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密《声声慢》所咏扬补之“三香”有山矾无瑞香考

程杰

周密《声声慢》调下题序作：“逃禅作梅、瑞香、水仙，字之曰三香。”见《全宋词》第5册第3278页。此处“瑞香”二字当作“矾”，错误其来有自。周密词传世有《洲渔笛谱》《草窗词》两种，前者出于周密自定，后者出于后人辑录。《洲渔笛谱》有扬州江昱疏证本和鲍氏知不足斋所刻汲古阁毛扆校本两种，均刊于乾隆末年。从时间上说，毛扆校本或成在先，毛扆校跋称“借昆山叶氏旧录本影写，用家藏草窗词参校”。“瑞香”二字即出于此本。江昱疏证本成于乾隆四年，时间或在后，但江昱跋称，“从慈溪友人处见有副本，方体宋字，于当时避讳字皆阙点画，似从刻本影钞者”，当是更近宋刻原本，而江氏“钞而藏之，悉仍其旧”，未经校改，所录也更严守旧貌。此本“瑞香”二字缺，作一字空格。该本经晚清朱祖谋氏校定编入彊村丛书，原空一格补作“瑞香”二字，朱氏校记称：“（题）原本‘瑞香二字缺，从鲍本。”所谓鲍本即知不足斋所刻毛扆校本。《全宋词》据彊村丛书本编入，亦作“瑞香”。

笔者认为，此序应以江昱本空一格即缺一字为是。理由有二：第一，明红丝栏格抄本唐宋名贤百家词、知不足斋本《草窗词》此词声调下题序均作“水仙梅”，当是说水仙与梅两花。而词中明显是咏三物，此本来源不明，但成于明中叶前，表明该词题序应有缺字，由来已久，知不足斋本《洲渔笛谱》“瑞香”二字当为汲古阁毛扆校时补入。第二，《洲渔笛谱》此词下一篇是《声声慢》同调题画之作，調下题序作“逃禅作菊、桂、秋荷，目之曰三逸”。《洲渔笛谱》出于周氏自定，前后相邻两词多有联类相随的现象，同类相随两词题序也多有句法、字数完全一致的现象，如《凤栖梧·赋生香亭》与《少年游·赋泾云轩》，《西江月·荼蘼阁春赋》与《清平乐·横玉亭秋倚》，《朝中措·东山棋墅》与《闻鹊喜·吴山观涛》等等。由下篇题序可推，该词题序应为“逃禅作梅、□、水仙，字之曰三香”，空方位置应是一字，而非两字。

所缺一字当为“矾”字，指山矾花。理由有三：第一，梅、水仙、山矾齐名并称出于黄庭坚水仙诗，所谓“凌波仙子生尘袜……山矾是弟梅是兄”是也。据黄庭坚诗意，南宋时三者并题同绘已较流行。宋元诗人此类题咏已有不少，如宋人释宝昙《画水仙、梅、山樊》、曾由基《题画梅、水仙、山矾三友图》都指明三花，而宋元之交牟巘《题德范弟三香图》、赵文《三香图》、元人张昱《三香图》所题画作均属黄庭坚所说上述三花。元人张天英《题赵子固三香图》也是，其中“江头小白”者即化用黄庭坚山矾诗序语意，表明赵孟坚所绘“三香”也即梅、矾、水仙三种。可见南宋至宋元之交，梅、水仙、山矾并称“三香”已成固定说法，画中尤然。而元朝后期以来，梅、水仙、山矾与兰、桂、瑞香等不同组合并称三香或四香、五香者才逐步出现，毛扆或未审其实，就所闻率意补入。第二，周密词中实际所写也以山矾为是。此词通篇隐用《太平广记》所载唐人薛昭于兰昌宫古殿遇三鬼仙张云容、萧凤台、刘兰翘事比喻“三香”，拟人抒情，虚处传神，其中“樊姬岁寒旧约，喜玉儿、不负萧郎”当是合写三花，而所谓“樊姬”正谐音指山矾。梅、山矾、水仙三种均花色洁白，词中称“淡雅梳妆”“清铅素靥”“冰钿翠带”正相切合。而瑞香花有黄、紫二色，以紫色著称，宋人王十朋即形容为“紫云呈瑞”（《点绛唇》），与梅花、水仙的花色、气韵不侔，与词中所言素淡之意不合。第三，序中所缺既然只是一字，山矾可省称“矾”，宋人即常言“梅兄矾弟”。而瑞香却无适用的单字简称，无论是“瑞”还是“香”都不足以单指瑞香。因此综合上述数点可见，周密此首《声声慢》调下题序当为“逃禅作梅、矾、水仙，字之曰三香”无疑。古人于山矾（古写作礬）也常同音假借作山樊，所缺“矾”字也可能写作“樊”。由此一字之正讹，也可见周密《洲渔笛谱》两本中以江昱疏证本更可靠。

〔责任编辑：渠红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