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花老人

2017-05-30 10:48范锡林
阅读(高年级) 2017年3期
关键词:木框豆腐花摊儿

范锡林

小时候,我最爱吃的是豆腐花。

那时候,在锡城,有好几个地方的豆腐花都很出名,像崇安寺、大桥堍、惠山脚、光复门等。或标之“全素豆腐花”,或冠以“荤汤豆腐花”,各领风骚。稍大的为“店”,一间门面的店堂,走进去,桌上摆着辣酱、酱油之类,听凭选取;稍小的为“摊儿”,露天里搭一凉篷,摆一张小桌、几条长凳,顾客多时,后到者只能站着吃,但别有情趣。不管是荤是素,是店是摊儿,那时的豆腐花均卖五分钱一碗。

我最爱去的,却是太平巷口的一个豆腐花担子。

那是一个奇妙的担子,一头是且圆且粗且矮的木桶,桶面上有碗口那么大一个开口,口上压一个厚墩墩的圆木盖,桶里满盈盈的是热腾腾的豆腐脑。担子的另一头可真是个“大千世界”,上方下圆,方者为一木框子,内分三层阶梯,最上一层摆两排白瓷小钵,盛着糖、盐、味精、葱花、姜末、紫菜、虾米、豆干丝、麻油、辣油、猪油,色彩比春天的花园还丰富;中间一层有一陶钵,坐在红泥小炭炉上,钵内酱油从早到晚咕噜翻滚,冒着扑鼻的酱香。旁边置一叠金边花瓷碗,这是盛豆腐花的;最下面的那层则有一抽屉,半开着,可见一堆硬币。

担子的主人,是一个矮小的驼背老头儿。我喜欢到他那里,除了豆腐花味道鲜嫩、醇正外,是还可以一点不漏地观看他盛豆腐花时那一番精妙的表演。

你看,他一只手夹着两只小碗,稳稳的,另一只手捏一柄小铜勺舀豆腐脑,在那一整块羊脂白玉般的豆腐脑表面上轻巧、柔和地一刮,倒像是怕碰痛了小娃娃的嫩脸蛋似的,只几下,小碗里就盛满了漾动着的豆腐花。给豆腐脑投作料,就更好看了。木框中的十几样作料逐一放入,或舀,或抓,均匀、准确、利落,只听“嗒嗒”几声脆响,眨眼间那本来如羊脂、如白玉、如龙髓凤脑的豆腐花上面,已经层次分明地渲染出红、绿、黄、紫、褐诸色。还没吃,光看就足以让人心生愉快了。

每次我考试考得好,妈妈奖励给我五分钱,我便去那儿吃一碗豆腐花。节假日里,把家里的旧鞋、破布卖了钱,零头归了我,又可以去吃一碗豆腐花。

老头儿一看到我去,便将一只小碗夹在手里了;我把几枚硬币往那半开的抽屉里一扔,“当啷”一声,他手里的豆腐花已经弄妥帖了。他从来也不抬头望一下我扔进去的硬币。

有一回,我在橱柜底下找到五六枚旧硬币,都还是解放前的,现在早废弃不用了,跟二分硬币差不多大。于是,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第二天,我去吃豆腐花,“当啷”一声,几枚硬币扔进去,老头儿跟往常一样,根本不抬头看一下,就端上了一碗豆腐花。我三口两口吃完,赶紧走了,因为我放进去的硬币中,有一枚是那种没用的旧硬币。

就这样,我每次去,總夹一个旧硬币在里面,五六枚旧硬币很快用光了。我想,就是老头儿发现了,也不知道是谁干的,于是便心安理得了。

一天,吃完豆腐花,我刚想走,老头儿把我唤住了:“我有东西给你!”

我一惊,真想赶快逃走,却又不敢。

老头儿摊开手,手心里是五六枚硬币,就是我的那些过时的旧硬币。“这些是你的吧。孩子,这是镍币,到银行里去一个能换一角钱呢!”他留下一枚,说,“我留一个,是我应得的,其余的还给你。”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做那些自以为聪明的蠢事了。不过直到现在,我还是爱吃豆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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