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溪
摘 要 《科普理论要义———从科技哲学的角度看》一书在科技哲学视角下对科普理论进行了深入研究,呼吁在当前科普事业存在诸多问题的现状下,重视深层科学文化的普及。该书对公民科学素质的判断、科学知识与科学素质的关系、科学文化与传统文化的关系等一系列科普领域深层学理问题进行了辨析,对科技与社会的关系做了创新性的探讨。
关键词 科学普及 科普理论 科技哲学
马来平著《科普理论要义——从科技哲学的角度看》,北京:人民出版社,2016年1月,415页,定价66元。
科学普及不仅是科技事业的有机组成部分,更是判断国民素质的基本标准之一。无论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国家就在各地设立的科普管理专门机构,还是2002年颁布的世界上第一部科普法——《中华人民共和国科学技术普及法》,这些都显示出政府对科普事业的重视。习近平总书记在系列讲话中,更把科学普及放在与科技创新同等重要的位置。我国的科普环境一直在走向优化,但不能否认,我国现有公众科学素质的指标仍亟待提高。目前,我国该项指标仅相当于发达国家在20世纪90年代初的水平,并且,不同地区、不同群体公民科学素质水平的分布极不平衡。正如国务院2006年颁布实施的《全民科学素质行动计划纲要》(以下简称《纲要》)所言:“公民科学素质水平低下,已经成为制约我国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的瓶颈之一。”([1],页1)
当前我国科普事业存在的问题有很多,其中之一是把过多精力放在向全民灌输科学知识,而没有切实提高公众对科学的全面理解,致使公众在科学精神、科学思想和科学方法等方面的素养较为欠缺。要解决这些问题,除了在实践方面继续推进提高公民对科学的全面理解外,还有必要加强深层科普理论的研究。因此,山东大学马来平教授的新作《科普理论要义———从科技哲学的角度看》(以下简称《要义》)的问世正逢其时。
本书站在“科技哲学”这一独特视角下,进行科普理论的探索。既弥补了科技哲学领域忽视科普研究的缺陷,也使得科普理论研究更加深入。在此意义上,《要义》呈现了许多新的亮点。
一 对深层科学文化普及的紧迫性和重要性的提示
《纲要》对全民需具备的基本科学素质做了一个概括:“了解必要的科学技术知识,掌握基本的科学方法,树立科学思想,崇尚科学精神,并具有一定的应用它们处理实际问题,参与公共事务的能力。”([1],页1)《要义》将上述对科学素质有重大影响的要素分为了两个层次:科学知识是科学文化的表层,而科学方法、科学思想和科学精神是科学文化的深层。同时一针见血地提出:当前科学文化普及当中存在着重视科技知识尤其是民生技术知識的普及,而轻视深层科学文化普及的现象,以至于深层科学文化普及严重滞后。此种科学文化普及的失衡现象可以解释当前科普事业中所出现的许多问题,如社会基层开展的科技培训、科普大篷车、科普示范基地建设等活动,大都成为了科技知识“灌溉站”,民众接受的仅仅是大量的知识点,难以接触到深层的科学文化;这一弊端在文化程度较高的人群中体现为,一些掌握大量科技知识的高级知识分子甚至信仰邪教、追逐迷信活动等。可以说,一个人科学素质的高低未必与其科技知识水平成正比,但却同其深层科学文化的水平成正比。当前公众深层科学文化素质的缺失可以解释为何科普事业持续发展多年,而公众科学素养的提高却不尽如人意的现状。
科技知识的普及当然是极为必要的,也是提高民众科学素质的第一步,然而,却不能止步于此。
科技知识之中固然寓有深层科学文化,但科技知识绝不等同于深层科学文化。深层科学文化不仅不会从科技知识中自动呈现出来,而且,它们也并不仅仅蕴含于科技知识之中,而是更经常、更大量地存在于科学家所从事的科学活动的实践之中。因此,科技知识的普及是无法代替深层科学文化普及的。([2],页65)
对于这种科普困境,作者进行了反思:对深层科学素质的认知,即便是在学术界,也仍然有许多模糊和歧见,所以,要普及深层科学素质,需要首先对其有一个全面、准确的认识。而从科技哲学的角度对科学方法、科学思想、科学精神的内涵进行深入阐发,就成为《要义》的主要内容。全书对以下部分进行了重点论述:
⑴ 科学方法的性质、特点、分类;以“软科学”为例,探讨科学方法的应用,并强调科学方法在人文、社会领域中的应用限度。
⑵ 通过回顾新中国科技意识的发展脉络,探索提高中华民族科技意识水平的途径和措施;并呼吁对中国主流科学技术观进行反省和重塑;科学的自主性应当成为科学思想普及的重要内容;以科学发展的加速率和重心律为例,深化关于科学发展规律的认识。
⑶ 将“求真”视为科学精神的核心,并基于此在不同侧面、不同层次把握科学精神的内容;以默顿科学社会学的社会规范思想为视角,澄清科学精神的若干理论问题;强调科学精神普及的紧迫性,呼吁在科技队伍中普及崇尚真理的价值观,认为作为科学认识主体的科学家应当把探索真理的主导价值追求贯彻到底,勇于承担一系列社会责任;弘扬中华民族的求真精神。
二 对科普领域深层学理问题的辨析
《要义》出版不久,科技部、中央宣传部就下发了关于印发《中国公民科学素质基准》(以下简称《基准》)的通知(这也是《纲要》中明确要求的任务),这份文件旨在“提出公民应具备的基本科学素质内容,为公民提高自身科学素质提供衡量尺度和指导,并为《科学素质纲要》的实施和监测评估提供依据”([1],页28)。文件一经发布,便引起了公众的极大关注和广泛讨论,当中不乏许多质疑的声音。马来平教授是《基准》起草小组六名成员之一,他对《基准》的解读自然备受关注。《要义》的第一章以“科普理论的时代新起点”为题,对《基准》制定的目的和依据、内容的选择及可测性、关于科学素质概念的理解等问题做了较为细致的说明,虽然作者写作此文时,《基准》尚且在起草阶段,但其中许多内容实际上已经为《基准》发布后所引发的部分争议做了解答。
当然,《基准》的出台之所以引发公众的系列争论,也从另一个角度说明,关于对科学概念的理解、公民科学素质的判断、科学知识与科学素质的关系、科学素质与传统文化的关系等问题还存在相当大的争议。而这些深层的学理问题正是科技哲学视野下的科普所关注的,正如《要义》作者所言:“科技哲学研究科普并非关心它的一切细节,而是主要关心与科普有关的一些前提性和关键性的理论问题,以发挥其为科普扫除障碍、鸣锣开道的哲学性质的作用。”([3],页17)
《要义》针对科普理论研究中的深层学理问题进行了探讨,试举几例:
第一,公民科学素质的判断问题。基本科学素质所涉及的并非是单门单科的知识,而是具有很强的综合性和广泛性,不但没有学科界限,更没有文理界限。并且,基本科学素质反映的是一个相当长时间段内符合我国社会和经济发展水平的最低要求,虽然名为“最低”,但并非容易达到。所以,不能认为《基准》所呈现的基本科学素质太低,或对一些文化程度较高的人没有意义。另外,科学素质不应当限于理解科学本身,也应当包括理解科技对社会的影响以及科技发展的社会条件。当前是大科学时代,存在着自然科学与人文社会科学的全方位交叉,科学素质不纯粹是自然科学素质,还应当包括人文社会科学的素质,如社会的结构与变迁、科学技术对社会的影响等。
第二,科学知识与科学素质的关系问题。科学知识是科学素质的基础性构成部分,二者是部分和整体的关系,并且存在正相关,即科学知识的增长必然有利于科学素质的提高。但是,该书强调指出,科技知识与科学素质之间呈现一种“类边际效用递减规律”,就是说,当一个人的科技知识达到一定量以后,科技知识的增加对其科学素质的提升作用呈现递减趋势。通俗来讲,就是在掌握科技知识较少的人群中,科技知识对其科学素质水准的影响较大;而在掌握科技知识较多的人群中,科技知识对其科学素质水准的影响较小。基于以上分析,我们就可以认识到,虽然科技知识在科学素质中具有不可或缺的基础地位,但科学知识对科学素质的作用有一定的局限性,比如,它并不能为科学素质提供价值原则,它所包含的科学方法、科学精神、科学思想是有限的。
第三,科学文化与传统文化的关系问题。科学文化与人文文化是人类社会两类相并立的文化,要加深对科学文化的理解,需要弄清科学文化与人文文化的关系。对于传统文化对科学文化的作用,作者认为,以儒学为例,那种认为儒学对中国的科学文化没有作用或作用微乎其微的观点是不符合实际的,而那种一厢情愿地夸大儒学文化的积极或消极作用的观点也是站不住脚的。
要厘清儒学等传统文化对科学文化的作用问题,需要实事求是地弄清其各个侧面和各种具体观点对科学文化所起作用的表现、性质和条件,而不是笼统地谈论。反过来,关于科学文化对传统文化的作用,作者认为,整个社会要实现现代化,其重要前提条件之一是传统文化的现代化。而传统文化现代化的核心任务之一,是传统文化与科学文化的融合,即传统文化的科学化。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并不像许多人认为的那样缺乏科学文化的成分,而是具有大量优秀的科学文化内涵,并且完全有可能继续从现代科学发展的时代精神那里汲取更多灵感,不断改造、丰富和完善自己。
三 对普及“科技与社会”认识的重视
在谈到“科技与社会”的普及问题上,《要义》作者特别引用了美国著名科学素养专家米勒(J. Miller)的观点:对“科学技术作用与社会的影响”的理解是公众科学素养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3],页4)。
众所周知,科技与社会的关系相当复杂,科学不能脱离社会而单独存在,科学的本质和发展规律是在它与社会互动的关系中得以展现的。本书认为,科技与社会是科学观的主要组成部分,所以不能将科技与社会研究和STS混为一谈,它应当属于科技哲学中的科学观范畴。这一哲学属性的研究主题包含的主要内容有:科学技术与社会相互作用的研究;综合考虑各种社会因素对科技发展的作用,以及科学技术内部因素的作用,从总体上进行科学和技术发展规律的研究。
在科技与社会互动关系的领域中,存在着大量亟待深入研究的前提性问题。对于这些问题,西方科学哲学、科学社会学和STS都涉及不深,问题的解决自然就归入了科技哲学中的“科技与社会”研究领域。这些前提性问题的探索,可以为当前一系列科学问题、科普问题提供深层的理论支撑。如,要寻找科学对社会消极作用的根源,就要研究科学技术的价值属性问题,即科学、技术是否负荷价值;在实现科学的社会功能的同时,还要注意对科学的负面社会功能的克服,要区分“有意之恶”和“无意之恶”;在讨论中国古代社會与科技关系的问题上,需要进一步澄清什么是科学,真理性是否是科学的唯一特征,理论系统性是否是科学必备的根本特征等。
本书还以默顿学派为例,探讨了20世纪的科学社会学对于科学的科学性、科学的自主性以及二者契合方面的研究。作者认为:“既不能把科技哲学的科学观研究蜕变为单纯的经验研究,以免使之囿于描述性说明而缺乏必要的深度,也不能脱离经验研究而使其陷于空洞无物、游谈无根的境地。”([3],页336)在这方面,默顿学派提出了一个很好的榜样,即将理论研究和经验研究紧密结合,通过经验研究先建立适用于特定范围的中层理论,然而以之为基础,逐步建立较为一般的概念框架,最后将各种具体理论汇聚,形成完整的理论系统。这些典型范例可以为科技政策的制订提供更为扎实的理论基础。
余 论
有必要指出,《要义》作者基于科技哲学视野下的科普理论研究,并非全然是书斋里的活动,多年来,马来平在科普理论研究、科普创作、科普志愿服务、科普宣传和青少年科技教育等领域有诸多实践。正如他在前言中所述:“所有的这些实践活动,对我的科普理论研究都起到了发现和提出问题、扩大视野、提供素材、开阔思路等作用。”([3],页4)显然,只有建立在充分实践基础上的理论研究,才有真正的意义和价值。
当然,科技哲学视野下的科普理论研究所涉及的范畴,远不止本书所述的这些。《要义》一书“拓荒者”的角色也注定其存在一些未能进一步深化的问题,如:我们明确了科学兼具社会存在与社会意识的属性,认识到它作为直接生产力的社会价值,那么,该如何将这种社会价值提高到应有的高度,使其真正实现?我们对科学的价值负载如何进行合理的伦理反思?人类社会的发展进步离不开科学精神与人文精神的合力推动,我们应该怎样使其合理融汇,使这种“科学人文”精神更好地确保实践的正确取向?自然科学的方法因其应用的限度,在人文、社会领域各学科当中属于从属地位,我们该如何确保这种从属地位不至偏废,走向合理的多元范式的融合与精神互动?等等。这些都是《要义》一书所启发的、有待我们继续思索的新的课题。
参考文献
[1]全民科学素质行动计划纲要(2006—2010—2020年)[M]. 北京: 人民出版社. 2006.
[2]马来平. 科学文化普及难题及其破解途径[J]. 自然辩证法研究. 2013. (11).
[3]马来平. 科普理论要义——从科技哲学的角度看[M]. 北京: 人民出版社. 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