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勇英擅写乡土题材的儿童小说。她本人的乡土童年记忆及生活经验,为这一“文字间都带有乡野味”①的书写提供了独特、丰沛且生动的素材和感觉的资源。这些记忆、经验一面在作家的情感和文字里被日益摩挲得润泽而闪亮,另一面也将它的触须悄然伸入今天的童年生活世界。两者的融合为儿童小说的乡土叙事提供了新的文学视野和艺术可能。
我们很容易辨识出她笔下的乡土并非一般意义上的村野庄落,而是在地理和文化上均更为偏远、边缘的少数民族山居地,它也因此更鲜明地指向着现代人在想象中深切怀恋的那一方远离尘嚣的自然故土。但另一方面,当现代文明的强光探照入这一千百年来沉寂静默的原始领地时,后者的姿态又是开放而非封闭、包容而非抗拒的,它甚至以一种朴素的神奇本领,转化、吸纳着来自现代世界的尖锐能量。如果说在工业文明兴起后的现代文学传统中,一切乡土书写必然会触及现代性的艺术话题,那么王勇英的儿童小说或许为我们提供了当代生活视角下理解现代性的另一种路向与思考。
一、乡土书写中的现代性思考
现代文化和文学史上,“乡土”一词本身即是包含鲜明现代性指向的地缘概念②。在现代社会生活的大背景上,这个语词及其所代表的地理文化空间,典型地体现了现代性进程中村落与都市、自然与技术、传统与现代的分裂和对抗。
当王勇英把她的创作目光移向乡野,移向那些仍在自然山水的怀抱里吐纳呼吸的古老土地时,她也就不可避免地提起了这个分裂和对抗的现代审美课题。不论是《弄泥木瓦》中的客家村落大车,《木鼓花瑶》里的广西边城山江,还是《雾里青花泥》中的云南小城丙中洛,以及《乌衣》里的壮族山村秋池,当它们以典型的异域地貌和文化身份出现在大多数读者面前时,那里清丽温润的山水,别具风情的建筑,粗犷纯朴的民风,历时久远的民俗,在被细细描画为“风景画”和“风俗画”的同时,无不勾起着现代人浪漫的乡愁。坐在泥炉灶上的泥瓷药煲里袅袅升腾起来迷离的烟雾,烟雾里凝结的是变得从容缓慢的时间,还有这时间里酝酿出的淳厚甘美的人情。从村头到村尾排开的宴席,设的是树叶盛的彩色团饭,手掌大的腊肉熏肉,宽口小泥缸里的野菌汤,竹编大托盘里的炒菜……路人只要坐下来,便是祝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青巾老妈背着竹筒去神水泉接水,又以仪式般的庄重接下桃叶上的晨露,祈愿自然灵力能治愈青麦子的眼睛。这样的场景带我们从充满功利的俗务生活里退身而出,回到那天真、自然的原初生活以及单纯、质朴的原乡世界。从这个意义上说,王勇英的这些以边城少数族裔生活为主要背景的写作,无疑承续着沈从文式“边地”书写的艺术传统和精神。
然而,这些保留着民间生活传统面目和风俗的边远村落,却又显然不同于20世纪30年代沈从文笔下那座遗世而立的“边城”。将近一个世纪过去了,现代文明的洪流早已侵入并开始搅动这方看似古老宁静的水土。它们的美既因现代生活的背衬而更为诱人,也因现代文化的冲击而变得疑虑重重。随着一个个文本的展开,现代乡土生活的这种两面性逐渐得到展示。一方面,在为现代化潮流迅速淹没的广袤国土上,这些古老的边地无疑最为充分地保存了属于传统乡野生活的那种与自然相贴的生活感觉和气韵,并以此自然状态抵抗着现代工业和技术对人的日常生活的异化。另一方面,在强大的现代化进程面前,异化的命运似乎变得不可避免,而它的抵抗又是那样微乎其微。我们从中看到了现代乡土世界的普遍困境:“商业的激流太强大,早已冲入深山老林中的村寨。青年男女差不多都离开闭塞的山村,到外面的城市去打工。……没有年轻人的村子,多少失去了几分生气与活力,让村子显得过于沉寂,仿佛还有那么一抹悲伤的情绪,这种情绪成为许多村庄共同的面容。”③在这样的土地上行走着一个个“最后”的身影:最后一个补碗匠,最后一个狩猎者,最后一个烧火老嬷……他们渐行渐远的背景倍添乡土的寂寥。
由此现实之镜反观最初呈现在景观视野里的乡野生活,那原本带着乌托邦色彩的原乡图景,却在此刻恍惚成为一种感伤的哀悼,正如“悦耳明亮”的“鸟儿的歌声”衬出的却是村子的“孤独、空寂”④。小说《乌衣》里,秋池村的一群老人和孩子在城市化的“围剿”下做出的悲壮而无奈的抗争,正映出了今天乡土世界最现实的命运。⑤
在儿童生活的层面上,王勇英写出了现代化进程带给乡土生活变迁的这种普遍性,也写出了它的复杂性,后者将她的乡土书写进一步推向深处,也将这一书写中包含的现代性思索开掘至一个更深的层级。作品中,现代化背景下的乡土世界所遭遇的困境,首先是年轻一代村落成员的外出及其身份异化带来的传统乡土居民群落的萎缩,其次是城市化建设对乡村土地的蚕食导致的传统乡土居住空间的窄化。这是降临于千千万万当代中国乡土村落的真实景况。然而,作家并未为了烘托文学表现的效果而刻意锐化乡村与城市、传统与现代的对立以及这种对立造成的悲剧结果,尽管那是乡土文学写作最普遍的主题之一。相反,她写出了当代乡土生活面临的现实困境,也写出了在这一无可逆回的时代潮流中,同样是由现代化进程帶给乡土生活的另一种光亮。
看得出来,面对这一复杂的社会、文化和生活难题,作家本人也处在探索和思考的进程中。《乌衣》里,与现代化进程伴随而生的城乡对立一度演变至某种生活战争的状态。整个过程中,作者也在为这场战争寻找和解的出路。唐未迟这一跨越城乡隔阂的儿童角色的设计与安排,便在很大程度上包含了缓和双方矛盾对立的意图,但这个形象的观念性显然要大于它的生活性,而小说最后借“民歌节”“特色民居城区”等现代发明物来解决那在城市化进程中变得日益尖锐的城乡矛盾的办法,多少也简化了现实的复杂。
这种尖锐的对立在王勇英的儿童小说中并不常见。更多的时候,我们看到的是乡土世界如何以它特有的温厚宽怀,于淡淡的怀旧的惆怅中接纳着新的生活转变,并从这种转变里默默吸收新的生活营养,就像《弄泥木瓦》中的大车乡毫无扭捏地接纳了它铺商街的到来,祖传中医的弄泥阿爸在行医时也不避讳使用西药⑥。正是在这样的接纳中,现代性的另一副面孔朝着我们慢慢转了过来。在《雾里青花泥》等作品里,它以既体现乡土和传统的尊严又更尊重现代生活经验的方式,得到了富于深长意味的表现。小说中,质朴、虔诚的青巾老妈与善良、懂事的盲女青麦子在仙境般的青雾村中相依为命的故事,无疑构成了一道温情而迷人的边城生活景观。但作家并未任由一种外来观赏者的目光掩盖青麦子生活中真实的痛楚——虽然她的远超常人的敏锐感官给她带来了关于这个世界的生动无比的各种想象,她仍热切地渴望着看一看这个世界,看一看把她带大的最亲爱的奶奶⑦。对于艰难生活中的生命之美的赞美,没有掩盖艰难生活本身的问题,这是对一种朴素而重要的生活常识的尊重。
就从这尊重常识的生活感觉里,乡土与城市、传统与现代的分裂和对抗迎来了一个重要的和解契机。青巾奶奶从自然信仰和乡土传统中寻求着让青麦子复明的可能,这寻求的姿势充满美感,但它最终并未促成神迹的发生。青麦子是在现代技术的帮助下才被生身父母找到,也是在跟随父母进城之后,借助现代医疗技术才治愈了盲症。在现代性的权力地图上,它似乎昭示了现代相对于传统、技术相对于自然的理性优势。然而,谁能说青巾奶奶淳朴的善良和虔诚的单纯不曾在更深刻的意义层面参与青麦子命运的塑造?在这里,传统与现代尽管分属殊途,却为同一种关怀汇聚到了一起。于是,现代的光芒照亮了古老的乡土世界,而乡土的温情则赋予现代技术以柔软的光晕。最后,当青麦子选择回到青雾村,回到已逝的青巾奶奶和她所属的这片土地,这已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回归乡土的姿态。她最终仍是属于乡土的,但就在这个乡土形象的身上,现代的种子已经深埋在了她现在和未来的生活可能中。
二、巫魅幻想里的现代性隐喻
在王勇英的作品中,更为生动、奇巧而深刻地体现了上述现代性矛盾及其出路的作品,是她的幻想题材少年小说系列《巫师的传人》。在我看来,这可能也是作家迄今为止艺术质量最为上乘的儿童文学作品。这是一部同样展开在少数族裔边地生活背景上的幻想小说,与《弄泥木瓦》《木鼓花瑶》《乌衣》等现实生活题材的作品相比,它的自然和乡土情结非但不因幻想的参与有所冲淡,反而借幻想的翅膀以更独特的姿势飞翔起来。如果说小说中充满神秘悬念的情节本身即是对现代技术理性统治的一种天然反叛和反拨,那么在幻想的故事里得到重述的那些遥远、神奇、难以理性地言说清晰的巫术文化,则更为鲜明地张扬着与马克斯·韦伯所说现代文化的“祛魅”之维相对的审美精神。
传统的乡野环境提供了培植这类幻想的天然沃野。但《巫师的传人》作为一种幻想叙事的独到处在于,它的幻想不是在单一的想象维度中展开,而是始终在现实与虚妄、理性与幻想,同时也是在乡土与城市、传统与现代的摇摆无定中迟疑前行。这种摇摆和迟疑,再生动不过地诠释着现代人的某种基本生存感觉和状态。
名为鸟麻的夜盖寨巫师,本是一名时尚而普通的都市少年,还有一个潇洒中带点俗意的都市名字“舞风”。他在父母离异后得知自己身世的秘密,从城市回到生身父亲所在的部落,却意外被寻找巫师传承者的夜盖寨人选中。作为一个经受现代理性文化培育、并懂得运用此理性熟稔处理和应对生活变故的现代少年,他以自信的理智對抗着这一身份及其对应的传统文化的包围,哪怕无奈传承下巫师的身份,仍对这一切怀着善意的应付和玩笑的态度。初遇前来寻找传人的夜盖寨首人,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与轻蔑:“我以为科学的万丈光芒早已照亮中华大地,把人们的迷信观念驱除了,没想到在鸟麻这个地方还残留有这种陋俗”,并试图以“科学的观念”去启蒙对方⑧。在月巫师的古墓前,他听说历代巫师离世前会来这里留下壁画的预言,即在心里本能地回应:“以后,我不太可能一直生活在鸟麻,我要上大学,如果有条件,我还想到国外去深造,然后回国工作,至少也会留在我习惯的、喜欢的某个城市里生活”,进而真诚地提议:“要不,我现在提前把以后要画的壁画先画好吧。我觉得我不太可能到老了,在临死前还跑回来画画。”⑨这种理智对幻魅、实务对虚想的批判和挑剔,几乎时时存在于鸟麻的语言和思想中,并在文本里造成了一种充满情味和张力的叙事幽默。
然而,比幽默本身更为奇妙的是,它所激起的那些当时看似平淡寻常的回诘,却在未来的时间里缓慢而无声地散发出它的深意,并在这个过程中悄然重塑着那原本向它发出诘问的理智。随着故事情节的推进,我们看到的是,主角的理智力越是强大清晰,它在不知不觉中承受的重塑力也越是深入凝实。试图解开谜团的鸟麻在理智的分析中一步步探问神秘事件的真相,却也在一步步沉入这个被人们遗忘的生命世界。从“怀疑”“不可能”“不相信”的“哑然失笑”,到在“真实”“喜悦”“奇妙”的感受中“像傻瓜一样咧嘴笑起来”,伴随而来的是生命感觉在世界的“复魅”中得到滋润和丰富的深度愉悦。
或许,在现代生活的大布景上,小说的幻想与它借以施展的巫术文化一样,本身就是一种与“药”有关的隐喻。《巴澎的城》里那位以日益退出现代乡土生活的传统艾烧法为孩童祛病的“烧火老嬷”巴澎,在孩子们眼里便带上了“巫师”般引人幻想的神秘气息⑩。而巫师鸟麻在不情愿中走进巫术的世界,初衷也是为了治愈孩子和朋友的奇症。小说中,这一“治愈”的效果是双重的:对病患而言,它带来了身体的健复,而对鸟麻本人以及包括他在内的现代孩子和成人们来说,它还代表了一种与割裂的世界重新合一的精神健复。自然与传统的强大修复力在幻想的语境里被发挥得淋漓尽致,也从幻想延伸向更平实的生活。就像在《雾里青花泥》里,青麦子如同一枚从城市遗落到乡土的种子,她的不幸也被这片氤氲着自然巫气的土地坚实而温暖地包裹起来,等待最合适的时机,融化消解为生命的滋养。
但正如乡土的未来不在于抛弃现代,世界的“复魅”也并非抛弃理智和知识,重新沉入原始丛林和古代生活的黑暗中,而是走到一个更广大、丰盈、完整的生命场域,去重新看待和认识这一切的位置。《巫师的传人》中,由现代文明赋予鸟麻的理性思考力和辨识力从未遭到真正的祛除,相反,正是这一理性能力使鸟麻这个形象身上始终葆有现代少年的独立精神与自由意志,也正是这种精神和意志使他走在巫术的幻境里从未自我迷失。被重思的是理性那种对身外世界的视而不见和自以为是,它是对理性本身的一种积极的清理,也是对生命感觉的一种正向的修复。阅读王勇英笔下的故事,我们会感到,面对现代文明的尖锐入切与技术理性的功利天平,那与自然世界和我们最贴身的传统相连的生活里,似乎蕴含了一种神奇的柔化力。不论经历多么激烈的冲撞,它最终总能够以它平实的宽容接纳现代生活闯入其中的莽撞身影,接纳并吸收它新鲜的活力和创造力,同时悄然融化它骄傲的戾气。
三、童年关怀与成长精神
我以为,在王勇英落笔写下这些展开于乡土背景上的现实或幻想故事时,现代性话题在她的作品中所得到的呈现和书写,其深度主要并非来自一种自觉的观念探询,而是更多地源于一种朴素的生活领悟。而这领悟除了与作家本能的艺术才华和文学智慧有关,还与她的写作所指向的根本的关切点有关。这个关切就是童年以及从童年的土壤和根须向上生枝发叶的人的成长。
事实是,当我们站在童年和儿童成长的立场上来看待、思考现代生活及其现代性问题时,我们的关注一定不会仅仅停落在文化风景的单纯书写或文化现实的单向批判上,而是还会从一个孩子生存与成长的最切实具体的需求出发,进一步思考这些风景、现实在他的现在、未来发展中可能和应该扮演的角色。这一朝向“此刻”与“未来”的关照和远眺,必定会带我们超越各种观念的抽象或有距离的观赏,回到童年最踏实的生活地面上来。
小说《木鼓花瑶》里,有一个经由童年视角得到呈现的生活细节,至为生动地诠释着童年立场的这种朴素的去蔽性质。现代少年木鼓行走在偏远的山江城花苗村,慢慢接收着这里的自然和传统向他发出的各种陌生而新鲜的讯息。与初到鸟麻城的舞风一样,对这片土地来说,这是一个代表现代都市文明的外来者。他看待它的目光先是充满优越感的挑剔,继而转向羡慕的观赏,但一直要到他逐渐感同身受地领会到乡土生活之美与艰难的复杂交织,乡土世界在一个成长中的少年的精神地图里,才真正成为一方有着真实生活温度的领地。从山坡上,木鼓远远望见一群乡村孩子提着自制的油灯放学回家,一种牧歌般的观赏情感顿时被强烈地激发起来。不一会儿,这个城市少年也在夜色中“用手指钩住细细的铁线,提着这只用旧口盅做成的提灯,心里欢喜不已,感觉很新鲜,就连那股刺鼻的松油味闻起来也觉得舒服”11。然而,就在他提灯走上夜路的时刻,他才开始意识到一个生活在这里的孩子的真实感受:风太大了,豆大的灯火被吹得摇曳不已,时明时暗,火苗随时可能熄灭,得不断用手去护,还要担心野兽出没,“根本就不可能再有心情去欣赏一路上的夜色,更没心情听风和夜虫唱歌”,原先那份空洞的羡慕顿时被更复杂的感叹所取代。
这一细节以及它所揭示的生存视角和生活图景的加入,使小说的乡土叙事在伦理和价值上获得了一种重要的完整性。田园牧歌是它真实的一面,艰难窘困则是它真实的另一面,只有将这两面扣合在一起,我们才能更好地理解作为一个文化地理范畴的乡土相对于童年成长的最为本真、深刻的意义。对于儿童个体的成长来说,那份根源于自然的单纯的牧歌情怀是不应被现代生活割裂的人性的重要内容,也是现代童年亟须寻回的生存诗意。而与此同时,那由于艰难生活造成的对童年生命的現实剥夺与可能伤害,则也是现代文明有职责去反思、改造和改写的内容。站在现代人生存发展的立场上,这个逻辑同样成立。因此,《木鼓花瑶》里的现代都市少年在乡土的行走中获得了生命体验的审美扩张,而山乡女孩花瑶则带着自然山水和传统生活赋予她的单纯与活力,走向了更广阔的现代生活。这两个形象叠合在一起,才是童年。同样,在《巫师的传人》里,少年舞风(鸟麻)从都市来到乡野,复归于一种自然灵性的生活,但这生活恰因与他身上的现代灵光相融合,才显出一种有别于一般乡土景观的生机与魅力。他的象征现代和传统的双重名字,正是对这一完整意义上的童年和人的成长的最佳隐喻。在这里,来自“风景”和“风俗”的美的魅惑依然存在且无可替代,但它最终告诉孩子的是如何经由这美的路径,走向更宽阔深厚的文化与人生。
这是一个朴素的主题,也是一个深刻的主题。在王勇英的儿童小说中,它的深刻性就藏在作家朴素的叙说之下。因此,当我读到《巫师的传人》第二部结尾处,回归山林的城市女孩升月发出“我不想上学。我认识的字已经足够了。我只想在这里安安静静的,像一棵树,像一棵草,像一朵花,倾情于山水,回归于自然,还原我最本身的生命”的感慨,做出“把一切都抛下,全心归于深山小寨”的选择时12,禁不住想要说出我的担忧。作为故事里形形色色的角色之一,升月的这番自述没有任何可指摘的地方;但作为故事终极趣味的某种透露,这种简单的回归如果成为小说叙事趣味的基本方向,或许将大为减损这个作品一直在努力建构的那种丰富、深刻的现代生命感觉。“巫师”系列的故事还远未结束,而我希望王勇英不要丢掉小说里这一最为独特的精神和价值,它可能正在为现代乡土背景上的童年书写提供一种新的典范。在这里,现代性的分裂和对抗仍然存在着,但分裂和对抗却不再是我们生活与文化的最终归宿。从乡土到城市,从传统到现代,不一定是非此即彼的抉择,它们或许还可以共同筑起通往更丰富的自我和人生的“特拉比西亚之桥”。
这当然是一种理想的想象。但只要我们还记得,文学从来不只是描绘一个地方和一种生活,它还构建着我们立身其中的这片土地和这土地上生活的样貌,那么这份寄托于可爱的文学世界里的理想,也自有它独一无二的可信价值。■
【注释】
①王勇英:《青碟·自序》,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2015年版。
②英国学者迈克·克朗在《文化地理学》一书中论及都市生活感受的变迁,认为“其中的核心是现代性这个概念”,而“要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可以对照村落与城市的观念”。参见Mike Crang《文化地理学》,王志弘等译,71页,台北巨流图书有限公司2003年版。
③④王勇英:《木鼓花瑶》,33页,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2016年版。
⑤王勇英:《乌衣》,新蕾出版社2017年版。
⑥王勇英:《弄泥木瓦》,福建少年儿童出版社2011年版。
⑦王勇英:《雾里青花泥》,晨光出版社2016年版。
⑧⑨王勇英:《巫师的传人》,25-26、56页,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2015年版。
⑩王勇英:《巴澎的城》,福建少年儿童出版社2011年版。
11王勇英:《木鼓花瑶》,78页,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2016年版。
12王勇英:《巫师的传人2·花语风声》,198页,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2016年版。
(赵霞,浙江师范大学儿童文化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