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蒋祖林
丁玲在延安文艺座谈会前后
文|蒋祖林
一
1941年4月底,负责中央宣传部的洛甫(张闻天)把丁玲从川口乡下叫回来,决定由她担任即将创刊的《解放日报》文艺栏主编。同年5月16日,《解放日报》于延安创刊,这是中国共产党第一次编辑出版大型日报,中央政治局委员博古担任社长。
《解放日报》文艺栏是第一个党报的文艺副刊,是延安文艺界的主要言论阵地,担负着面向各抗日根据地,面向全国,面向世界的任务。它的发刊,是1941年延安文艺界轰动一时的大事件。当时在延安,虽说也有几种文艺刊物,但都发行量很少,其传播范围,多半只在文艺界内。作为主编的丁玲深感自己的责任重大,决心努力地做好这项工作。
关于文艺栏的编辑方针,博古认为,文艺栏是党报的一部分,“报纸的文章、消息,都要与中央息息相关,呼吸相通,做到在思想上、政治上与党中央步调一致,成为贯彻党的路线、方针、政策的有力武器,成为党的真正喉舌”。对此,丁玲回忆道:“博古同志主持报社,给我的印象是极为审慎的。总编辑杨松同志也很负责。文艺栏发表的稿件,几乎每篇都经他们过目。博古多次对我说,《解放日报》是党报,文艺栏决不能搞成报屁股,甜点心,也不搞《轻骑队》。”
《轻骑队》于1941年4月在延安北门外文化沟(原名大砭沟)口创刊,是由驻在当地的中央青委机关的一些工作人员编的墙报。那时,他们还把每期墙报油印若干份,分送到各有关单位,让更多人在窑洞里也能读到这份报纸。上面刊登的文章,短小精悍,对延安生活有所批评与针砭,不过它存在约一年时间就终刊了。1942年4月23日,《轻骑队》的编委会就编辑方针和实践在《解放日报》上作了自我批评,检讨“编辑方针有错误”“没有能坚持以照顾全局的与人为善的同志精神来进行批评……因而也就不但不能达到我们积极的巩固的团结的初衷,而且实际上助长了同志间的离心倾向,有时还产生了涣散的恶果。”
丁玲曾回忆说:“因为博古同志曾一再强调我们不搞《轻骑队》,所以文艺栏在开始一段就只登小说、诗、翻译作品,报告文学都登得少。即使有个别论文、小说、诗歌,引起读者一些意见,我们一般都不答复,也不发展争论。所以初期的文艺栏还是风平浪静的。”关于文艺栏的任务,丁玲在1942年3月12日文艺栏《百期特刊》第二期“编者的话”中归纳为:“文艺栏担负着这几层重任:1.团结边区所有成名作家;2.尽量提拔、培养新作家;3.反映边区与各根据地生活及八路军、新四军英勇战斗;4.提高边区文艺水平。”
丁玲(左一)和西北战地服务团的女团员。丁玲同志领导的西北战地服务团是抗战时期的宣传主力之一
丁玲主编《解放日报》文艺栏期间,不仅刊发了一些反映八路军、新四军英勇事迹和边区生活的小说、散文、诗歌和报告文学,也发表过相当数量的文艺评论。此外,文艺栏还刊载过不少翻译和评价外国文艺的作品,尤其是1941年6月苏德战争爆发后,对反映苏联卫国战争的报告文学的积极关注,以及对高尔基、托尔斯泰等作家作品的一些译介。
在丁玲主编文艺栏的十个半月中,这个栏目只有陈企霞、刘雪苇、黎辛等几位编辑,承担的任务较为繁重。丁玲亲自组稿,经常踽踽独行,登门拜访。出去一趟,二三十里路,还得抓紧时间,免得赶上饭点,给主人添麻烦。从1941年《解放日报》创刊到1947年停刊,一直担任文艺栏编辑的黎辛忆及丁玲主编时的情形说:“文艺栏收到的稿件多,发表的不足十分之一。丁玲要求每件不用的稿子都要写退稿信,退稿信要说明不用的原因及稿件的优缺点,给作者提修改意见和今后注意事项。”“丁玲说,作者写稿不容易,不能给他们泼冷水。”“作家来稿不合用的,丁玲自己写退稿信。”“丁玲为文艺栏制定的方针、任务、工作制度、初步形成的版面安排,在后任的主编时期都是坚持着,继承着,没有改变。丁玲创建的团结作家、培养新人的方针,丁玲提倡的艰苦奋斗无私奉献的精神也都继承着、发扬着!”
1941年夏天学校放暑假,我回家住了一个月,亲眼目睹了母亲的忙碌,一早就要去办公的窑洞,晚上还赶着看稿子到深夜,几乎没有多少时间和我在一起。那时母亲住在一块大岩石下搭成的一间房子里,一半在岩石下,一半是搭出的。1999年,我回延安去到解放日报社社址的清凉山,见那块岩石依旧屹立在那儿,搭出的部分自然已荡然无存。
二
在陕北苏区时,丁玲热情积极地、全身心地投入到火热的革命斗争和抗日斗争中,从实践中深化了对她所处时代的认识。由此,她的作品产生了一个新的飞跃,取得了较高的成就,无论就丁玲个人的创作道路,还是解放区的文艺运动,都具有较大的意义。
丁玲自离开西战团留在延安,至延安文艺座谈会召开之前的三年半时间里,共创作了《压碎的心》《县长家庭》《东村事件》《泪眼模糊中的信念》(后改为《新的信念》)、《秋收的一天》《入伍》《夜》《我在霞村的时候》《在医院中时》(后改为《在医院中》)等短篇小说,以及十多篇杂文、短论。如果说在这个时期,丁玲在小说创造时“会常常想到一个更广泛的社会问题”,并把它们反映在作品中,那么在她的杂文里,就更为明确地表述了她对这些社会问题的观点。
为后人评论较多的是她于1941年担任《解放日报》文艺栏主编时所写《我们需要杂文》一文。丁玲后来回忆这篇文章的写作背景:“当时我们经常可以听到一些议论,说文艺栏太死板,太持重,太缺乏时代感了,看它好像是在看旧杂志。因此在第一百期的编者的话中我说过:‘于是在极力求其合乎读者的需要上,我们设法改正,并且愿意使《文艺》减少些持重的态度,而稍具泼辣之风……’此后,报上逐渐出现了一些受读者欢迎的非作家写的一些杂文,如田家英、林默涵、羊耳(许立群)等……于是这样的话又传来了:‘你们的子弹打得太远,不知别人读到没有!’”因此,1941年10月,在纪念鲁迅逝世五周年之际,丁玲写了《我们需要杂文》一文,其中写道:
现在这一时代仍不脱离鲁迅先生的时代,贪污腐化,黑暗,压迫屠杀进步分子,人民连保卫自己的抗战自由都没有,而我们却只会说:‘中国是统一战线的时代呀!’我们不懂得在批评中建立巩固的统一,于是我们放弃了我们的责任。
即使在进步的地方,有了初步的民主,然而这里更需要督促,监视,中国的几千年来的根深蒂固的封建恶习,是不容易铲除的,而所谓进步的地方,又非从天而降,它与中国的旧社会是相连着的。而我们却只说在这里是不宜于写杂文的,这里只应反映民主的生活,伟大的建设。
这篇文章也指出对于国民党统治区的黑暗应当暴露,对于国民党顽固派破坏抗日统一战线的行为要斗争,同时也批评了党内以王明为代表的在统一战线上的右倾错误。她写这篇文章的时候,适逢国民党第二次“反共”高潮之后,第三次“反共”高潮酝酿发动之前,符合党中央的革命文艺思想。她在文章中提出以文学为武器,用批评与自我批评的方法,铲除在抗日根据地仍存在着的封建意识。
1937年春,丁玲在延安
丁玲后来回忆她担任《解放日报》文艺栏主编工作期间,曾为发表某些文章而紧张过。那就是1941年7月24日发表的严文井的小说《一个钉子》、10月13日鸿迅(即朱寨)的小说《厂长追猪去了》和12月15、16两日连载的马加的小说《间隔》。当然,真正引起丁玲紧张的还是登载在文艺栏1942年3月9日第98期的她那篇《“三八”节有感》和3月13日第102期、3月23日第106期的王实味的《野百合花》。
她在后来的相关文章中回忆道:“写《“三八”节有感》一文时,我已经搬到了文抗。因为1939年我在马列学院学习时,就想以陕北革命为题材写一本小说。为此我曾找过张秀山等陕北的老同志。但那时陕北革命中有些重大历史问题尚未作出结论,有些事不便细谈。后来在党中央领导下,开过高干会,弄清了历史,我写这本书的念头又活动起来了。我找了高岗,他表示很欢迎,建议我先到绥德走走,我的心更动了。我怕博古不放我,我便先找凯丰同志,他同意了,我又去找中组部,中组部也同意下调令,我这时才敢告诉博古同志,并且以治疗关节炎为由,暂住的客人身份很快搬到文抗,借住在罗烽同志的母亲的窑洞里。随后舒群同志搬到解放日报社接替我的工作,我就搬进了他住过的窑洞,《“三八”节有感》便是在这里写的”。
她说的治病的理由也是真实的,“文抗”离中央医院近,搬去后,有一个医生常来给她按摩理疗。
母亲回忆中又说:“三月初我便搬到了文抗。”
母亲显然把她搬到文抗的时间记错或是写错了一个月,我可以肯定地这样说,不是三月初,而是二月初,因为我身临其境。纠正这个错误,可能对澄清关于发表《野百合花》的责任这一历史问题有点意义,尽管王实味的冤案已经平反。
保小寒假、暑假各放假一个月。寒假是1月底开始放,3月1日开学。1月29日、30日家长就都派人来接自己的孩子了,我也就在那两天回到了延安解放日报社我母亲那里。我当时在那里只住了三天。第四天上午,“文抗”的秘书长于黑丁带一个马夫,牵一匹骡子,就把我们接到蓝家坪文抗去了。我推算母亲搬到文抗的日期应是2月1日至3日之间。
为什么我记得这么清楚?因为还有一个小插曲。我这次回来,母亲已经不住原来岩石下的那间房子了。山上新挖了一排四五孔窑洞,母亲搬住到其中一孔,隔壁仍是杨松,博古住了两孔。新窑洞朝南,粉刷得洁白,也很明亮,我见了蛮高兴的。可是半夜里出了问题,老鼠,不是一般的老鼠,而是一尺长的很大的老鼠,两次跳上床来,竟爬到枕头上,把我从睡梦中弄醒,吓得我大叫起来,一夜都没睡好。我不怕狗,农村家家都养狗,狗吠的时候,不理它,若是追着吠,吠急了,就找木棍、石块回击它,但我怕老鼠,那小动物,软绵绵的,顶肉麻,令人嫌恶。第二天一早,母亲就和我一起找老鼠洞,用石头把洞塞住了。往后的三夜,我仍心有余悸,睡不踏实。所以当于黑丁来接我们的时候,我心里暗自高兴,总算可以换个地方了。
去到文抗,母亲和我借住在罗烽、白朗家。他们家有两孔窑洞,她家的两个孩子原来和他们祖母住一孔,我们去后两个孩子就搬去隔壁的一孔与他们的母亲白朗一起住,母亲和我就和罗烽的母亲同住一孔窑洞。罗烽在边区政府文化工作委员会当秘书长,机关在南门外,他平日就住在那边,只有星期六才回来,我们在那里住了大约二十来天。后来,舒群搬去《解放日报》,我们就搬进舒群原住的窑洞。刚搬进去时,我和母亲还忙活了一阵布置房子,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布置的,行李很少,桌椅也是现成的,主要是要找两个凳子,搭上一块木板,拼在母亲的床旁边。这样,我又住了大约四五天,就在学校开学前回学校去了。所以,根据我的这个记忆,舒群应是2月下旬的中间那两三天离开文抗的。
1942年3月12日《解放日报》文艺栏第101期上,丁玲发表“编者的话”:
最近我大约要离开报馆,工作不久就告一结束,但不管我离开多远,我是不会和《文艺》无关的……有什么文章和问题需要垂询时,仍可寄给我。我暂住文抗。投寄稿件则请迳寄文艺栏收。三月十日。
至此,丁玲于3月10日正式公告她结束了在《解放日报》文艺栏的主编工作。
1938年初,丁玲在山西
紧接着,3月13日,文艺栏第102期,舒群发表《为编者写的》,宣布他“上台”,继任主编。通常发表“离去”与“上台”的声明应是在工作交接完成之后。
同期,即3月13日,文艺栏102期发表王实味的《野百合花》(前半部)。之后,3月23日,文艺栏的第106期,续载《野百合花》(后半部)。
《野百合花》不是丁玲组的稿,而是王实味自己送来的。丁玲与王实味素无交往。王实味送稿子(应是《野百合花》上部)给丁玲,我却是记得的。2月下旬的一天早晨,来了一个中年人,与他到来差不多的同时,勤务员打来了早饭,这样,他同我母亲说了几分钟话后就留下稿子走了。我因为等在一旁,等他走了方好和母亲一起吃饭,所以就顺便地问母亲:“这个人是谁?”母亲回答:“他叫王实味,中央研究院的。”中央研究院与“文抗”很近,都在兰家坪,当中只隔着一个托儿所,最多十分钟就走到了。本来这样的事不一定会留在记忆里,但因为过不了多久,王实味这个名字,在全延安、全边区的机关、学校里几乎无人不知,回过头来想到那天早晨的情景,也就把这件事记住了。
在 1942年 6月 13日 中央研究院举行的批判王实味的座谈会上,丁玲作了题为《文艺界对王实味应有的态度及反省》的发言。在发言中,丁玲承担了发表《野百合花》的全部责任,她说:“《野百合花》是发表在党报的文艺栏,而那时文艺栏的主编却是我,我并非一个青年或新党员。”
从丁玲的“离去”,与舒群的“上台”两则启事看,自3月10日起,丁玲已不再是主编,舒群已正式继任主编并身在报社。之前一段时间只是交接工作阶段。该文前半部分发表于3月13日,与丁玲有一定关系,也有一定责任。如果说是在交接过程中因继任主编尊重前任主编的意见而发表了,从而要由丁玲负全责,似乎也说得过去。后半部分发表于3月23日,其时,丁玲早已不负主编之责了。
丁玲是否对后半部的发表负有责任呢?曾任文艺栏编辑的黎辛对当时的情况有所回忆:
《野百合花》(注:上半部)发表以后,第一个向文艺栏提意见的是社长博古(秦邦宪)。见报的次日(注:3月14日)上午,博古来到编辑室,问陈企霞:“王实味是哪里的?”企霞说:“是中央研究院文艺研究室的特别研究员。”博古又问:“他写的《野百合花》是怎么来的?”企霞说:“是从丁玲那儿拿来的。丁玲现在住在文抗,是她先看过,认为可以用,交我带回来发表的。”博古说:“这稿子还没有写完?”企霞说:“听说他还要写下去。”博古说:“以后不要发表了”企霞说:“为什么?”博古不答,转身出去了。
3 月23日,第二次发表《野百合花》,24日上午上班不久,博古就来了,仍是站在企霞旁边,弯下腰,问企霞:“怎么又发表《野百合花》了?”企霞说:“是第二次从丁玲那里拿回来的。” 博古说:“我不是说过不发了么?”(黎辛:《〈野百合花〉·延安整风·〈再批评〉》,《新文学史料》1995年第4期)
由此可知,博古于3月14日上午已明确指示“以后不要发表了”。那么,新任主编与亲耳听到博古这一指示的编辑们就应该执行博古的指示,不再发表,可是却没有按照博古的指示办,仍然于3月23日继续发表了《野百合花》(后半部)。那么这责任在谁?至于丁玲是否在稿子上签署了“可用”已不重要,因为即使她签署了“可用”,也因博古的指示所否定而失效。
此外,丁玲不知道,也没有人告诉她,在《野百合花》前半部发表的第二天,博古就对其下半部有“不要再发表了”的指示。母亲生前,好多次同我说到过《野百合花》,她从未说到还有博古的这个指示。也许她到死都不知晓。
发表于1942年3月9日《解放日报》文艺栏上的《“三八”节有感》,是一篇关于妇女问题的杂文,关于这篇文章,丁玲后来说:
丁玲是以自己作为女性和共产党员的两重身份,用两种视觉来写这篇文章的。作为一位妇女,她以女性的视觉来审视妇女自身的弱点,企望她们提高与完善。作为一个共产党员,她出于党性,以及对革命事业的责任心,对延安在妇女问题上的一些现象提出了批评。但是,她毕竟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她也没有想到她这篇文章后来被国民党所利用。
正如丁玲所回忆的,这篇文章发表后先是得到大多数人们的拥护与赞赏,但过了几天却来了意外的批评。
因为这篇文章,第一次对我提出批评是在四月初的一次高级干部学习会上。这时延安各机关已经开始了整风学习。这次会毛主席自己主持,讲了几句开场白。第一个发言的是曹轶欧。她很有条理地批评了《“三八”节有感》和《野百合花》……
这次会上一共有八个人发言……最后,毛主席作总结,毛主席说:“《“三八”节有感》同《野百合花》不一样。丁玲同王实味也不同,丁玲是同志,王实味是托派。”毛主席的话保了我,我心里一直感谢他老人家。文艺整风时期,只有个别单位在墙报上和个别小组的同志对《“三八”节有感》有批评。我自己在中央研究院批评王实味的座谈会上,根据自己的认识,作了一次检查,并且发表在六月十六日的《解放日报》上。组织上也没有给我处分。
她在另外一个场合说:“博古同志怕我受不了,坐到我旁边来,问我:‘怎么样?’朱总司令戴着一副老花眼镜也不放心地望着我。当然会上不只是批评了我,还批评了《野百合花》。但在会议总结的时候,毛主席还是保了我,这是大家不曾知道的。但这是事实,当时与会的同志可以证明。毛主席说:‘《“三八”节有感》和《野百合花》不一样。《“三八”节有感》对我们党、对我们的干部有批评,但也有积极的建议,我们要不同地看待它们。’这次会后,我被调到文抗机关领导整风,担任机关学习委员会的负责人。”
1938年2月,丁玲(前排右二)、朱德(后排中)、彭德怀(后排右一)、左权(后排左一)、康克清(前排左一)与美国友人弗朗西斯·鲁特(前排左二)、茱莉·克拉克(前排右一)、约翰·福斯特(后排右二)、查理·西金森(后排左二)在山西洪洞马牧村八路军总部驻地
这次会后,丁玲去毛泽东那里,毛泽东对丁玲说:“我们要不要自我批评?要的。如果一个党没有自我批评,这个党的生命就停止了。但是你要进行批评,先得肯定别人的好处,说他怎样艰苦,怎样打胜仗,怎样有功劳;说我们这个党是了不起的,是伟大的,光荣的。然后再说我们还有一点缺点,还有封建残余,一些男同志对女同志的看法还不一样。你开门见山就说女同志受压迫,受歧视,人家就受不了啦。”毛泽东的话使丁玲信服。
对于《“三八”节有感》,丁玲也作了自我批评,她说:“尽管我贯注了血泪在那篇文章中,安置了我多年的苦痛和寄予了热切的希望,但那文章本身仍旧表示了我只站在一部分人身上说话而没有站在全党的立场上说话。”最后,她告诫这篇文章的“同感者”和“同情者”们说:“我再三的告诉你们,这不是好文章,读文件去吧,你们会懂得这话的意义。”语气中多少透出了她的无奈与对这些“同感者”和“同情者”们的爱护。
毛泽东虽然保了她,但同她的关系,看来是稍稍地下了一个台阶。母亲曾向我说,她进中央党校一部后,有一次彭真(当时担任党校副校长)用带点教训的口吻对她说:“你不要总以为毛主席喜欢你,毛主席也可以不喜欢你。”母亲说:“彭真用这样的语气同我说话,看来他不怎么喜欢我,可能认为我有傲气。”
结合《公安机关适用继续盘问规定》第八条及《人民警察法》第九条可以看出,公安机关的人民警察对于继续盘问制度的适用标准是相对人有违法犯罪嫌疑,且当场不能确定其身份或排除嫌疑的。这样的标准究竟是主观的还是客观的,需要进一步进行探讨。如果采用主观标准,即存在赋予公安机关的人民警察自由裁量权过大,有可能侵犯相对人的合法权益,出现违反比例原则的情形;如果采用客观标准,由于法律本身的局限性,不可能就所有的客观情形作出周延全面的规定,有可能会导致执法的机械化以及放纵违法犯罪嫌疑人的后果。
关于延安的整风运动,在中国共产党的上层,实际上早在1941年的上半年就开始了。其目的在于厘清自1931年1月党的六届四中全会至抗日战争初期政治路线的是非,明确正确与错误,批判以王明为代表的在内战时期的“左”倾路线和抗战初期的右倾投降错误,并将这些错误路线的根源归因于学风上的教条主义、主观主义,党风上的宗派主义,文风上的党八股。
1942年4月3日中宣部发布开展整顿“三风”的决定,范围包括所有的机关、学校、部队。其目的是肃清教条主义、主观主义、宗派主义和党八股的影响,克服与改造每个人固有的资产阶级与小资产阶级的思想或影响。那时党内大部分是新党员,新党员中大部分非无产阶级出身。而通过整风学习,达到了全党思想上的统一,行动上的统一。整风学习开始后,中宣部指定丁玲担任“文抗”整风学习委员会主任,委员会的成员还有刘白羽、郑文等,由胡乔木领导。
那时的延安文艺界存在一些问题,一是出现了上述的几篇文章,一是在文艺为谁服务和如何服务的问题上的方向问题。延安当时的戏曲活动如演洋戏、演大戏等相当活跃,洋戏如《大雷雨》《钦差大臣》《铁甲列车》《带枪的人》《悭吝人》《马门教授》《新木马计》,大戏如《日出》《雷雨》《北京人》《李秀成之死》等,先后被搬上舞台。延安的干部中,知识分子众多,加上文娱生活贫乏,所以对看戏十分踊跃,可是工农兵看不懂,没兴趣。这些戏既不为工农兵所喜闻乐见,也不反映根据地的现实生活,对当时的抗日战争没有多少鼓舞的作用。如何将文艺更好地纳入政治的轨道,在抗日和革命事业上充分发挥作用,是当时面临的一个问题,因此,在文艺界开展整风是十分必要的。
所以,在整风学习过程中,党中央决定召开文艺工作者座谈会。会前,从4月初开始,毛泽东便约请一些作家和艺术家谈话,广泛征求他们的意见。丁玲也是毛泽东征求意见的对象之一,主要是约她去谈文艺批评问题。
三
1942年5月2日至23日,中共中央在延安连续三次召开了文艺工作者的座谈会。毛泽东作为发起人亲自主持会议,在会议之初作了简短发言,提出文艺立场、态度、工作对象、转变思想感情、学习马列主义与学习社会五个问题请与会者讨论。与会者畅所欲言,热烈讨论,乃至辩论,会议结束时毛泽东作了结论性发言。嗣后,毛泽东的发言被整理为《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一文,于1943年10月19日在《解放日报》上公开刊载。丁玲自始至终参加了延安文艺座谈会。
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总结了“五四”以来的文艺运动的历史经验,澄清了当时革命文艺队伍中在文艺思想上的模糊观念,从根本上解决了文艺为什么人和如何为等重大理论问题,指明了革命文艺运动的前进方向。
丁玲认为,文艺座谈会的召开,表明了党中央对文艺工作的一贯重视,对文艺工作者的健康成长和发展的一贯关心,对文艺战线上非无产阶级思想的侵蚀和危害的警惕和抵制。召开这次座谈会,是为了正确解决在新形势下革命文艺工作和文艺思潮中出现的基本问题和倾向,使革命文艺得到发展,更好地为革命事业服务。其中根本的问题就是为谁服务以及如何服务的问题,也就是文艺的工农兵方向问题。
会后,丁玲即写了《关于立场问题我见》,以表示对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真诚的拥护。她首先表明:“我们的文艺事业是整个无产阶级事业中的一个组成部分。”其次她表明:“共产党员作家,马克思主义者作家,只有无产阶级的立场,党的立场”,而立场问题“是文艺上的一个基本问题,很多问题都由此产生”。
丁玲表明立场问题是一个根本性问题的同时,提出了改正过去的读书方法,应联系实际的学习马列主义,和深入到群众中去,与群众的斗争生活相结合,把它作为自己今后行动的指南,也作为对其他共产党员作家的希望。
丁玲后来回忆说:“毛主席在文艺座谈会的讲话中,提到许多重大问题,根本问题,也提到写光明与写黑暗的问题……我虽没有深入细想,但我是非常愉快地、诚恳地用《讲话》为武器,挖掘自己,以能洗去自己思想上从旧社会沾染的污垢为愉快,我很情愿在整风运动中痛痛快快洗一个澡,然后轻装上阵,以利再战。”
1946年,丁玲在张家口
对于丁玲来说,从步入文坛之始的“为人生”的文学理念,到她参加“左联”,主编《北斗》时组织“大众化”的讨论及在《对于创作上的几条具体意见》中所阐述的观点,和这一时期在创作上写工农的初步实践,再到她进入苏区后,深入实际生活,所写出的一系列反映革命斗争、根据地生活的作品等,她的文艺思想和文艺实践基本上是与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的文艺精神相吻合。但是,她的认识还比较零碎,在一些问题上认识的高度和深度也不够,因此,她对毛泽东的讲话是十分信服的,并把它作为自己行动的指南,不断学习和实践。
1942年6月11日,在中央研究院批判王实味的大会上,丁玲根据整风和文艺座谈会的精神对自己的《“三八”节有感》和《解放日报》文艺栏发表《野百合花》作了自我批评,并生动地讲述了自己的收获:“回溯着过去的所有的烦闷,所有的努力,所有的顾忌和过错,就像唐三藏站在到达天界的河边看自己的躯壳顺水流去的感觉,一种翻然而悟,憬然而愧的感觉。”然而,“这最多也不过是一个正确认识的开端”,还要“牢牢拿住这钥匙一步一步脚踏实地的走快。前边还有九九八十一难在等着呢”。
在文艺座谈会之后,丁玲即写了一篇关于八路军战士在前方作战题材的文章,名叫《十八个》,她后来回忆写作的情况:“写《十八个》是在1942年7月,为着纪念抗战五周年而写的。材料是从许多电报中来的,是朱总司令的号召,我没有办法写得好,因为我一点也不熟悉材料中的生活,但这故事却十分感动了我……我本来不赞成从电报中攫取一段材料就动手写小说,但我却忍不住不歌颂他们,那么多牺牲了的英雄,和还在艰苦战斗中的勇士。我不考虑文章的成功与否,便提起笔来描写这些使我感动的人物了。”
一次,母亲同我说起这件事时说:“这也是总司令为人的厚道,他见我因《“三八”节有感》在高干会上受了批评,便给我创造条件,给我机会,让我写正面歌颂的文章,以挽回损失。”
1944年5月,丁玲去延安柳林区麻塔村深入生活,随后写成散文《三日杂记》。6月,陕甘宁边区政府召开边区合作社会议,与会代表中有不少是合作社工作中的先进人物。丁玲参加这个会议,访问了一些人,写成报告文学《田保霖——靖边县新城区五乡民办合作社主任》,发表于1944年6月30日的《解放日报》上。欧阳山的《活在新的社会里》也于同日在该报刊登。而因《田保霖》的见刊,丁玲从毛泽东那里得到了莫大的鼓励。毛泽东于是年7月1日给丁玲和欧阳山写了一封信:
丁玲、欧阳山二同志:
快要天亮了,你们的文章引得我在洗澡后睡觉前一口气读完,我替中国人民庆祝,替你们两位的新写作作风庆祝!合作社会议要我讲一次话,毫无材料,不知从何讲起,除了谢谢你们的文章之外,我还想多知道一点,如果可能的话,今天下午或傍晚,拟请你们来我处一叙,不知是否可以?
敬礼!
毛泽东
七月一日早
丁玲和欧阳山“应约去到枣园主席处,谈了一阵,又留在那里吃晚饭”,至天黑方归。她后来回忆说:“毛主席称赞《田保霖》,不只是这一封信。据我所知,他在高干会和其他会议上也提到过。1944年7月初,我因赶写《一二九师与晋冀鲁豫边区》,找陈赓同志谈材料时,他高兴地告诉我,毛主席在一次高干会上说:‘丁玲现在到工农兵当中去了,《田保霖》写得很好;作家到群众中去就能写出好文章。’别的同志也告诉我他听到过的类似的话……我明白,这是毛主席在鼓励我,为我今后到工农兵中去开放绿灯。”她又说:“毛主席过去读过我的文章,并且同我讨论过。后来他又读过我的文章,也同我谈论过。他对我的文章有过评语。虽然都是平常谈话,但我却把这些当成是从一位最高明的人,一个知己者那里来的悦耳知音,常常铭记在心的。”
同年的8月14日至19日,《解放日报》上刊发了丁玲的长篇报告文学《一二九师与晋冀鲁豫边区》。当时,为了纪念抗战七周年,《解放日报》决定安排几个作家,分别写文章介绍几个抗日根据地,分配丁玲写晋冀鲁豫边区。丁玲对晋冀鲁豫边区的创建和发展的情况很生疏,但在蔡树藩(晋冀鲁豫军区政治部主任)、杨秀峰(晋冀鲁豫边区行政委员会主任)、陈赓(太岳军区司令员)、陈锡联(太行军区司令员)、陈再道(冀南军区司令员)等人的帮助下,尤其是得到一二九师师长、晋冀鲁豫军区司令员、晋冀鲁豫边区创始人之一刘伯承的鼓励、帮助和指导,使她对边区的情况有全面的了解。刘伯承仔细地看阅了稿子,并有所增删。丁玲说:“这篇稿子我始终对它有感情,因为在我写它时,的确是对敌后生活一个很好的学习。”
9月17日,《解放日报》发表了丁玲深入安塞的难民工厂写就的《记砖窑湾骡马大会》。10月30日,又刊出了丁玲参加边区文教卫生先进工作者代表大会后的作品《民间艺人李卜》。此后,《解放日报》于1945年1月12日、1945年5月19日,分别刊载了丁玲的《袁广发——陕甘宁边区特等劳动英雄》和《三日杂记》。丁玲说:“在写了这几篇之后,我对于写短文,由不十分感兴趣到十分感兴趣了。我已经不单是为完成任务而写作了,而是带着对人物对生活都有了浓厚的感情,同时我已经有意识的在写这种短文时练习我的文字和风格了。”她在这些作品里塑造了各自不同的性格鲜明的新人物,深刻刻画了他们的精神世界和思想变迁。在创作上的这些成就也显示了她在延安文艺座谈会后写作风格的转变,展现出党领导的革命文艺思想的伟大影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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