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硕
摘 要:借词无论在汉语还是外语都普遍存在,在中外语言文化交流中发挥着重要作用,毋庸置疑。但在西方强势经济军事背景下产生的借词,不能统统“拿来”;以甲午战争为分水岭,日语借词的大量涌入,评论上也不能一概肯定。以日语借词“科学”和汉语借词“shanghai”为例,考证历史资料和国外学者的研究成果,说明借词除应关注其交流需要外,还必须从政治上考察具体借词所反映的社会背景,关注它的社会影响和应用前景。指出中国要走向世界,必须重视借词研究,主动争取在中外交流中的“话语权”。
关键词:汉语;日语;借词;背景;意义
中图分类号:H136.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2095-7394(2017)05-0047-03
一、借词的产生与流变
日语借词进入汉语可分为古汉语时期、清末民初和改革开放以来三个历史时期。古汉语时期进入汉语的日语借词主要是人名地名和官职名,古代日本没有文字而借用汉字记事,后来借鉴汉字创造了假名与“和汉混合”的文字体系,全面吸收中华文化,印证了包括汉字在内的中华文明对东方文明和世界文明的贡献。[1]2004年,专业的日本学习研究社词典编辑部所编辑的《日本タテヨコ——Japan as it is》中说:“由于中国文化的巨大影响,日语从汉语借用的词汇很多,一般认为属于汉语的词汇占了整个日语词汇的60%以上。[2]而在传统上日语并不把汉语词汇视作外来词”。美国2010年度“梅隆”杰出成就奖得主艾尔曼 (Benjamin A. Elman)等,认为追溯至16 世纪的明清年代,在“西学东渐”中来华的西洋传教士,以及京师同文馆、上海江南制造局等的译著、专著、英汉( 汉英) 辞典等,很快传到了日本,引导了日本现代词汇的形成,后来汉语吸收的日语借词正是在这一基础上衍生出来的。艾尔曼肯定地说,中日交流尽管是双向的,甲午战争之前,中国并没有从日本借用多少科学术语,相反在中国创造反映西方文化的新词却一直为中日两国沿用[3],这是他的结论。意大利语言学家马西尼(Federico Masini)指出,曾一度被认为汉语中的日语借词的大约四分之一实际上是在中国从事翻译的西方传教士与中国学者共同创造、日人学去又传回中国的。[4]以上国外学者研究成果,说明中国介绍西方在先,所创造的译词引导和影响了日语“新词”,这一论断的客观真实性毋庸置疑。国内文献也表明,几何学、天文学等早在德川幕府时期就由中国翻译传到了日本;其它许多学科的中译本,在中国已经很难找到,在日本的图书馆里却能轻易发现;史称对日本政界影响深刻的魏源著作《海国图志》,1842年出版,1854年,就在日本翻刻;从19世纪50年代,《六合丛谈》等许多介绍西方的期刊都在日本重新翻印;明治初年出版的《附音插圖英和字彙》参考了中国出版的《英华字典》,重复词汇达47.2%; 清末日本外交官柳原前光数次访华,直至1874年,还购得中国的21种翻译图书。有些所谓日语词汇如相扑、下女、浪人、假名,甚至大和民族(见《后汉书》音译为“邪马台”)等126个词汇都在中国古籍中找到,这是1919年5月7日起连载于《北京大学日刊》上的国人研究成果。问题是两国语言间的借词何时发生逆向变化,变化的原因又是什么?
解释汉日语间借词的这一逆向变化,也有语言学上的原因,中日同用汉字,古今字义延续,日语“新词”的构词法也受传统汉语影响,因而与汉语固有词语有着天然联系,使包括“科学”在内的日语借词没有经过音译甚至意译就直接进入了汉语,形成借用规模大、发展速度快的特点。日本京都府立大学的松井利彦教授指出,严格地讲中日间的词汇交流决不是一种“词”的借用,而是 “字”的借用。北京大学著名学者王力在《汉语史稿》中也主张汉语中的日语借词不能算作“外来词”[5]。日语学者沈国威把来自日语的词汇称为“ 日语借词” , 而称来自其他语言的词汇为“ 外来词”,以示区别。[6]
汉语和日语间借词的逆向变化发生在清末民初。中国早期影响最大、由英人傅兰雅(John.Fryer)主编的科技期刊《格致汇编》[7],身在“格致”与“科学”译名之争的风口,当时就载文说出了他们看到的这种逆向变化的源头,即1868年明治维新之后的日本社会急剧变化。该刊刊登了《日本效学西国工艺》(刊于1876 年2 月)、《游览东洋日记》(1876 年6 月)、《查得日本整顿蚕务大概情形说略》(1890年春),介绍了日本仿效西方建设的造纸厂、糖厂、纺织厂、漂染与印花厂、玻璃厂。说这些工厂生产的产品 “与西国运来者难分上下”,而“价比西国之来者更贱”。所产机器,如羊毛线织机、羊毛毯织机、缝纫机、造砖机,虽为粗物,大不及西国所来者,但因其价格便宜数倍而能在与西洋货竞争中立于不败。还有农业上引进和普及的养蚕新技术、防治蚕瘟、合作生产和规范管理等,导致了日本国势向荣。“而反观中国学习‘西法之路,国家虽创行西国有益之法……所重于‘西法者惟各种军械而已,其余西国各种有益之工艺尚未盛行”。指出有利于国计民生之方向才是强国富民的根本,中国若能像日本那样则“不久必胜于东洋矣”。遗憾的是在中国的种种努力却未能奏效,1894年甲午海战失败,对中国当时的思想文化界打击沉重,成为汉日间借词的分水岭!此后中国停止使用了半个世纪的“格致”,改为“科学”,正是这一变化的反映。
二、借词的社会影响与应用前景
早期中西方交流,带来先进思想文化,也难以摆脱列强以强凌弱的社会背景。西方语言的汉语借词,不同于日语的是不用汉字而用汉语拼音,除反映中华独有的文化如饮食、医药、风俗等外,也不可避免地带有那时的交流失衡的历史印记。前者如英语中的silk (丝绸)、kung fu (功夫)、kowtow(叩头),俄语中的如шелк(丝绸)чай (茶叶)、кули(苦力)等。而shanghai一词作为英语中的汉语借词,就可作为反映列强殖民活动的一个典型例子。在英语中小写开头的shanghai不是指作为地名的上海市(Shanghai),而是一个莫名的贬义动词,意思是“坑蒙拐骗或威逼利诱或强行绑架某人去做某事”。缘出英国皇家海军强行征兵,到了19世纪中期演变为诱骗苦力做远洋船员。因为这些船多从旧金山、波兰特、西雅图等美国西岸出发前往上海,于是美国在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就出现shanghai这个词用来代替impress/cramp。其实这时的美国人已经不用早期英国人“一棒子打倒拖走”的简单粗暴办法,美国人“开发”出了更方便有效的shanghai招数:如麻醉、吸毒、喝酒、抽烟、色情等诱骗手段,有那时美日出版物的记载可证。而令人难以接受的是在美国20世纪初有关船员的法律出台后,shanghai行为已经绝迹,一个世纪后,shanghai这个动词还不断出现在中国出版的多部英汉词典上。《英语知识》等杂志还连续多年跟着解释。[8-10]
三、结论与建议
甲午战争后汉语中大量涌入日语词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当时中日间思想文化,乃至背后政经和军事力量对比中国处于弱势的反映。特別是甲午战败后“以日为师”为朝野上下认同,还成为戊戌变法和清末“新政”的指导方针,直至1915年日本提出妄图灭亡中国的“二十一条”,接着又炮制出臭名昭著的“田中奏折”,相伴而来的日本强势语言文化袭来,引起中国知识界的恐慌和抵制[11],才有“中国人失去自信力了吗”的诘问!以及对自信、自尊、自强的“中国脊梁”的呼唤。这时经过国民政府组织审定并公布的科学名词中,许多日语借词因“不规范”而停止使用,其中1937年出版的《经济学词典》在编写凡例中明确指出所收词汇“着重中国固有之经济学名词”。甲午之后日本用被污名化了的“支那”来称呼中国,经国民政府严正交涉才停止使用。 “九一八事变”后,在东三省使用的“协和语”,随着抗战胜利而销声匿迹。时至今日,不管你是否重视学术,是否愿意讨论政治,也绝不能回避两国间语言借词曲折变化的这个深层次原因。最近,有学者指出,对比上海辞书出版社1984年版的《汉语外来语词典》收入外来语词目一万余条,2003年版的《新词语大词典》收入1978年至2002年间的新词两万余条,何以区区数百条的日语借词,引起国内长时间争论不休,除因中日间语言文化交流源远流长、关系错综复杂外,也不能排除复杂多变的政治背景。正反两方面经验告诉我们,国家的语言文字是国家主权和尊严的象征,也是国家身份和民族认同的主要纽带,必须从维护中华文化主权的高度,维护语言文字的主权,自觉抵制霸权主义和“优势语言”的侵蚀。[12]
无可讳言,站起来的中国人民,在改革开放中走上了强国路,当今的中国已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对此西方不得不承认,在交往中甚至可以曲意逢迎,但涉及人文社科问题却动辄挥舞意识形态大棒,无端指责,剥夺我们的话语权[13];“讲政治”也成了西方某些国家的“专利”,甚至不惜动用武力推销它们的“政治优势”;而我们缺乏民族自信的人,面对延续几千年的悠久语言文化,也会自惭形秽,缺乏占领学科高地、服务对外交流的底气。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确确实实离不开语言文化工作者的创造性劳动。融通中外,贯穿古今,面向未来改革创新,语言文化工作者要做的工作很多,任重而道远。
参考文献:
[1] 董炳月. 同文的现代转换 日语借词中的思想与文学[M].北京:昆仑出版社,2012.
[2] 日本学习研究社,相川二元执笔. 日本タテヨコ——Japan as it is[M]. 东京:学习研究社,2002.
[3] 艾尔曼,黄振萍.1860-1895年间中国的海战及其所反映的自强运动在科技方面的失败[J].中国学术,2003(3):130-172.
[4] 马西尼.现代汉语词汇的形成:十九世纪汉语外来词研究[M]. 黄河清,译.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7.
[5] 王力.汉语史稿[M].北京:中华书局,2004.
[6] 沈国威.现代汉语中的日语借词之研究—序说[J].日语学习与研究,1988(5):14-19.
[7] 傅兰雅.格致汇编[C].上海:上海书店石印本,1876.
[8] 陈汝山.上海与拐骗船员[J].航海杂志,1985(1):31.
[9] 周序阳.大小写有别,含义大不同[J].英语知识,1988(1):65.
[10] 徐振芳.shanghai一词的来历[J].中学英语园地(初一
版),2007(1):45.
[11] 顾江萍.汉语中的日语借词研究[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1.
[12] 乐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论把握好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战略任务[N].新华每日电讯报,2016-05-23(3).
[13] 汪品先.汉语被挤出科学还是科学融入汉语[N].文汇报,2015-02-27(6).
责任编辑 祁秀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