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史诗般的反异化壮举

2017-05-26 22:37袁晓琳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7年4期
关键词:自我实现异化

袁晓琳

摘 要:科伦·麦凯恩的作品《转吧,这伟大的世界》以“走钢丝的人”为主线,通过“云中漫步”这一行为串联起20世纪70年代纽约各阶层人们的生活百态,体现了在物欲横流的现代社会人们内心的孤独、空虚、彷徨与异己感。本文分析“走钢丝的人”的异化因子及其反异化行为,探讨了“走钢丝的人”对于反异化做出的诸多努力,其为了达到自我实现而在世贸双塔之间走钢丝的举动更是被认为反异化的一大壮举,为人类实现自我救赎提供了可能性。

关键词:“走钢丝的人” 异化 反异化 自我实现

一、引言

随着科技的发展和物质的丰富,人反而离自己的本真原性愈来愈远,被物“异化”,为物所役,其自我身份迷失于高楼大厦间,情感体验麻木于轿车机器中,荷尔德林于19世纪初所提出的“人诗意地栖居”,成为现代人的向往和梦想。实际上,人类早期都是“诗意地栖居”着的,徜徉于自然之中,随着社会的进步与发展,人反而“技术地栖居”了,文明的成果控制着人的身心。马尔库塞把“技术地栖居”的人称为“单面人”,认为人被物异化,已沦为物。他提出“单面人”的警告,是想“从物质的、技术的、功利的统治下拯救精神”。因此,在西方现代文学中, 异化和反异化成为探索物欲横流的现代社会下人类精神状态及实现自我救赎的重要主题。

而《转吧,这伟大的世界》场景便设在1974年的纽约曼哈顿,那是世贸中心落成典礼的第二年,象征着美国现代化进程的高速发展。都市的高楼大厦、物质生活的膨胀使人麻木、精神匮乏、产生异己感,加之当时水门事件欺诈横行、越战美军死伤惨重,政局的动荡、越战带来的恐惧使美国民众相互质疑、心灵孤独、向往交流、寻求救赎。那天早晨街上行走的人们,惊奇地发现一位男子在世贸中心双子塔的钢索上,行走蹦跳,悠然自得。“走钢丝的人”作为移民,来到繁华的纽约后在遭受因其移民身份带来的固有的异化感的同时,又被华丽却空洞的都市建筑和生活异化,他竭力在反异化过程中建构自我身份,最终在“云中漫步”中完成了自我实现。

二、“异化”因子

“走钢丝的人”作为《转吧,这伟大的世界》的主线人物,以其惊世之举不仅将书中其他主人公的目光聚焦在双子塔,更使千万读者重新审视这曾傲视万物的双子星。实际上,世贸双子塔作为美国的象征,自建成起就同众多高楼大厦一样,被赋予了深刻的文学意义。

鲍德里亚认为,纽约摩天楼的高度竞逐,实际上体现了资本主义的竞争精神,这是一种空间、财富、权力和技术的竞争,而纽约高耸入云、遮天蔽日的摩天大楼,诉说着现代化的无限可能,象征着权力与先进,书中的爱尔兰、墨西哥、西班牙等移民怀揣着这种无限可能来到纽约这个造梦厂也就不足为奇了。

然而,他们的理想很快就会破灭,豪威尔斯指出,“摩天楼将城市的社交空间变成了无人的孤岛。”(479) 摩天楼割裂了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联系,肢解了个体意识,加重了人的异化和焦虑,出现了孤岛效应。随着现代科技的发展、摩天大楼数量的成倍增长和高度的屡次突破,随之而来的人的异化感也急剧增强。鲍德里亚曾在地质学里寻找这个社会未来灾难的形式,甚至在大城市的垂直线中找寻这种浩劫。书中美国70年代的越战创伤和水门事件的阴影本就使人不安疑惧,摩天大楼内部所蕴含的危险性更加深了恐惧和异己感,使人的自我身份在摩天大楼的阴影下荡然无存。

这种异化感体现在“走钢丝的人”身上便是初入城市時,“他觉得自己像一个古老的移民,刚踏上这新大陆”。他对这座城市一无所知,对这里的人毫不了解。喧哗、麻木、冷漠,这就是他爬入的城市,被高楼大厦包围的封闭空间又使得他无法与别人交流、去了解别人。他走在城市的外围,从未融入其中。与环境、与他人的异化导致他对身边物体的情感化,他认为“钢丝有自己的情绪”(191)。当自己的行为无法被人理解、自我意识无法与人产生共鸣时,他将目光转向物体,将钢丝视为自己的“有情绪的”合作者。

同时,林立的高楼大厦以及“混凝土和玻璃形成的喧嚣”吞噬了他的自我意识,使他对于自我身份感知混乱:“他有时候想象他是个自我仇恨的人。卸掉这只脚。这个脚趾。这个小腿。找到无法动的地方。这大部分是老式的忘却术。他要消失到自己里面,他要让自己被身体吸收掉。可是,也有些重叠的现实:他也希望他的思想,在他身体感觉放松的地方。”(287)他一方面渴望通过忘却自我脱离混乱,一方面又希望获取自己的独立思想,他挣扎于两者之间,如同走钢丝一样,摇曳不定。因此,他时常与他人分离、与都市环境分离,他从不在都市里面训练,而是选择在草地上、空停车场、海边沼泽地,试图逃离这种异化感。

都市现代化背景下的高楼大厦使“走钢丝的人”这一外来客产生异己感,而越战后的美国人的集体创伤又使得他作为白人移民受到排斥:初到这个城市时,毒贩子和瘾君子会在他的表演场地周围转悠,企图抢走他的钱;他在只有冷水供应的公寓里被一名日本女子欺骗洗劫一空;牧场主的酒庄里的硬汉觉得他瘦小、疲弱、不堪一击。此外,其身份的不确定性在当时的背景下也使其难以和他人建立联系。书中自始至终没有说明“走钢丝的人”的身份国籍,只是由看客们议论“他可能是阿拉伯人、犹太人、塞浦路斯人、爱尔兰共和军……”(4)。联系背景,不难发现,这几种身份的人都有对应的恐怖主义影射:阿拉伯人和犹太人使人联想起1972年奥林匹克运动会上的慕尼黑惨案,而爱尔兰人的猜想又映射出70年代恶化的北爱尔兰争端,文中另一主人公爱尔兰人科里根就是由于1974年的都柏林爆炸案离开爱尔兰来到纽约的,在这样一个动荡不安、人心惶惶的社会背景下,移民的身份遭到质疑,媒体中关于轰动性事件的报道引导着人们日常的价值判断和取向,人的主体意识被消解 、悬搁,人与人之间的疏离怀疑加剧了主人公的异化和陌生化。

三、“反异化”努力

在《健全的社会》一书中,弗洛姆指出异化是一种体验形式,异化的人与自身和他人想脱离,感觉不到自己与自己以及外部世界的紧密联系。“走钢丝的人”的这种与自身的脱离,体现在他在陷入雪地中时,“突然有一刻,他想不如就这么定住,冻僵……被那只他欣赏过的草原狼撕咬”。(187)这种自我毁灭的想法不止一次地出现在文中,然而他最终没有丧失自我,而是努力与自我、与外部世界建立了联系,完成了自己的反异化壮举。

“他有必要活下去,他要抗争。他在想,他要借助他一生的手艺,从这里挣脱出去。”(187)他开始抗争,他捉弄嘲笑他的牧场工人;他收藏绿衣女子给他的撞死在双子塔的鸟禽的羽毛当做自己伟大事业的提醒;他在公园里表演吸引了大量游客;他在晚会上表演把整个晚会的人都迷住了……通过这些行为,他开始融入他人并与他人建立联系。他的反异化壮举则集中体现在通过在世贸双塔走钢丝之一行为而与自己建立的联系上。

双子塔作为“混凝土和玻璃”的集大成者紧紧抓住他的眼光,他认为“双子塔是人类的一种极限”,他不甘心被高楼大厦吞噬,想要重塑自我身份,他可以扮演并适应很多角色,可是“只有在那高高的钢丝上,他才是他自己”(285)。他在钢丝上感受到了一种神圣的喜悦和纯粹的沉静,这种沉静与米赛尔·德塞都在世贸中心塔顶上对纽约的沉思不谋而合,他在著作《日常生活实践》中指出:“世界贸易中心是其他城市不可企及的地点,身体不再被拥挤的街道紧紧拥抱,无论是作为观众还是被观者,也不再被如此繁多的各式喧嚣所包围.......城市的躁动一时凝聚在视像之中,巨大的人群在眼前似乎静止不动了”(米赛尔·德塞都:92)。在云中漫步的过程中,他不再受外界干扰,感觉到一种纯粹的力量、一种纯粹的自我,与自己建立了联系。

同时,他一举打破了双子塔的对立和尘世按部就班、索然无味的生活,颠覆了日常景观,是空间的重建,他“一个人,与一个城市相交,让那公共空间突然改变,突然被利用起来,把一个城市变成了艺术,在那上面行走,让城市焕然一新,成为一个不同的空间。”(121)这一颠覆性奇观使得人们驻足观看,曼哈顿的“平常乏味的”人行道空间被转化为展览厅;他使得背景各异、互不相识的个体因缘际遇,产生沟通,“律师、电梯操作员、医生、清洁工、助理厨师、钻石商人、鱼贩子、穿破牛仔裤的妓女,大家在相伴中找到一些慰藉”(2);他淡化了彌漫在城市中的分离感,为芸芸众生提供了沟通和救赎的虚拟之桥,建立了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同时,他通过对摩天楼这一地理景观的征服和颠覆,完成了自我身份的追寻,实现了作为钢丝艺术家的最高价值,“他给自己树了一座丰碑,把自己制作成了一尊雕像。”(294)“他在空中时,一切都被重写,人类的样式出现了新的可能。”(193)他的自我身份在空中达到极致并因其不朽。不管他在什么情绪之下,处在什么地方,那回忆都可能不期而至。

四、结语

现代都市的高楼大厦和越战背景下的移民身份构成了促使“走钢丝的人”异化的因素,他在面对异化因素时,通过自身努力、不断练习完成了自己的反异化壮举——在世贸双塔走钢丝。这一壮举不仅使他与自己、与外部世界联系起来,从而追寻了自我身份,而且使得外部世界的人与人之间得以沟通,为人类的救赎提供了可能,他也因此实现了自我价值。这一壮举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具有史诗般的意义。

《转吧,这伟大的世界》不愧为寓言式的佳作,作品书名来自丁尼生的诗歌《洛克斯莱大厅》,诗中提到“那紫色黄昏的飞行者,把那沉痛的灾祸降下”,本书书名“转吧,这伟大的世界”,则暗示出既然灾祸不可避免,就让其旋转而下。而丁尼生的诗歌又受创作于6世纪的阿拉伯长诗“穆阿莱葛特诗”的影响,穆阿莱葛特诗中问道:“这般的荒凉里,还有没有什么希望,给我带来安慰?”对此,麦凯恩暗示出了答案。世贸大厦的双子塔象征着两个隔离的人,钢丝则可视为沟通的桥梁,而“走钢丝的人”克服高空与技术困难,成功完成走钢丝表演,则象征着人与人之间沟通关系的成功建立,借“走钢丝的人”的壮举,作者旨在说明:既然灾祸不可避免,就让我们勇敢面对,因为人类自有救赎。也因此,我们虽满怀沉痛,却也饱含力量。

参考文献

[1] Baudrillard,Jean."Requiem of the Twin Towers."The spirit of the Terrorism.Trans.Chris Turner.London:Verso,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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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艾里希·弗洛姆.健全的社会[M].欧阳谦,译.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8.

[5] 冯晖.论人类美学史上反异化的思想滥觞[J].当代文坛, 2014(1):32-35.

[6] 科伦·麦凯恩.《转吧,这伟大的世界》方柏林译[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

[7] 刘英.摩天楼与美国现在主义文学[J].外国文学,2013( 6): 125-131.

[8] 米赛尔·德塞都.《日常生活实践》[M].柏克莱和洛杉矶: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84:91-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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