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迎春
一
宏狗被孔副镇长从云香茶叶店拉出来时,满脸不高兴,一边走一边朝他狠狠地瞪了一眼。孔副镇长脸一红,不自然地耸耸肩。这个二十八岁的小伙子虽然已是镇领导,但还不习惯跟农民打交道。他抓住宏狗的手不放,直到被宏狗用力一甩,才尴尬地松开来。
宏狗穿着白衬衫黑裤子,早晨出门时还人模人样,白衬衫绑在皮带里面,脚下的黑皮鞋干净发亮。可一钻进云香茶叶店,和那帮人打起麻将来,翩翩风度就瞬间消逝,立马被一张张票子打回原形。如今,衣冠不整的宏狗站在茶叶店门外的太阳底下,不耐烦地问孔副,怎么啦,有屁快放!
孔副就是孔副镇长,他的脸涨得通红,语无伦次地说,张老板,张老板,农场的事情麻烦了,你赶快跟我去一趟镇政府,有事商量。
张老板就是宏狗,原名张宏图。乡下的规矩名字要叫贱,所以从小就被家里人宏狗宏狗地叫,直到四十多岁大家还是叫他小名。
一说农场就来气,宏狗像一只气急败坏的小狗,孔副,你要搞清楚,把农场搞麻烦的是你们,关我什么屁事!
孔副急忙说,不关我们政府,是省农业厅领导要下来调研你的农场!
调研?正好啊,等那些领导一来,我就往死里告你们,看你们还得意什么?宏狗一听,高兴得差点笑出声来。
你告什么告,我们之间已经两清了!孔副大喊起来,企图用气势压倒他。
宏狗一声冷笑,你这个娃娃懂什么,你想两清,你叫陈其中和钟宝来跟我说什么叫两清!
陈其中是上任青田镇党委书记,现在是县农业局局长。钟宝是现任青田镇党委书记,在青田工作也近十年。
孔副辩不过宏狗,想着自己大小也是一个镇领导,却连一个破落地主都搞不定,不禁气冲冲地说,那就等着瞧吧!如果不想闹出麻烦,现在就跟我去镇政府,书记在办公室等你。
宏狗并不像孔副预期的那样,跟随他一起走,而是义无反顾地转过身,大踏步返回茶叶店。
宏狗很不屑镇里的行为,与其去看钟宝一张臭脸,不如在茶叶店看老板娘小叶的大胸。
宏狗的午餐极其简单,一人一盒泡面,是茶叶店准备的。今天的手气很好,除了被孔副干扰一阵外,他连着游金进账,看着小叶的大胸在面前晃荡,心里十分舒坦,一时乐得忘乎所以。如果不是派出所的王所长走进来,他根本不记得上午孔副交代的事。当然,他也根本不想去找钟宝。他奶奶的,凭什么要他主动,钟宝不会自己来?他不愿去想农场的事,那些伤心的往事让他无法面对今天的自己。既然不想见到钟宝,他理所当然就没有必要记得这些鸟事。
王所长单枪匹马闯进茶叶店,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但他高大的身躯似乎忙不过来,只将宏狗一人堵在店里。宏狗一抬头,看到王所长宽阔的胸膛,感觉他的胸比小叶的还要大,只是他的胸有肌,被称为胸肌。他感觉有一丝气恼,这不是断了他的财路吗?气愤中带着一丝恐惧,为什么只堵我一人?
因为其他人我都堵不住,只能堵住你啊。王所长略带讽刺地回答,微笑着俯视宏狗。跟我回所里吧,听候处理。
宏狗不敢多说,与其被他抓兔子似的押回派出所,不如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前头,于是他挺了挺胸,果断地向派出所走去。
王所长一时反应不过来,跟着他回派出所。不过,宏狗想像个男子汉一样无所畏惧,却又怕赚到的钱被王所长搜个精光,免不了有些气短。
幸而好像王所长的目标不在赌资,不等宏狗捂住口袋,他就质问,你这个狗崽子,为什么书记叫你来镇里,却还在那里死赌烂赌?是不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宏狗装着委屈的样子,哭丧着脸,钟书记叫我来镇里,无非是农场的事,可我哪里还有农场啊,难道连我那点老本也要刮了去?
少废话,我才不管老本不老本,反正你现在给我老老实实到书记那里报到,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宏狗一句话不说,往钟书记办公室走去。
二
钟宝和宏狗算是老相识。十年前宏狗的青田农场红红火火,当时还是农业局副局长的钟宝没少往青田农场跑,也为宏狗争取了不少项目,每年宏狗农场最好的鸡鸭总是为钟宝留着。后来,钟宝提拔到青田镇当镇长,宏狗一时扬眉吐气,感觉靠山壮实了不少。然而蜜月期还没过,他就和钟宝结下梁子,随后分歧越来越大,现在成了死对头。
钟宝是个斯文人,修长挺拔的身材配上一副黑框眼镜,在南方的五短身材里犹如鹤立鸡群,引人注目。宏狗矮小瘦弱,皮肤黝黑,眼睑下垂,总是一副不开心的样子。两人的鲜明对比似乎宣告了双方的未来走向。钟宝的仕途坦荡,顺风顺水;宏狗的农场惨淡经营,支离破碎,现在只剩下十几亩果园,勉强维持生计。宏狗显然没看清自己的猥琐长相,将一切归罪于钟宝他们,好像调他们到青田来就是为了搞垮他宏狗似的。他想,如果不是这帮打劫鬼,小叶早就跟他上床了。
如今,一切都覆水难收,只能跟阿Q一样叫着“曾经阔过”。宏狗这么一想,又气势磅礴起来,故意将地板踩得咚咚响,大摇大摆地走进镇党委书记办公室。
钟宝露出儒雅的微笑,从大班椅上站起来,招呼宏狗坐下喝茶。宏狗不讲话,等着钟宝提出话题。他觉得纳闷,同样一个人,以前看怎样都顺眼,觉得既有文化又有魅力,现在看怎样都虚伪,一言一语总让人不放心。他奶奶的,我宏狗在青田也算是个角色,属于高智商里的佼佼者,谁料十年河西,成了落水狗。宏狗不讲话,将头朝对面墙上那幅《念奴娇·赤壁怀古》书法望去,他看不懂歪歪扭扭的字,却看得很认真。
钟宝一边泡茶一边对宏狗说,宏图,听说你天天往小叶的茶叶店跑,是不是搞上了?
宏狗當然听得出钟宝想把气氛搞轻松一些,但他没心情陪钟宝玩,直接就将话扔过去,我哪里有你的本事啊,书记大人想搞谁就搞谁!
钟宝一怔,知道宏狗话里有话,他当农业局副局长时,常常带着一个女下属来,有次喝醉了还在农场过夜。宏狗像个丑陋的仆人忙前忙后,还偷偷听到屋里快乐的叫声。不过,这种事只有一次,钟宝很注重自己的前途,以后再也没有在农场住下,两人之间也就心照不宣,从来没有提起过。钟宝觉得宏狗来者不善,还是曲线救国为好,不能弄得两败俱伤。
钟宝诚恳地说,今年的农场补助款下来了,你等会儿到孔副那里办理一下,我们镇里一分不留,全部给你发展生产!他将重音放在“一分不留”四个字上,声音特别大,说得自己心中滴血。
宏狗一阵狂喜,但立刻意识到没有免费的午餐,只有布满杀机的鸿门宴。他装作无所谓地说,我都没农场了,还给我什么钱?难道你钟书记的钱用不完了?我现在小日子过得舒服,你别给我诱惑,我这种农民,很容易被拉下水的。
钟宝并没有尴尬,面对宏狗他还是有胜算的,他知道抓住了钱就抓住了问题的牛鼻子,农场没有就没有了,再也不可能长回去,只要有钱,不菲的钱,宏狗绝不会无动于衷。他告诉宏狗,这次的补贴有二十万,全部拿去,但不能在外张扬。
宏狗一惊,二十万可不是个小数目,当年农场被征时也只补到四十万,现在空手就有二十万,不动心才是真傻瓜。不过,他还是故作平静地说不要,他要等待钟宝说出底线。
钟宝叹一口气,决定将牌底公开。好吧,宏狗,我们将钱给你,你只需做一件事,配合镇里做好省厅领导的调研就行。钟宝接着说,刚刚接到县农业局电话,省农业厅的张副厅长将于后天到青田调研,要实地察看青田农场的发展项目。宏狗一向是青田农场的负责人,虽然青田农场已经名存实亡,但因为几年来一直以青田农场的发展项目申报补助,所以必须让宏狗一起接待调研组一行。
宏狗一听,说农场都没有了,接待个卵啊?
钟宝告诉他,农场的事由县里和镇里解决,只要他出面接待,按照镇里的口径汇报就行。
宏狗抓耳挠腮,一时没了主意,是屈膝投降还是坚贞不屈,他还没有权衡好。他说明天答复钟宝,将松散的衬衫重新掖回裤带里,双手故意大摆着走出书记办公室。
钟宝追出来,告诉宏狗抓紧决定,别像个娘们似的优柔寡断,这是他翻牌的唯一机会。
三
二十万,对于宏狗来说确实是一个翻牌的机会,而且机会稍纵即逝。他明白这里的分量,自从走出书记办公室就开始翻江倒海,心潮澎湃。办农场时需要资金投入,可每次的项目资金都被镇里吃掉大半,自己只喝一点残羹剩菜。现在天上掉馅饼,无端来个二十万,真是天助我也。可是一想起钟宝,想起陈其中,就不是滋味,此仇不报非君子啊!
青田农场原来是个知青农场,20世纪70年代初由厦门知青在距离镇政府十公里的青田山上开发出来的,有住房有果园,还有鱼塘和部分稻田。知青返城后,由于远离村庄,农场一度荒废,只有地段较好的稻田和鱼塘被附近的村子接管过去。宏狗的父亲曾当过知青农场的党代表,属于又红又专的那种类型,被公社派到农场协助党支部书记管理那些知青。利用这层关系,90年代初宏狗开始打知青农场的主意,和镇里口头协议将知青农场交给他管理。他上过县里的职业高中,学过果树种植和管理,于是将农场的上百亩山林开垦出来后,种上成片的柑橘、柚子等果树,并将家也安到了山上。整个90年代,宏狗并没有赚到钱,那时农业项目不死不活,而且风险极高,往往一年赚一年亏,算来算去除了投资基本就是维持生活。直到新千年后,国家重视“三农”,青田农场才开始有起色,各级补助也逐渐多起来。很快青田农场成为镇里的重点农业项目,在县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农业产业化典型。宏狗成为张老板,与镇里和农业部门的关系也日益密切,穿上西装打上领带,也偶尔做做慈善事业,每年重阳节请村里六十岁以上老人吃饭,发五十元红包。宏狗的个人形象在此时达到顶峰,常常面对卧室里明亮的通身镜傻笑不停。
宏狗,宏狗!死到哪儿去了?又去找那个骚包了吗?老婆在叫吃饭,宏狗一句也不想回。房間里一团漆黑,他从下午一直坐到晚上,脑子里像蒙太奇电影,农场的日日夜夜,人生的悲欢离合,在这个孤寂无人的时光里纷至沓来。就像父亲死时,他一个人守夜,想到一生清贫的父亲,连像样的衣服都没穿过一件,泪流满面,发誓一定要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可好日子就像天上的流星,还没看清是什么模样,又从时光的缝隙里溜走了。
如果不是那条高速公路,宏狗的好日子还将继续发扬光大。2008年,从厦门通往深圳的高速公路开通,其中青田农场附近就有一个互通。这下好了,青田农场由原来的狗不理变成了炙手可热的庆丰牌,谁都想吃一口。最高兴的当然是宏狗,经营十多年的农场突然变得四通八达,处在交通要道上,刚好此时兴起乡村旅游,青田农场的果树正是丰产期,幸福的日子像扭着腰肢的小叶向他招手。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不久镇里就来通知,说互通出口处按规划要建一个加油站,需要征青田农场的地。青田农场从本质上来说还是镇里的,宏狗只是实际使用人,甚至连合同都没有订。以前没有用途,谁也不会上心,现在政府要征用农场的地还不是自家碗里的肉。宏狗找到镇党委书记陈其中和镇长钟宝,他们都表示这是县里的规划用地,无法更改,更何况青田农场属于集体土地,镇里也不好多说什么。幸好才十亩地,宏狗一得到正常的青苗补助款,土地就被迅速征用。然而,一旦口子被撕开,就像溃决的堤坝,堵也堵不住。加油站才建起来,县里和镇里共同引进的一个旅游休闲项目又看中了青田农场,结果被活生生占去七十亩。可怜的青田农场只剩下二十亩山坡地,宏狗的梦想就像彩色泡泡彻底破裂。宏狗以为和陈其中、钟宝一帮人关系铁,怎么也不会打农场的主意,没想到事关自己的时候,一个个比敌人还凶,他们之间的梁子就此结下。
灯突然亮了起来。老婆一声惊叫,你是人还是鬼?宏狗坐在藤椅上不动,有力无力地说,你看过这么无能的鬼吗?老婆冷笑一声,是的,鬼还会唱大花,你连大花都唱不了。宏狗起身到阳台上收衣服,准备去洗澡避开老婆。房子建了几年,阳台连个栏杆也没有。他失了魂似的挪动步子,不料一脚踩空,整个人从二楼掉了下去。老婆一听响声,赶紧从房间出来,看见宏狗掉到一楼,三步并作两步去救他。幸好楼下是一堆沙土,他拍拍沙子站起来。老婆不停地问,怎么啦怎么啦。他说,你不是骂我连鬼都不如吗?还不如死掉算了。老婆一听,再也不敢多说一句。
就像一个无证驾驶的人,无论你驾驶技术多少娴熟,只要交警想罚你,永远有他的理由。青田农场本来就属于镇里的,从理论上说,镇里想收回就收回。但宏狗不服,他认为和镇里是有交易的,虽然不往镇里交租金,但镇里通过青田农场争取项目,宏狗只能得到十之一二,其余都归镇里统筹使用。宏狗觉得这就是租金,他和镇里已经形成一种契约关系,现在征用青田农场完全是一场阴谋,就是要搞垮他宏狗。后来,他常常感叹树大遮阴,挡了别人的阳光。叶子讥笑他算什么大树,还不是一棵荫山树见光死。
宏狗当然不想这么乖乖地听钟宝的话,二十万不是个小数目,钟宝肯将项目款全部拿出来,说明他宏狗的作用很大。既然这样,宏狗还想博它一博,看看他们的底牌是什么。
四
如果不是陈其中打电话来,钟宝根本没想到宏狗会跑到县城宾馆找张厅长。在钟宝心里,今日的宏狗已今非昔比。自从青田农场被征掉,镇里补偿他集镇一块地和现金,他便把家安在镇上,整天无所事事,很快将补偿款挥霍一空,听说大部分输在麻将桌上。所以,钟宝蛮有把握地把二十万当作诱人的蛋糕送给宏狗时,已能感觉到他心脏激烈的跳动。说实话,一开始钟宝还不想将二十万全给,要不是陈其中不容置疑的口吻,最多给他十万了事。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钟宝还是对宏狗怀着内疚之情的。如果不是自己急功近利,不是因为上头有人打了招呼,青田农场是可以保全下来的。退一步说,如果自己说说话,让宏狗占有一定股份也是可以的。但是,在对方庞大的关系网面前,宏狗就如一只落水狗,只有挨打的份,最后还是自己拍板在集镇给他一块有店面的地块。征完地后,宏狗将怨恨发泄到自己身上,还死赌烂赌,慢慢地就对他改变了态度。
青田農场的事不是一天两天了,钟宝总是感到不安,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发。宏狗经营农场的时候,镇里借助农场争取了不少项目,虽然大部分被镇里挪用,但总算还是有实物的。后来,农场名存实亡,每年镇里仍然用各种名目争取补助,如果叠加起来将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作为农业主管部门,当然清楚青田农场的实际情况,但局长是陈其中,争取项目的事都是他们一起同意的,所以也没出过什么破绽。据说省里、市里也提出过要察看青田农场的项目实施情况,但都被他们巧妙地回应过去,于是在一年年的报告中青田农场越做越大,成为农业项目带动的典范。
前天,陈其中打电话给钟宝,叫他马上到农业局来一趟。在局长办公室,陈其中焦急地告诉他,张厅长要来青田调研,这次一定要看,不看不行。张厅长其实是副的,名字叫张青田。他们第一次去找张厅长时,厅长就高兴地说,和青田有缘分,就该帮你们这个忙。不过,名字是巧合,更深层的原因是张厅长那时还只是个处长,他的领导王厅长插队时就在青田农场当知青,对青田农场有感情,对宏狗的父亲也心存感谢,所以争取项目非常顺利。后来,张处长提拔成张副厅长,王厅长也退休了,但青田镇和他们的关系一直保持着。在青田农场被征用之前,王厅长和张厅长都来过,对这个地方很满意。陈其中后来由镇党委书记调任县农业局当局长,也多少跟这些有关系。
陈其中说,王厅长生病住院了,张厅长去看望他时,他表示想看看青田农场,于是张厅长要亲自到青田农场拍些照片拿给老领导看,了却他的心愿。按照行程安排,张厅长到县里后,第二天先参加一个全省性的农业现场会,第三天就到青田农场调研。
怎么办,小钟?钟宝比陈其中年轻,又曾是他的镇长,私下都是叫小钟。
这麻烦了,哪里去将青田农场复原啊?钟宝也乱了套,一时没有主意。
不急,总会有办法,眼下先将宏狗稳住,不能让他乱说话,而且要他出面接待厅长。
那怎么行,宏狗和我们闹得那么僵,他会答应吗?钟宝心里没谱。
有钱能使鬼推磨,你将这次省里的补助资金全部给他,让他乖乖听我们安排。还是陈其中老谋深算。
钟宝只好点点头。
至于农场,陈其中安排了另一处农场,当作青田农场因高速建设而实施的异地搬迁项目,到时候让宏狗到那里就行。其中原因,他会借机向厅长解释。
没想到宏狗贪心不足蛇吞象,还想玩大的,偷偷跑到县城来找厅长了。今天上午会议开始不久,刚好出来打电话的陈其中在走廊碰到鬼头鬼脑的宏狗,被他一把揪住,拖着就往电梯间走去。宏狗一时被陈其中的气势吓住,不敢声张,随着他走出了宾馆。
五
宏狗的计划落了空,被陈其中带回农业局办公室。
刚到宾馆时,宏狗不知道是太激动,还是太害怕,总感觉宾馆到处是眼睛,到处是钟宝和陈其中布设的眼线,导致他不断地搓手,不断地整理宽大的西服。找不到会场,他问宾馆服务员,却遭到不信任的询问。幸好,他假借尿急,躲进了卫生间里。隔着门板听到没有声音了再偷偷出来,他故意装作熟练的样子坐上电梯,一层一层地查找。宾馆的走廊又长又压抑,整个人有点晕乎乎。没想到,出师不利,他刚找到会场就撞到陈其中的枪口上。
陈其中可不是钟宝,经验丰富且老谋深算。他在乡镇工作二十年,对宏狗他们的秉性摸得很清楚,只要是软硬兼施,没有不乖乖就范的。
宏狗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心里却在打鼓,一边后悔行事不周,一边寻思着陈其中葫芦里卖什么药。
陈其中坐下来,不急不忙地点上一根烟,本来脸就黑,这时笼罩在烟雾中,感到更黑了。宏狗,你想来城里告我和钟宝的黑状吧?
你哪里需要我告啊?你们自己做了什么,上面还不清楚吗?
上级当然清楚,上级不清楚,我敢做违法犯罪的事啊?你用自己的猪头想一想,和我们斗,你行吗?你自己有几斤几两还不知道?我们给你面子,你不要热脸贴冷屁股!
我想和厅长拉拉家常,向他汇报汇报青田农场怎样变成一堆垃圾场的。宏狗知道,青田农场被征用后,旅游休闲项目马上就轰轰烈烈地开工建设,然而将地块圈起来只建了几栋房子就半死不活地停在那里,一直没有进展,成为县里镇里令人头痛的烂尾工程。于是,他也想激激陈其中。
我告诉你,宏狗,你不要狗急跳墙!青田农场上的项目是县里的重点工程,由县项目办负责。青田农场正在异地搬迁,我们将在青峰农场挂上青田农场牌子,到时候厅长参观的就是青峰农场。
你敢骗厅长?宏狗睁大了眼睛。
不是骗,是我们现在正实施的一个项目。陈其中果断地回答他,鉴于你是前青田农场的负责人,所以我们给你这次机会,厅长由你接待,我们拨给你二十万项目经费,你可以投入到现在青峰农场占一定股份,也可以自己重新搞种植项目。
陈其中说得头头是道,把宏狗听得一愣一愣。
如果我不同意呢?
那就直接叫青峰农场的石头佬接待,说你宏狗重病在床,已将农场转让出来了。陈其中吐出的一口烟圈,在空气中久久不肯散去。
宏狗真感觉自己要得重病了,身子骨就要塌下来,陷在陈其中柔软的沙发里。
正在这时,钟宝带着孔副镇长火急火燎地赶到。陈其中对钟宝说,将宏狗带回去吧,不要让他再咬人了。
宏狗本想不起来,就将陈其中的沙发坐穿。可他看到陈其中眼珠子里射出不容置疑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从沙发里拔出身子,沮丧地跟着钟宝走出局长办公室。
六
天上没有一丝云彩,太阳光直挺挺地打在镇上,路旁的洋槐花刺目地怒放着。秋天一来,宏狗就难受,干燥的气候使他的鼻炎变得更加严重,不时从鼻子里发出浓重的“咳咳”声。
宏狗无精打采地走进小叶的茶叶店,正午时分店里没有外人,小叶也正困得眼皮打架。
怎么啦,宏狗?和老婆相打了?小叶正想伏在麻将桌上眯一会儿。
宏狗不讲话,在小叶的对面坐下来。好一会儿才说,钟宝要给我二十万。
什么?二十万?小叶一惊,声音大起来。
嗯,但我不想要。宏狗差點要哭了。
你这个死鬼,中邪啦?哪里有送你二十万还不要的?小叶冲着他喊。
其实小叶挺同情宏狗的。年轻时家里穷得叮当响,喜欢小叶却自卑得根本无法开口。等赚了钱时,他已结婚,小叶刚离婚,他经常死皮赖脸地在她面前晃悠。她也曾动心过,不仅是情,也为钱。但刚刚思量和他好,却赶上农场被征。没有了农场,他一蹶不振,就在小叶的店里赌博过日子。每次他赌红了眼,小叶就在桌底下狠狠地用脚踢他,用手拧他,他却更加疯狂,直到输个精光。
小叶的身子往前倾,大大的胸脯压在桌上,问他怎么回事。
宏狗没有被她的大胸吸引,有气无力地将事情说了个大概。
你这个死鬼,有钱赶紧拿来就是,还等什么,再过两天,那个厅长走了,你就什么也没有了!小叶兴奋地叫起来。
宏狗还是说容我想想。小叶忍不住起身,跑到他旁边,将胸脯压在他手臂上,伏在他耳朵边,大声一喊,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宏狗用手挠了挠头发,说,好吧,我去找钟宝要钱。
小叶笑了起来,就是嘛,见钱眼开才是你宏狗的性格,穷光蛋一个还装什么!
七
穷光蛋宏狗决心要钟宝的二十万,钟宝却反悔了。钟宝想,既然农场都可以做假,那么要不要宏狗还有什么关系呢?
宏狗昂首挺胸走进钟宝办公室的时候,钟宝正在剔牙。中午吃过的肉丝还残存在牙缝,经过一个午睡也还坚决地躺在里面不肯出来,钟宝决心好好修理一番,努力让讨厌的肉丝远离他。宏狗的到来影响了钟宝水平的发挥,肉丝被挑得支离破碎,还有一小块坚决不肯就范。钟宝一时气急将牙签折断了,他用力地将断了的牙签往茶几上一扔。宏狗吓了一跳,预感事情有些不妙。
宏狗镇定地坐下来,对钟宝说:好吧,你把钱给我,我听你们安排。
钟宝不讲话,突然发起飚来,你不是要去厅长那边告我吗?去告啊!那么有志气,要这二十万做什么!
宏狗反应不过来,才两个小时,怎样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发什么神经!他也提高声音:钟宝,你别弄错了,给钱是你自己说的,求着给我的,现在你又耍赖,你什么意思?你以为我不敢啊,我前脚踏出你房间,后脚就去城里找厅长,看你还威风什么!
钟宝愤怒地抓起茶几上的一个烟灰缸,“砰”的一声摔在地下,脱口而出一句他妈的,塞在牙缝里的最后一片肉丝从张开的嘴巴飞出,落在烟灰缸的碎片旁。
宏狗并没有被震住,继续发挥着,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弄虚作假啊,不消说青田农场还有时,你们得到了多少补助,就是我的农场被你们没收了,每年还向上级要钱,要项目。我宏狗名义上是青田农场的负责人,但我得到了什么?你们要来的钱有多少是用在了青田农场上?莫要说你们用现在的二十万来封我的嘴,就是白白地补偿我也不为过。你看,我现在像个什么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以为集镇上给我一块地皮就心安了?钟宝,你凭良心想想,你将我的后半生都毁了啊!
宏狗说着竟然哭了起来,将双手捂住了脸庞,头埋了下去。
办公室的小李听到响声,赶紧来到书记办公室,看见眼前的景象不知如何是好,怔怔地站在那里。钟宝一见,怒火中烧,大喝一声:滚!小李脸色发白,飞也似的逃出房间。
钟宝稍稍平复情绪,叹了口气,对宏狗说,你哭什么,你以为我愿意这么做啊,我也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都受气。你说,现在青田农场没有了,签下的项目又没有实施,如果不是迫于无奈,我们会那么傻啊。我和你交情本来不错,到如今分道扬镳,你以为我开心吗?你也为我想想,帮我们渡过这一关。以后你东山再起,我和陈局长一定助你一臂之力。
宏狗停止哭泣,仰起头说,那好,你现在就将钱给我。
钱还在农业局陈局长那儿,我和他商量一下。
那讲个逑啊,原来是还没准的事儿!宏狗像泄了气的皮球。
钟宝不理宏狗,抓起手机往里面的套间走去。宏狗听出来了,他正和陈其中在通电话。不一会儿,他走出来,告诉宏狗今天先给十万,剩下的十万等厅长调研结束后马上给。
别讲话不算数啊,宏狗有点不放心,但又没有更好的办法。商业规则嘛,现在一般都是这样付款的,像《今日说法》里买凶杀人也是事前付一半,成功后再付另一半的。他懂,于是不再说什么。
钟宝叫来镇里的财务,告诉他将十万块打入宏狗的账户。接着,叫宏狗一起去青峰农场。
一路无话,二十分钟就到了青峰农场。宏狗从本田SUV出来,看见孔副镇长正在挂牌,原来青峰农场的牌子换成了青田农场。青峰农场规模比青田农场小,放在以前宏狗根本就看不上眼。这几年青田农场没了,青峰农场倒是越做越大,看得宏狗眼热心肝痛。西装革履的石头佬看见党委书记的车到了,赶紧出来迎接。宏狗目不斜视地从石头佬旁边走过,大踏步走进农场。钟宝在背后叫住宏狗,说要手把手地教他如何应付张厅长。宏狗显得满不在乎,心里在说,这点戏路还用彩排吗?太看不起我张某人了。当年王厅长和张厅长来青田农场时,宏狗显出一副憨厚实干的模样,赢得了他们的赞许,当场就拍板果园浇灌喷洒项目由省厅全额出资。不过,宏狗还是被钟宝折腾了半个多小时才算过关。宏狗的心思不在彩排上,却偷偷地将它和自己的青田农场对比,发现这个昔日的野花野草已经亭亭玉立,早已超过最风光时的青田农场。宏狗的情绪低落下来,看着刚刚挂上的牌子,真想一拳头砸个稀巴烂。
青峰农场的门口种了一排的白玉兰,秋风一吹,花香扑鼻,沁人心脾。宏狗故意不让香气进入气管,反而被气息呛住了,好一会儿才舒缓过来。
八
宏狗没想到钟宝竟然不让他回家,叫他住在镇上的宾馆,和孔副镇长同住一房间。宾馆距离他家不过一百米,却偏偏要住进宾馆,这不是软禁是什么?钟宝不多解释,说都是为了大家好,也让大家都睡个好觉,集中精力做好明天的接待。
宏狗说要回家拿衣服洗澡,还要吃饭,孔副高度紧张,说钟书记交代从现在起我们必须形影不离。宏狗反问他,那我们是什么关系?孔副不理解,一头雾水的样子。宏狗说,只有同志关系才形影不离,如果我们是同志关系,那就还要加上一个词——生死相依。孔副,今天晚上我们就是生死相依的关系了,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我想不通要跳楼,我一定会拉上你一起跳,这样才不辜负钟书记的教诲。
孔副涨红了脸,大声说,宏狗,你别开玩笑,这种玩笑会死人的。
宏狗反而轻松起来,拖长声音说,现在我是想死都死不成,还有利用价值呢。
孔副说要回去可以,我陪你一起走。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街坊邻居看了奇怪,问宏狗是不是嫖娼被孔副抓了。宏狗并不争辩,回答说是和孔副一起,做完了没钱,两人一起回家拿钱。大家哈哈笑起来,孔副却急得说不出话来。
宏狗在家里磨磨蹭蹭地拿衣服、泡茶、吃饭,还悠闲地吹起《哥哥想妹泪花流》的口哨。孔副目不转睛地盯着宏狗,生怕一个闪失就把他弄丢了。
宏狗和孔副回宾馆的路上,孔副拐进小超市里买一盒快速面。就在付钱的时候,宏狗突然说,孔副相不相信,我现在撒腿就跑,你追不上我。孔副立即放下快速面,就要抓住宏狗。宏狗笑笑说,逗你玩的,你真相信啊?
孔副走出超市,一本正经地对宏狗说,你别乱来啊,只要明天一结束,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宏狗斜着眼看他,将手背在后面,跨几个大步走到面前,对他说,孔副,你先整明白,你来青田当镇长,我自始至终没找过你吧?倒是你三天两头找我。我是你的谁啊?凭什么得听你们指挥?老子搞青田农场是有功的,王厅长对我千恩万谢,都是你們这帮兔崽子干了坏事,把我害苦了!
孔副不好意思起来,你破产跟我没关系。
宏狗冷笑两声,没关系,好啊,这两年的报告是不是你打的?青田农场的补助款是不是你和钟宝到省厅跑下来的?你说有没有关系?小心你的公职都不保!你以为我宏狗是傻瓜啊?
孔副自知失言,不再讲话。宏狗又吹起口哨,呜咽似的不知是什么丧曲。
到了宾馆,两人无所事事地看电视。宏狗烦躁地踱着步,嚷嚷要去茶叶店打麻将。孔副不让,宏狗叫他一起去。孔副说那是赌博,他去不合适。正在这时,小叶的电话打过来,宏狗立即兴奋起来。
怎么样,钱拿到了吗?小叶难得有的温柔声音。
拿了十万,还有十万等厅长走后再打到账上。
那钟宝会不会赖皮,事情一完就翻脸?
不知道啊,不过钱在陈其中那里,还要农业局拨下来。
在农业局吗?那好办,到时候我叫陈其中要,不过,你得给我好处啊?
只要你肯,我什么好处也愿意。宏狗听得热血沸腾,仿佛看到小叶穿着性感的衣服做着各种动作,高兴起来便有点忘乎所以。想着美事,安静下来,独自一人躺在床上装睡。
九
孔副不到六点就叫宏狗起来,简单吃过早饭后就来到青峰农场待命。秋天的乡村还是一片葱绿,只是偶尔吹来的凉风带着一丝冷意。宏狗揉揉睡眼,想想还是办农场的时候这么早起过。现在一切都完蛋了,只剩下个睡死命。
青峰农场现在应该叫青田农场,两边不锈钢大门上方悬挂着一对空飘,分别挂着两条标语,一边是“政策到位农村变美”,另一边是“美丽青田生态青田”。走进大门,对面就是农场办公楼,墙上有一块LED屏,播放着“热烈欢迎省厅领导莅临指导”的字样。不一会儿,一辆皮卡车上下来十多个穿着演出制服的铜鼓乐队。宏狗定睛一看,原来是镇里专门为丧事、庙会等吹奏的幸福乐队,他们是专门请来欢迎张厅长一行的。
宏狗无所事事地在农场周围晃悠,孔副忙碌个不停,就怕哪个环节没有衔接好。不一会儿,钟宝也来了,说九点整张厅长就会到。于是,孔副赶紧召集幸福乐队整装待发,作最后的彩排。钟宝叫石头佬跟在宏狗的旁边,作为他的副手,如果宏狗有讲不清楚的地方,由石头佬补充。宏狗看着石头佬郁闷的样子,有一丝得意,感觉出了一口恶气。
九点过一刻,车队终于来到青田农场,幸福乐队一起奏起《在希望的田野上》。奏这首歌是钟宝的创意,他说现在规定不能有欢迎仪式,所以我们得换一种形式,就在歌曲上做文章,不用欢迎曲,而是反映我们农村美好的生活的曲子。一曲未完,车队开进农场,在大院依次停稳,一个个领导从乌黑发亮的轿车里走出来,张副局长、陈其中局长、罗副县长……只是不见张厅长的身影。大家都觉得奇怪,难道张厅长还在后面?奏乐停下来,陈其中告诉大家,张厅长因为临时有事,先赶回省里,让县里替他做个调研,然后将情况上报。说完,陈其中领着罗副县长一行走进农场大楼的接待室。
宏狗站在农场大院,一时不知所措,觉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脑海一片混乱。他想,张厅长说了要来,怎么又临时变卦了呢?现在关键人物没来,他就算没发挥作用,那么剩下的十万块会不会耍赖不给呢?一想到这里,他的肚子翻腾不止,突然腹部一紧,尿意立刻上来,赶忙小跑着去找卫生间。小解完舒服了许多,他又自我安慰着,幸好先给了十万,不管怎样,这十万是不会打水漂了的。
宏狗一走出卫生间,就听见孔副在叫他。陈其中和孔副站在大院里,等着他过来。陈其中对他说,宏狗,张厅长临时有重要会议要参加,所以没法到农场调研。不过不要紧,我和钟书记答应给你的钱,一分不会少,剩下的十万明天我就叫财务转到你账上。另外,有一件事你也应知道,王厅长昨天晚上病故了。张厅长交代拍几张青田农场的照片,特别是烈士墓的照片要拍清楚。所以,等会儿你和孔副先到青田农场拍照片。说完,陈其中还特地伸出手,和宏狗重重地握了一下。
宏狗坐上孔副的摩托車,十来分钟就到了青田农场。下得车来,只见到处杂草丛生,一片狼藉。以前,青田农场最红火的时候,宏狗最喜欢站在青田山上往下看,连绵起伏的小山包一片翠绿,一树树柑橘压弯了腰,到处是工人采摘的场面。他经常骑着一辆本田125摩托车,沿着弯弯的山道巡查,不时加大油门,像参加拉力赛的车手一样冲锋陷阵。那时老婆不仅贤惠,而且温柔,看见宏狗像孩子似的疯狂,站在家门口开心地望着,等他玩腻了回来吃饭。可不过几年工夫,青田农场不复存在,只剩一片萧败。宏狗望着被侵占的地方,长着歪歪扭扭的几株柑橘,和杂乱的工地、冷清的粗胚房混在一起,到处是土黄土黄的毫无生气。
宏狗没好气地对孔副说,你拍吧,多拍些,把那些乱七八糟的都拍进去。孔副说,你以为真要拍这些啊?农场的照片就用青峰农场的,我们现在只要烈士墓的照片。哎,为什么要拍烈士墓啊?宏狗不理他,只管往前走。
爬上一片小山坡,在仅存的果林里,宏狗找到一个简易的墓地。他用手将周围的杂草除去,土堆里露出一块不大的长方形石碑,上面工工整整地刻着“烈士吴美丽之墓”,下面的落款是“青田农场全体知青”。宏狗对孔副说,就是这个。孔副认真地将相机对准墓地,“咔嚓咔嚓”地拍着。
宏狗在旁边的草丛坐下来,对孔副说,你知道为什么要拍这个墓吗?不等孔副回答,他接着说,这个吴美丽是和王厅长一起插队的知青,也在青田农场。1972年,在扑灭一场大火时,吴美丽为救陷入火海中的王厅长而失去了生命。吴美丽后来被评为烈士,是当时知青中的英雄。王厅长一直对青田农场照顾有加,最重要的是有这么一段经历。
哦,孔副没想到这里还有悲壮的故事。
王厅长离开农场后,曾嘱托我父亲每年替他祭祀烈士墓。后来,我和陈其中、钟宝去找他,得知我的身份后,青田农场就成了镇里的摇钱树。以前是父亲来祭祀,现在换成了我。每年清明,我们都把她当作亲人祭拜。干活的是我,得好处的是你们。你说,孔副,我是太善良还是个大傻瓜?
不知道,不知道,我都被你们搞糊涂了。孔副一时也迷茫起来,你知道吗?宏狗,张厅长为什么会不来?
为什么?不是临时要开会吗?
刚才,我听见陈局长和钟书记神秘地说,第一方案起作用,张厅长果然回去了。
一阵难堪的沉默。青山如黛,在宏狗看来似乎变成一片毫无生气的暗灰色。
我敢情只是个备胎。宏狗一把抓起草地上的泥巴,用力甩出去,扬起的灰尘在眼前散开又被风吹回,扑在自己脸上。他躲闪不及,呛得直咳起来。
责任编辑 石华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