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
提到绑架,想到的肯定是用枪或者刀子把被绑架者塞进车子,然后向被绑架者的亲属索要钱物。相对这种犯罪行为,在美国还有一种合法的绑架——“青少年护送”,一些公司通过法律备案,帮助问题孩子的父母将孩子绑架到行为矫正营。本文主人公廖进军就经历了这种啼笑皆非的绑架。
病急乱投医
2008年,我通过亲戚的关系办理了美国移民手续,由于种种原因儿子的移民却搁浅下来,我就把他交给父母帮忙照顾。在孩子六岁时,总算通过各种关系办理了他的移民手续。就当我决定好好弥补这几年不能陪伴的缺憾时,却发现儿子的问题很多,不仅经常不写作业,还动不动就和班上的同学打架。我被老师“请进”学校,劈头盖脸就问我是怎么教育孩子的,我一了解才知道是儿子把同学的额头打破了。一通赔礼道歉后,我赔偿了受伤同学2000美元。
回到家里,儿子自然少不了挨我一顿打骂。他紧咬着牙,任凭我的棍子落在他的身上。打在他身却痛在我心!都说吃一堑长一智,可是还没有一个月,儿子又在学校里出事了。因为被老师骂,儿子竟然跑到学校的顶楼要自杀,消防、医生、记者都来了,好在在大家的劝说下他走了下来。校长一脸气愤地说:“我见过调皮的孩子,像你孩子这样的真没有见过,我看你还是领他走吧!”
之后两年时间,我又接连给儿子换了三所学校,可是都没有超过半年就被“赶”了出来。我不得不托各种关系给他找学校,可是对方一听说有“案底”都拒绝了。没有办法,我只好一边工作一边教他学习知识。可是既要工作又要管他,我很快筋疲力尽,更痛苦的是,儿子根本不配合我,不是故意不听,就是故意写错作业来气我,我恨不得把他送回国内。
就在焦头烂额时,我在电视上看到一则广告:“你需要送走叛逆的子女?需要有人来帮帮不断闯祸的孩子?你对特殊寄宿学校、行为矫正项目或军训营心存疑问?请拨打电话,我们的专业看护人员能帮你度过艰难时期。”我像是抓住了希望的稻草,连忙给这家公司打电话,对方表示他们会采取友善的方式,在父母的引导下接触孩子,并耐心地向他解释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再和平地带其离开,“我们推荐的‘服务时间大多是晚上,初次见面的地点为孩子的卧室”。
听着对方的介绍,我不禁纳闷起来,把孩子送进矫正训练营,我自己送进去不就行了,用得着你们这样大张旗鼓的方式吗?或许对方感觉到了我的困惑,他立刻解释说:“我们是美国唯一一家让家长放心的青少年护送公司,拥有最棒的受过专业训练的服务人员和最先进的技术手段,能够保证每位客户的安全。”
放下电话,我登陆了对方留下的网址,震惊地发现,对方竟然成功“护送”了4592名问题青少年,每个孩子途中都有两名工作人员全程陪同,以确保他们安全且情绪稳定地到达矫正营。按照网站上留下的成功案例的电话,我联系了一名家长,对方表示之所以愿意采取这样的方式,是他不想在孩子面前成为恶人。
真是病急乱投医。我很快和对方取得了联系,按照协议我需要支付5000美元的“绑架护送费用”,另外支付为期半年的训练营费用10000美元。周末晚上十二点,等儿子熟睡之后,我给“绑匪”打开了房门,然后我躲进了房门,提醒妻子无论等下儿子的房间里发生什么都不要开门。凭借着微弱的声音,我听到两个“绑匪”走进儿子的房间,勒令他立刻起床,按照他们的要求去做。
等儿子下楼后,我看到路灯下两个绑匪将他塞进一辆密封的车里,然后扬长而去。看着儿子消失在夜幕下,我又担心起来:他在那边还能适应吗?要是他知道自己是被我请人绑走的,他又怎么能接受?
成为卧底“绑匪”
儿子的离开让我空落落的,我不止一次思考自己这样做是否正确,我按捺不住思念,多次提出到矫正训练营看孩子,可是对方都拿出协议拒绝我的探视。
在煎熬中等待了半年后,我终于在矫正训练营门口接到了儿子,没有丝毫久别再见的兴奋,他阴沉着脸责问我,为什么把他送到这样一个残酷的地方,“我也是没有办法,难道我想这样做吗?”他一路无语,回到家里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用手机和朋友聊着什么。吃完晚饭,他说出去见个朋友,我没有阻拦他,只是提醒他早点回来。
儿子离开后,我在他的背包里发现了一个笔记本,根据笔记本的记录,我大体知道了他在矫正训练营的一些情况:塞进车子之后,绑匪勒令他不得出声,经过一个小时,他被带进了训练营的宿舍,里面已经住下了7个人,之后每天他都要经受长达10个小时的训练,稍有不配合就会受到教官的拳打脚踢。“我们没有犯罪,可是他们却用警察对待嫌犯的方式拘禁我們,我感觉被父母欺骗和背叛,很难再相信任何人,之前父母告诉我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可是他们却花钱雇了个陌生人绑架我。”
难道我真的做错了?就在我反思自己的行为时,我却接到了警察局的电话,原来儿子参与了一起贩毒活动,而和他搭档的是一个叫瑞恩的17岁孩子,更让是惊讶的是,瑞恩是他在矫正训练营里认识的,出来之后,两人很快成为了好朋友。在瑞恩的鼓动下,儿子沦为了毒贩。我捶足顿胸,不仅在于我花了15000美元的代价并没有把儿子改造好,更主要的是让他结识了更多的问题孩子。
我聘请了一个心理辅导专家伊科维金,可儿子拒绝了。伊科维金告诉我,事实上“问题少年”矫正产业在美国已有几十年的历史,但争议之声从来没有停止过。一边是对叛逆子女束手无策的父母,他们为阻止孩子坠入犯罪深渊不惜一切代价的迫切需求,为护送公司和矫正营带来了源源不断的生意;另一边,心理专家的严重警告和不时爆出的案例在提醒家长,用强硬方式“驯服”孩子可能适得其反,酿成无法挽回的恶果。“我曾经接触过一个问题少女莫妮卡,她直到29岁时才回归正常的生活,在这之前她都是靠酒精和毒品麻痹自己。”
我冷汗直冒,显然是我的行为在儿子的心底造成了难以弥补的伤痛。伊科维金提醒我,要挽救儿子,多陪陪他,多和他交流。“最好的办法是知道你儿子在绑架之后到底发生什么,然后走进他受伤的内心,去抚平他的创伤。要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最好的办法是成为一名卧底绑匪,亲身体验绑架的全过程。”我决定深入虎穴,然后对儿子对症下药。
我走进了一家“青少年护送”公司,应聘“绑匪”一职,为此我杜撰了曾经当过兵的简历。公司的老总莫德当即拍板,让我成为一名兼职的“绑匪”,报酬是成功绑架一次500美金。接下来几天,莫德对我进行了培训,“一方面我们要让父母知道,我们是在可控的限度内完成绑架的全过程,可是也会出现各种意外,这时我们就可以采取必要的行动,诸如武力,父母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和我搭档的是一个叫史密斯的黑人,他向我炫耀起他之前的战果:“军,你放心,我之前已经绑架了10个孩子,他们乖巧得像一只绵羊,只要我们拿出枪支或者匕首,他们就浑身发抖了。”
为自己的错买单
很快,我和史密斯就接到了第一单任务,绑架一名叫大卫的孩子,大卫不仅喜欢打架斗殴,还当众调戏女孩。接到大卫父亲电话说大卫已经睡着之后,我和史密斯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他把匕首别在腰间,而我的手里握着仿真手枪。进门之后,我们摸进了大卫的房间,我掀开大卫的被子,而史密斯的匕首摆在了他的脖子上:“老实点,你被绑架了,跟我们走!”大卫大气都不敢喘,老实地按照我们的要求出门、下楼,然后被我塞到了密不透风的汽车厢里。
一个小时后,车子故意在城市里绕圈之后驶进了矫正训练营,办理移交手续后,我们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500美金到手。
就在我觉得这钱赚得真轻松时,才发现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我和史密斯接到的第二单任务是“绑架”一个叫达瑞的少年,达瑞不仅好斗,还和贩毒分子有染,甚至还因为持枪傷人背负了命案。我和史密斯一商量,决定凌晨三点出击。两点五十分,在达瑞父母的配合下,我们溜进了达瑞的房间,先是在他的枕边找到了枪支和一把匕首,然后用绳子捆住了他的双手,可突然间达瑞挣开了双手,眼看着就要逃脱,我和史密斯再也顾不得协议规定,飞扑过去,死死地按住达瑞。在达瑞歇斯底里的呼救声中,我们将他抬下楼塞进车厢里。
接下来几天,我满脑子都是达瑞被捆绑时的绝望。我想到了儿子当初被绑架时的恐惧和无助。就在我还在痛苦中时,传来了达瑞从矫正营逃出来起诉我们的消息。史密斯安慰我,根本不用为这样的起诉而担忧,按照他的经验,这样的起诉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庭外和解,赔偿80%的绑架费。
在等待审判时,我惶惶不可终日,而报纸上也不断报道问题孩子被绑架的新闻:“捆绑双手、拳打掌掴的野蛮对待是家常便饭,更可怕的是,绑架只是‘开胃小菜,紧随其后的还有持续几个月甚至1年的行为矫正项目,非官方数据显示,2000年以来,全美共有86名未成年人因此丧生。”
庆幸的是,三个月后达瑞的起诉案庭外和解了,公司支付了4200美元的赔偿费。我好奇地询问史密斯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他诡秘一笑:“美国法律并没有要求护送公司和矫正机构对员工背景进行严格审查,由于取证和定性困难,那些未涉及性侵、重伤、致死等严重犯罪的纠纷往往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以绝大部分孩子、家长与矫正营的诉讼案以庭外和解赔偿告终。”
我忽然意识到,在护送公司和矫正营赚得盆满钵满的同时,受到巨大伤害的却是孩子。正如心理辅导专家伊科维金所说:“通过绑架这样违背他们的意志的做法,很容易让他们患上创伤后应激障碍症,孩子之所以变成问题孩子,其根本原因还是孩子们缺乏父母的关爱和陪伴!”
痛定思痛,我辞掉了“绑匪”的工作,有空的时候,就陪着儿子逛逛公园、爬爬山,在得知他喜欢打高尔夫球后,我给他报了一个培训班。一段时间下来,我们父子俩的话多了。他告诉我,他曾经在矫正训练营想过自杀,也计划等几个好朋友出来后干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让父母懊悔一辈子……
我庆幸自己及时找到了挽救孩子的方法,如今我通过自身的经历呼吁家长们回到和孩子们的沟通和陪伴上来。事实上我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VICE网站和《大西洋月刊》采访的几位专家也提醒父母,一定要慎重选择教育子女的方式,不应该让孩子承担家长造成的错。
编辑/郑佳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