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占梅
他叫蔡聪,因患药物性青光眼,视力只有0.02。她叫肖佳,因视网膜色素变性,视力不足0.02(医学上0.02以下的视力就是全盲)。在大多数人眼中,他们是被命运中途抛下的弃儿。在茫茫黑暗中,他们相遇、相爱了。现在,蔡聪是一加一残障人公益组织的合伙人,担任残障项目总监,还是一名非视觉摄影培训师,而肖佳成为了我国第一位专业非视觉美容顾问。他们是盲人,是如何成为靠眼睛吃饭的摄影培训师和美容专业顾问的呢?他们的爱情,又有怎样的不寻常之处?
追着那道光出发:“盲盲”人海中遇见你
1986年3月,蔡聪出生在湖北省荆州沙市一个工薪家庭。10岁那年,他被确诊为药物性青光眼。父母带着他四处求医,却无成效。2004年高考前夕,他的视力下降到0.02,什么都看不见了。最终他就读了长春大学特殊教育学院的针灸推拿系。
传统的盲人四大谋生方式是乞讨、卖唱、算命和按摩,可蔡聪立志要做个不一样的盲人。2010年,蔡聪大学毕业,他开始在网上找工作。当时,正好“一加一(北京)残障人文化发展中心”盲人广播节目招聘实习生,经过层层筛选,他被录用。初到北京的蔡聪,克服重重困难,采访、编辑、播音,深得领导赏识。2013年,他创办了国内第一份民办残障杂志《有人》,盲人可以通过音频读电子版。在征稿过程中,他认识了肖佳。
肖佳,1992年出生于江西省赣州市,父母开了一家小型煤气公司。肖佳从小爱美,她的梦想,是考中央美院的美术专业。可在15岁的一次例行体检时,她被检查出双眼视网膜色素变性。16岁时,光明彻底离开了她,视力不足0.02。后来,她别无选择地去了盲校学按摩,毕业后,在家乡开了家小按摩店。
听完肖佳的故事,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油然而生。蔡聪鼓励肖佳说:“看不见其实没什么。只要敢尝试,一切都有可能!”他告诉肖佳,盲人一样可以出差,旅行,他还教盲人摄影呢。
“盲人还可以摄影?”肖佳觉得不可思议。“我们失去了视力,但还有感知能力。”蔡聪接着说。盲人搞摄影,一开始最大的挑战,是摸清楚相机的结构,方向感和距离感。一开始时,好多盲人连相机都不敢碰。他不停地鼓励学员:要先摸准拍摄对象的位置,用手臂测量,一般一臂距离,拍出来的是上半身……再远就靠声音辨别,比如拍集体照时,让最左边和最右边的人喊一声,这样就能判断宽度和距离。为了稳定镜头,把相机抵在额头或者肩部、胸前……几年间,他培训出了很多盲人摄影学员。肖佳心中顿时有了光亮!
一加一招聘盲人速记,蔡聪鼓励肖佳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肖佳不顾父亲的劝阻,毅然登上了开往北京的列车。
唤醒你心中梦想:盲人也能做化妆师
2013年4月,北京西站出口处。蔡聪伸出汗津津的手,牵起了肖佳。华灯初上,北京拥挤而喧嚣。肖佳心中却没有一丝恐慌,任蔡聪牵着她走。本来蔡聪预订了高档餐厅,可肖佳嫌太贵,坚持自己做饭吃。在蔡聰的小出租屋里,摸清厨具的位置后,肖佳忙了起来。不一会,饭菜就好了。见面时的一点拘谨,也在饭桌上的欢笑声中消失殆尽。那晚,蔡聪把肖佳送到单位宿舍住下后,给母亲发了个信息,他找到了家的味道。
肖佳的应聘顺利通过了。她不但自如地料理日常生活,有空时,她还帮蔡聪洗衣服收拾屋子。两人相恋了。肖佳是个爱美的女孩,然而蔡聪发现,出去买东西时,她总会绕开美妆区域,电台播放一些女性化妆的信息时,她会快速转换频道。
只有在意的东西才会有意回避。肖佳告诉他,她喜欢化妆,也曾化过几次,可粉底抹不匀常被人嘲笑。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化过。蔡聪明白了,肖佳并不是不喜欢,而是不敢。他当即鼓励她说:“你化给我‘看呀!你长这么美,化妆后就更好看了。”他的语气无比坚定,好像他真能看见似的。肖佳被他逗乐了,羞涩地说:“我哪有那么好看!”蔡聪一拍胸脯,说:“绝对有!”
第二天,肖佳果然早早起来打扮了一番。一路上,她的心情很美丽。可到了单位,一个小姐妹悄悄告诉她:“姐,你怎么顶着一脸小白点就来了。”肖佳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埋怨蔡聪害她出丑。蔡聪安慰肖佳:“其实在我心里,你化不化妆,都是最美的。但我想让你明白,你可以化得很好很美。”说着,蔡聪在微信上给肖佳发去一条新闻,叫她好好看看。肖佳打开消息,发现是英国一位超爱美的盲人女孩自学化妆的故事。视频中的主人公教盲人给自己化妆,变得美丽自信。肖佳骨子里不服输的劲儿被激发出来了,她从网上买了一大堆便宜护肤品,按视频中女孩的说法,开始一遍遍在自己脸上“做实验”。
这年12月,《有人》杂志举办线下活动,公司从外面请了化妆师,免费帮盲人女士化妆。那天,肖佳寸步不离地“粘”着化妆师,恳求老师收下她当学生。但那位老师觉得,肖佳看不见没法学,婉拒了她。蔡聪鼓励肖佳,“那位英国女孩能做到,你也可以,别放弃!”终于,肖佳认识了愿意教她的化妆老师。这位老师是玫琳凯的一名专业美容顾问。从此,每个星期天,肖佳都坐一个小时的公交,去老师的工作室学习。她先在自己脸上化,每做完一个步骤,就请老师过目,然后根据老师的意见,重新进行调整,直到老师满意。比如,她觉得粉底涂好了,老师说没涂匀,她就用手细细摸,对比涂好的地方,把那种正确的感觉牢牢记在心里。一天下来,她总要在自己脸上化十几次才罢休。
半年后,就像她做饭用盐和白糖一样,肖佳完全凭嗅觉和感觉就能分辨出来。她慢慢总结出了一套经验:盲人化妆,首先要懂得脸部的构造,比如,摸着眉骨去化眼影。在刷散粉时,以前她认为有粉落在手上才算是有粉了,但实际上,那时刷子上已经蘸了太多。渐渐地,肖佳已经能自如地化妆。好多小姐妹得知后佩服得五体投地,要向她讨教。肖佳来劲儿了:在别人脸上化妆,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从此,蔡聪成了肖佳的“私人模特”,她有时把蔡聪化成大熊猫,有时把他化成美少女。每一次化完后,蔡聪自拍,然后发给肖佳的老师,让她指出不好的地方,肖佳再重新改。一年后老师开心地夸肖佳出师了。
2014年11月,肖佳陪蔡聪去上海参加一加一“残障发声月”闭幕式。她第一次参加活动,有些紧张。会场上,蔡聪随意地问了一句:“你今天涂睫毛膏了吗?”肖佳低声说:“涂了,还涂了嘴唇,画了眉毛。”蔡聪转过身靠近她,轻声说:“让我看看。”蔡聪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女友的脸和睫毛,笑着说:“真美。”两人“相视”一笑,心中犹如春风拂过,和煦温暖。
2014年7月,蔡聪和肖佳登记结婚,仍然租房住。第二年春节,他们在蔡聪老家举办了婚礼。肖佳为自己化了新娘妆,蔡聪和家人连夸好看。自己变美了,肖佳也在工作空余时间帮盲人小姐妹们化妆。
“盲路”不止一条:爱是携手向前的勇气
婚后,父母好友提醒他们早点要小孩,但又担心万一孩子遗传了他们的视力障碍怎么办。
2015年1月底,蔡聪接到通知,他作为中国民间唯一残障代表,要去参加联合国经社理事会举办的世界青年论坛。想到婚后两人都没度蜜月,蔡聪想带妻子一起去。等手续都办好后,他才告诉妻子。肖佳欢欣雀跃,抱着蔡聪的脸狠狠亲了一口。蔡聪脸上笑開了花,说:“你不会把口红印我脸上了吧?”2015年2月,他们出发了。下飞机后,纽约的天空飘着鹅毛大雪,积雪掩埋了盲道。蔡聪杵着盲杖,牵着肖佳的手,小心地走着。到旅馆后,鞋子全湿透了,肖佳嘲笑蔡聪像个傻子。蔡聪哈哈大笑着说:“这是我送给你的一段独特的蜜月之旅。”
开完会后,蔡聪和妻子坐大巴去参观著名的柏金斯盲校。在盲校凯文老师的介绍下,他们才知道海伦·凯勒并不是柏金斯盲校历史上的第一位聋盲人。在她之前,有一位叫劳拉·布里奇曼的女孩,在她两岁时,失去了五种感官——视觉,听觉,嗅觉,味觉与语言。可在柏金斯盲校,她不仅学会了识字、裁缝,出售手工艺品,还和安妮一起教出了海伦。
那天,蔡聪坚定了要孩子的想法。面对妻子的担忧,他说:“老婆,如果将来迎接咱们的,是一个视力障碍的孩子,那也没关系。当别的父母在研究怎样激发他的视力和智力时,我有很多办法去激发孩子的嗅觉和听觉。你看,我们都看不见,但我成了盲人摄影培训师,而你成了盲人化妆师。我相信,我们可以给孩子做个好榜样。”听完丈夫的话,肖佳有了无限勇气。
2016年1月14日,他们迎来了聪明健康的女儿,取名蔡梦熙。一般新手父母都会手忙脚乱,更别说是盲人夫妇了。第一次给孩子喂奶时,肖佳一时拿不准要领,结果孩子吃不到奶,急得大哭。肖佳不停责备自己,蔡聪只能干着急。而冲奶粉,要么是水少了,要么就是奶粉多了。后来,蔡聪在每个刻度上,都做了凹凸标记,问题迎刃而解。第一次给女儿换尿不湿,他们弄反了正反面。仔细研究后,蔡聪发现尿不湿的里面摸着更细腻,而外面有细小的缝纫边。为此,他写了经验分享的文章,供盲人朋友参考。
靠着出色的能力,蔡聪已经是一加一公益组织的合伙人,《有人》杂志的CEO。2017年3月,在《奇葩说》PK赛上,蔡聪战胜对手,全票晋级。他领导的非视觉摄影团队的成员们拍的照片,更是引得现场无数人落泪。盲人摄影作品看起来很普通,甚至不知所云,但每张照片背后的故事,构成了不一样的作品。每张照片,都是盲人的生命体验。2016年4月,肖佳成为我国第一位专业的非视觉美容顾问。每天,她打扮一新去上班,给顾客讲授化妆技能。闲暇时,她通过网络或微信群给女性朋友讲课,粉丝越来越多。
如今,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回想走过的路,他们总是相“视”一笑,他们永远都看不见对方,但会幸福地彼此“凝望”一生。
编辑/杨晓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