溯源》、《湖北金石志》、《学书迩言》、《壬癸金石跋》、《泰山经石峪》、《匡喆刻经颂》、《高句丽好太王碑》等,著录集中体现了他在金石学上的成就,其科学求实、潜心学问的治学精神和追求品高学富的人文情怀令后学叹服。著《望堂金石》,杨氏自述三十三岁时“在都中搜救汉、魏、六朝金石文字”[1]14开始摹刻,至七十二岁遂成,历时三十八载。于《评碑记》谈他二十七岁考取景山官学教习,每天于散学后到琉璃厂物色碑版笔墨,时常街灯尽息遥无行人,才踽踽而归,归后仍挑灯临笔数次方寝,就算穷屯罄尽仍坚持不悔。[2]527杨氏一生好金石之学,其金石著录在学术上一脉相承,体例多是于摹刻后附名家和本人跋记,他运用各种版本的碑贴互证校堪、辩伪存真,将传世与出土文献相互印证,以史书论金石,以金石裨史实,耗尽人力财力寻访金石踪迹,将善本摹刻出版,为传承文化以贻后学可谓不遗余力,并且将读书治学提高到人品修养的高度。

一、著录、碑刻、文献互证以考证文字、历史

碑刻自汉魏以来,在岁月侵浊或战火迁徙中逐渐毁损,后人拓本版本诸多而良莠不齐,有的又据原本再拓,传抄中伪误更甚,在原石毁灭的情况下要弄清版本之间的关系,纠正摹刻错误和辩审风格差异显得更为困难。后人据原碑重刻、翻刻的情况自古便有,而从出的拓本又鱼龙混杂,杨守敬积一生所学,运用著录、碑刻和文献三者互证,指出前人论断的谬误,力求还原碑刻的本来面貌。杨守敬深知金石对史学的价值和意义,对订正史籍之误或补史书记载之阙有重要的参考价值,所以他在金石学的研究上主要内容是文史考订,他在《评碑记》自序中谈到,金石之学以玩赏书法居次,考证文字居上。[3]529

杨守敬同治年间于江西九江得《冀州刺史王纯碑》[4]509钩本,此碑又名《汉王纯碑》,立于东汉延熹四年,原石久佚,他对照宋代洪适《隶释》,发现洪本谬误达多处,如“宜兹惠和”误“兹”为“慈”,“皇边”误作“边”,“徵刑轻尤”误作“轻”,“復郞拜敬北”误作“復拜郞”,“发仁”误作“发政”,“十二月”误作“十一月”。杨氏于寻阳市上得《翼州从事张表碑》[4]510钩本,此碑刻于东汉建宁元年,旧在河北翼县,早已亡佚。他与欧阳修《集古录》、赵明诚《金石录》、洪适《隶释》相互校堪,发现有多处不合,如“□桓利贞”,《隶释》作“盘桓”,《集古录》作“畔桓”,杨氏所得钩本作“畔桓”,此证《隶释》之误。“鹰撮□击”,欧阳修释“盧”,洪适释“霆”,杨氏所得钩本字作 ,湮磨不清但仍能辩其轮廓,以此证洪释为是。杨氏得《戚伯著碑》[4]520宋拓本,此碑出土于宋代嘉祐年间,出土时即为残碑,不久亡佚,他与《隶释》相校对,发现“而为姓焉”洪本作“性焉”,“来略”作“才略”,“伊唯”作“伯著”,所得钩本又有洪适未释出的字,所以前代的著录更需要重新审定。《萯阳宫铜鍪跋》跋記中杨氏考证“鍪”为一名二物,有炊具、冠具二义,对于这一考证他颇为得意,自豪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此器出,上足以订《说文》,下足以正《汉书注》,千载疑义,得此而焕然。”[5]996

赵明诚《金石录》序云:“若夫岁月地理,官爵世次,以金石考之,其柢梧十常三四。盖史牒出于后人之手,不能无失。而刻词当时所立,可信不疑。”[6]碑刻相对于传世文献来说,史料价值更高,因刻当其时,避免了文献传播、口耳相传的伪误。在《大将军曹真碑》[4]527跋记中,杨守敬运用《三国志》证碑刻信而有征,又根据碑文论证补充文献的记载。他认为碑文“张掖张进”即《三国志·魏志·曹真传》中记载曹真为镇西将军时,张进反于酒泉被讨伐之事。碑文“诸葛亮称兵上邽”即《曹真传》中记载诸葛亮围祁山,曹真督军大破之事。碑文“公斩其造意”、“原其脅囗”即《曹真传》中记载安定民杨條保月支城,闻大将军曹真率军围城,愿投诚归降之事。杨氏根据碑文论证曹真、夏侯尚、张郃率兵攻打镇守江陵的吴将朱然,而镇守宜都的陆逊不去解围,其主要原因是为了防备西蜀刘备的诱战,等待时机发起反攻。杨守敬评《张琮碑》:“文中涉及职官、地理,皆足补史之阙佚也。”[7]394评《姜行本纪功碑》:“此碑书法非唐碑上乘,以其关涉史事大而富有文献价值。”[10]396此碑在新疆哈密库舍图嶺山,清康熙年间为内地人所知,碑文叙述唐侯君集率军征高昌,军队驻扎伊吾,姜行本制作攻城器械之事,《旧唐书·姜謩传》中记载此处有班超纪功碑,姜行本磨去其文,更刻颂扬国威的内容,即是指此碑。《东魏蔡俊碑跋》[7]1018称蔡俊为“阳州刺史”,《北齐书·蔡俊传》《北史·蔡俊传》作“扬州刺史”,杨氏根据《魏书》《隋书》考证碑文所载“阳州”为是。

二、审辨碑文重刻、翻刻、伪刻之别

碑刻或由于年代久远磨泐严重,或遇战火迁徙等原因而毁坏失传的,后人因此重刻,这是以原碑旧拓再次临摹上石,有的附题记,重刻因原石不存而体现出它的价值,而重刻不止一次,摹刻水平又参差不齐。而翻刻是原石尚在的情况下,善本又难得,后人依照拓本另刻一石,又依此摹出拓本,原因多是原石断裂毁损、字迹漫灭不清或地处偏僻难得一见,翻本多则数十种,版本的先后、孰仲孰伯都需要细思审辨。碑刻也存在伪刻现象,辩伪历来受学者重视,有的依前人诗文或故事捏造内容,有的臆想古人笔意刻写碑文,有的题上姓名或张冠李戴。杨守敬在鱼龙混杂的碑贴版本中逐一梳理它们的流传途径、版本关系,其实践作风严谨求实。

《陈德残碑》刻于东汉,原石出土于山东沂州,已佚。牛运震《金石图》记载初出土时,禇峻手拓数本,后因原石亡佚而不知禇本真伪。一般认为是伪作,杨氏辗转得到印有“泾县赵琴士”图记的拓本,通过对剥落痕迹、笔意风格的审察,认定为伪作不妥,很可能是重刻本。他将此本重新摹刻,“原石既不存,恐真鉴者不得见墨本为恨,故镌之于木,略存梗概,俟好古者察焉。”[4]511《熹平石经》[4]514刻于东汉,所刻为儒学经典,后屡遭兵火残毁,唐宋出土部分残石。残石摹刻的拓本版本众多,钱梅溪重刻本跋文中记载他偶得双钩本,不知摹者为何人。对钱梅溪之说,杨氏颇为怀疑,他提出了自己质疑的理由:《熹平石经》残字拓本钱梅溪不言从何出,或即其自作。翁方纲曾以此本刻石南昌,于市上出售,所以他不肯道其实。钱氏工于隶书、镌刻,他曾有自刻的先例,其《履园丛话》中记录他自刻《陈仲弓碑》赠山阴陈雪樵骑尉之事,骑尉刻石后,以拓本传播、售于坊间。所以杨守敬怀疑《熹平石经》钱梅溪重刻本很可能就是他自已所刻,并非翻刻。又因双钩笔法无从考验,仿残石剥蚀痕迹以假乱真,所以翁方纲并没有质疑。杨氏又拿其与《隶释》对校,发现无甚违误,也因只是存疑,所以姑且收之。

《破张郃铭》相传为三国蜀将张飞书,因金石著作多未收录,前人信为伪刻,如赵益甫《补寰宇访碑录》谓:“文字皆失古法,疑为伪刻。”杨氏细审拓本,认为是伪刻的可能性不大,“其文虽于古无徵,其字实不戾于汉法。”[4]521杨守敬博學嗜古,门人熊会贞曾颂扬先生书法“直逼汉魏,天下无双。”《清史稿·张裕钊杨守敬传》评价他:“能书,摹钟鼎至精;工俪体,为箴铭之属。古奥耸拔,文如其人。”杨氏对文字流变、书法风格有丰富的实践经验,跋记中随处可见他对碑文风格的比较与审定。杨氏认为张飞曾作有《刁斗铭》,由此可见其不只是骁勇善战的猛将而已,更是一代文雅儒将,作《破张郃铭》就不足为奇了。

《高阳令杨著碑》、《沛相杨统碑》、《太尉杨震碑》、《繁阳令杨君碑》[3]545称“四杨碑”,原石久佚,传世的有王述阉本,钱梅溪《履园丛话》认为述阉四碑都是重刻本。杨守敬以个人所藏《四杨碑》和《隶韵》校证,认为徐紫珊双钩本、述阉本等均是伪作。《温彦博墓志》杨氏也判断为伪刻,但认为并非完全是虚造,因《金石录》收有唐右仆射温彦博墓志,清代流行的诸多版本其行款、泐损处各不相同,又都俱称为欧阳询撰写,这与《金石录》所记不合,从字体风格来看,杨氏评其:“小字仿欧体,工整却无高韵。”[3]386他评《瘞琴铭並心经》:“虽楷书秀丽,但缺乏唐人古趣,是清人伪刻。”[3]412

三、熟谙汉字形体演变与书法风格差异,审辨伪误

杨守敬熟谙金石之学,遵循汉字发展演变的规律,掌握字体风格特征来审辨伪误。他每日苦练书法,以苦楝纸、古墓砖练字,日书百余纸、数十版方洗漱用膳。他著录《激素飞清阁评碑记》、《评贴记》,对历代碑贴逐一评论,对每件作品的风格、字体、用笔进行分析,讨论字体的的渊源流变。

《壇山刻石》又名《吉日癸巳石刻》、《周穆王刻石》,原石和拓本均不存,字体接近小篆。此碑多认定为周穆王书,赵明诚对刻石年代曾提出过质疑,杨守敬根据周宣王时期籀文的兴盛情况(穆王在宣王前),《穆天子传》虽有“吉日戊午”、“吉日辛酉”的语句格式,也不能据此认定刻石所书“吉日癸巳”就是周穆王书。[4]503《许长史旧馆壇碑》刻于梁武帝时,明嘉靖初遭战火毁失,乃陶弘景(号隐居)为师许谧(许长史)所撰。碑首有“此一行隐居手自书”,杨守敬指出为师撰碑何独仅书一行?他认为全碑当为陶氏所撰,风格甚峭、紧密自然,但文字却并非陶氏真迹。[4]530《酸棗令刘熊碑》字体为隶书,碑石早佚,欧阳修、赵明诚、洪适著录均有收,历代对此碑是否为蔡邕所作有过不少争议,名家各持己见。汉魏石碑无镌刻撰人的习惯,但凡名刻多认为是名家所书,以撰人代书人,有“汉必蔡邕,魏必钟繇”的附会,对此更有深信不疑者。汉碑以附会蔡邕者最多,杨守敬在《刘熊碑》跋中批驳了这一现象,他认为汉人工隶书,金石镌刻又非能手所为,“何必中郞之迹始足贵乎?”[4]517《天玺纪功碑》因碑断为三段,俗称《三段碑》,相传为三国时期皇象所作,有人评价此碑“妖”、“劣”,杨守敬分析指出,碑系篆书(汉印用篆书常见),与汉碑隶书不同,因此“安得以耳目不及,遂概古人之能事乎?”[4]529这是严谨治学的科学态度。

杨守敬治学实事求是,对名家之说并非一概苟同,分歧处提出个人见解。古人对“隶书”、“楷书”的划分并没有做到泾渭分明,只隶书就有“古隶”、“秦隶”、“今隶”、“汉隶”、“八分”等名称,“今隶”又与“楷书”名称混杂,杨氏正本清源,欲澄清汉字由隶书到楷书的发展过程。欧阳修认为“八分”即“隶书”,杨氏认为从文字源流变迁来看,篆书笔势趋于迳直,“无波磔者为隶书,有波磔者为八分。”他所说“隶书”即今所说“古隶”,又叫“秦隶”,字体沿袭小篆,“八分”即今所说“汉隶”或“今隶”,笔势有明显波磔,他将隶书的两个重要发展阶段古隶、今隶区分开来。如《鲁孝王刻石》、《祀三公山碑》等字体“非篆非隶”[3]539,即是古隶,是汉字由小篆向隶书发展的过渡阶段。杨氏《楷法溯源》[8]正是探讨汉字如何由八分演变为真书的过程,收录汉魏至五代碑刻法贴中的楷字,展示从隶书到楷书的变化轨迹。他按《说文解字》的部首编排,单字按时代顺序排列。有些字列出繁简不同写法,如“禮”“礼”、“來”“来”、“嶽”“岳”、“萬”“万”;有的反映隶变后部件的省简,如“狀”“状”、“純”“纯”等;有的字有结构分布的差异,如“群”“羣”、“唯”“口隹”、“峰”“峯”等;有的运笔有差异,如“分”字下部“刀”或连写成一画,或与左上撇连成一笔,如“鸟”、“鳳”、“然”等字下部四点或写作横;有的部件写法各异,如“焉”上部有作“正”、“下”、“爫”者,“年”收有承袭小篆上“禾”、下“千”的写法,“初”衣部有写作示部“礻”的;“虎”列出21个字形,“之”63个字形,形体上承篆书,下承隶书、楷法。

杨氏常将不同碑贴相互比较,指出风格、用笔的异同。评《司隶校尉杨孟文石门颂》行笔如“野鹤闲鸥,飘飘欲仙”[3]542,指出部分字下垂之笔过长,与西汉《五凤刻石》、东汉《三公山碑》等写法相似。评《太尉杨震碑》:“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石门颂》、《杨淮表》有其性情,无其形质,真杰作也。”[3]545评《司隶校尉鲁峻碑》:“丰腴雄伟,唐明皇、徐季海亦从此出,而肥浓太甚,无此气韵矣。”评《校官潘乾碑》:“方正古厚,已导《孔羡碑》之先路,但此浑融,彼峭厉耳。”评《振威将军建宁太守爨宝子碑》:“此由分入楷之渐,中岳嵩高《灵庙碑》用笔结体,与此相似。”[3]554《中岳嵩高灵庙碑》众人评价甚高,杨氏却认为“俭陋最甚,不足贵也。颇与《爨宝子》相似,此尤草率。”[3]556评《孙秋生等二百人造象记》、《始平公造象记》、《杨大眼为孝文皇帝造象记》、《魏灵藏薛法绍造象记》、《高树解伯都等三十二人造象记》:“北魏造象多以此笔法,而以此五种为最工,结体别有一种风味,用笔尤斩钉截铁,五种大致相同。”[3]556造像记是以宗教石窟、神龛像等的制作而撰写留下的题记,从书法字体的角度看,许多造像记的用笔具有特殊的美感。杨氏具有长期临墨的实践经验,又博览数以千计的碑贴,从大量的材料中分析比对,对书法研究颇有心得。

四、遍访碑拓,竭尽所能保存善本以贻后学

汉碑流传下来的甚少,杨守敬一生志力于保存善本和摹勒重刻,希望能流传后世,他常常择善本请良工用双钩法入木镌刻,著录中记载不少得善本和重刻的经历。宋代洪适《隶释》收汉魏隶书石刻183种,清末石碑散失严重,所存不足十分之四,杨氏校之发现多有不合,他在《望堂金石》序中说:“更数十百年后,必尤多亡阙。”“乃先以碑之不存者或最旧拓本付之梓人”,“自同治庚午迄光绪丁丑,共得斯数。耗精力,竭资材,极屯穷而不悔,后之君子,其有鉴于斯。”[4]15

《虞恭公温彦博碑》[4]539刻于唐贞观年间,是唐太宗昭陵陪葬墓碑,原碑下半毁损严重,故宋明清没有完整的拓本。清人翁覃溪曾使人拓过全碑,但仍有几百字不可释。市面上偶有重刻的全本,商贾则以重价争购,杨氏判定大多文句不通,遗漏者又以别字杜撰,均为伪刻。《望堂金石》记载他曾在友人家见过翁覃溪题跋的拓本,翁氏说旧拓以王良常藏本为善,杨氏忆起曾在郡城一家卖旧衣的店铺见过王氏藏本,因议价不成未购,得知是难得的善本后又重访此地,竭力购归。杨氏结合旧藏精本,缺漏补遗重刻于木,缺失难定者用空格替代,这种谨慎的态度是为了不贻误后学。所得《王洪范碑》[4]554拓本因担心成为孤本,杨氏让梓人重刻,为使“善学者必有取焉”。即便如此,名碑重刻失真的太多,他感叹:“谁云金石长寿哉!”得到善本时他倍感欣慰,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赞赏它们“完美可爱”、“吉光片羽”,乃“神品”,为寻求善本杨氏竭尽所能。他评《庐江太守范式残碑》时谈到,无论汉魏以来碑石存与不存,皆择善者双钩摹刻,为使穷乡僻壤之地的寒士得见书法正传,又为后人不至于传写讹误,而失文字书法之古貌。[3]552

杨氏为寻访原碑辗转南北,一生孜孜不倦。《西门豹祠碑》,著录记载在安阳丰乐镇,杨氏寻遍祠周不得见,从一老者处打听到此碑于早些年运入了安阳城大寺,次日他又前往大寺询问,不料又说搬往了城东北五里道旁的大生禅室,此时杨氏的车马已出南关,又不能折返北上,于是作罢。此时的杨守敬颇感可惜:“昔人谓金石有缘,信矣。”[3]560他得《化度寺邕禅师舍利塔铭》善本,什襲而藏,后无故丢失,“为之恸哭者数日”[3]560,他感叹此贴淹没于俗世数百年,今幸而遇到能赏识它的人,然而又得而复失,如果将来能落到好古者之手,尚可忘情,若再落入庸夫之手,肯定是残缺断烂,岂非终古之遗憾,杨守敬寄于碑贴的深厚之情跃然纸上。

五、博采众长、褒贬自立,成一家之言

杨守敬的金石著录将学者的跋记附于碑文后,他不拘泥于前人之说,对名家论断敢于提出不同的看法,博采众长、褒贬自立。

《法华寺碑》[4]560刻于唐开元年间,元明以来翻刻众多,谬误多见。清人何绍基得宋拓本,号称孤本,杨守敬得见范鐘藏本后,认为何本体格笔踪与原碑相差甚远。何氏认为李邕、颜真卿书法“渊源河北,而绝不依傍山阴”,对此杨氏提出不同见解,他认为在书法应博采众长,然后才能独树一帜有所成就。虞逸夫《略论杨守敬书法渊源》评价他:“杨氏书艺之最大特点,贵能力破传统的门户主奴之见,碑贴并尊,惟美是尚,导致了南北两派的汇流,迸发了革故鼎新的曙光。”书学有“碑学”、“贴学”之分,至清代随着金石考据之学的兴盛,金石碑刻出土日多,碑学一度发展起来,褒碑贬贴成为一时风气,不少名家提倡碑学反对贴学,如阮元、康有为等,杨守敬在吸取前人科学的学术观念的同时,坚持碑贴并重的观点,撰《评碑记》、《评贴记》,他在《评贴记》序中打过这样一个比喻,书法原作就好比本人,见到后世的精贴就好比见到酷似本人的子孙,而碑刻经过刻工之手而失了神韵,就好比本人的遗骸,至于重刻、翻刻就基本丧失了原貌,价值就更低了,因此精良的贴要胜过碑拓,“故集贴之与碑碣,合之两美,离之两伤。”。[9]585

清乾隆之前金石著录重点在汉魏和唐代,从阮元起北朝碑逐渐受到重视,风尚变为崇北贬唐,颜真卿、柳公权等撰写的碑文遭到诋毁,杨守敬在欣赏北碑的同时,能做到不忽视唐碑,《寰宇贞石图》收录碑刻230余种,其中唐碑达83种,欧阳询、李邕、颜真卿等名作均收录在内。

梁同舟是清乾隆年间进士,工书法,他提出著名的“学书三要”,谓学书:“天分第一,多见次之,多写又次之。”杨守敬在《学书迩言》中既肯定了梁氏观点,又补充提出“品高学富”说,“一要品高,品高则下笔妍雅,不落尘俗;一要学富,胸罗万有,书卷之气,自然溢于行间。”[10]477他将学书提高到更高的境界,通过读书来提高个人素养,开阔胸怀、修身养性。杨氏的金石学著录不仅仅是对金石碑贴的学术研究,不少评点更体现了他对品行道德的要求,时常可见他的处事风格与为人态度。比如评《高丽真鉴禅师碑》,此为朝鲜碑铭,朝鲜人崔致远撰书,杨氏所得拓本为清代翻刻,时逢雍正三年,立碑年月用“崇祯”年号,杨氏评:“于此见朝鲜之忠义,不以存亡改节,与其近世改元独立,而仍不免削夺者殊矣。余故覆刻之,以见世道之升降,礼教之流失,不弟为文字书法之异也。”[4]565晚清民初之际,社会动荡、危机四伏,杨氏评点碑贴时亦提出对时事的看法。

杨守敬一生志力于金石碑学的传承与弘扬,可贵之处在于能破门户之见,品评碑贴匠心独到,在金石文字和书法上的成就及其品高学富的精神追求,在日本书法界也产生深远影响,有不少日本学者渡海求教、问字门下,在感叹这些求学者执著的同时,也钦佩杨守敬的诲人不倦,他将书法心得倾囊相授,不遗余力。杨守敬金石学著录既是学术成就,也反映出他的人生历程,体现出的价值不仅是文字之学,更传达要通过潜心学问来丰富学识教养和人生阅历的思想。

注 释:

[1] 杨守敬:《邻苏老人年谱》,谢承仁主编:《杨守敬集》(第一册),湖北人民出版社,1988年。

[2] 杨守敬:《激素飞清阁碑目记》,谢承仁主编:《杨守敬集》(第八册),湖北人民出版社、湖北教育出版社,1988年。

[3] 杨守敬:《激素飞清阁评碑记》,谢承仁主编:《杨守敬集》(第八册),湖北人民出版社、湖北教育出版社,1988年。

[4] 杨守敬:《望堂金石》,谢承仁主编:《杨守敬集》(第十一册),湖北人民出版社、湖北教育出版社,1988年。

[5] 杨守敬:《壬癸金石跋》,谢承仁主编:《杨守敬集》(第八册),湖北人民出版社、湖北教育出版社,1988年。

[6] 赵明诚:《金石录校证》,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

[7] 杨守敬:《寰宇贞石图》,谢承仁主编:《杨守敬集》(第九册),湖北人民出版社、湖北教育出版社,1988年。

[8] 杨守敬:《楷法溯源》,谢承仁主编:《杨守敬集》(第十三册),湖北人民出版社、湖北教育出版社,1988年。

[9] 杨守敬:《激素飞清阁评贴记》,谢承仁主编:《杨守敬集》(第八册),湖北人民出版社,1988年。

[10] 杨守敬:《学书迩言》,谢承仁主编:《杨守敬集》(第八册),湖北人民出版社,1988年。

责任编辑:王作新

文字校对:蒋文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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