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生命为何戛然而止

闵青

2016年6月13日，星期一，昆明阴晴不定，阵雨袭城。

晚上9点，杜少凌像往常一样到总编室看版，一切如常。

深夜，有同事在报社门口偶遇杜少凌，见他短袖短裤，便调侃他身体壮硕。他笑道：你竟然说我肚子大，这可是我最在意的事儿，我可以起诉你了，歧视呀。

凌晨2：07分，杜少凌和往常一样，在微信朋友圈晒出即将付印的春城晚报版面——六张即将下印厂的优秀版面截图，配文“早晨”。

谁也不曾想到，这条微信，成为不告而别的老杜在朋友圈最后的文字。

早上6点，睡眠不足4小时的杜少凌醒来，呼吸不正常，家人迅速报了120。与死神角力，6点50分，杜少凌去世，享年42岁。

一个平时看上去那么健硕的人，一个头天还在开会商谈工作的人，怎么就这样突然离去了。猝不及防，难以置信，无常生命，露出最残酷的底色。

2013年，杜少凌任春城晚报总编辑，刚届不惑之年，却已见证了传媒行业的起起伏伏。寒冬，突围，转型，是团队必须面对的命题。

他的朋友圈，变成春城晚报的推广平台。

“每天早上醒来都会习惯性地翻看朋友圈，首先关注的便是少凌每天凌晨发的当天版面。今早6：50我刚刚在你发的版面下点了赞，怎料却已阴阳两隔......”

如今，那些暗含情感的文字还在，“早晨”版面却不会再如约而至了。

2月15日，老杜曾在朋友圈中“宣誓”将要重启健身。身处公认高强度、高压力的传媒行业，中年老杜开始认识到强身健体的迫切性：“若不抽出时间来创造自己想要的生活，你最终将不得不花费大量的时间来应付自己不想要的生活。”

在老杜的朋友圈中，最最甜蜜的话题就是女儿。看到女儿在作业中写《关于爸爸的一天》，他心中却满是酸楚。因为，在妞妞的眼中，爸爸的一天是这样的：早上睡觉然后去上班，下午开会上班，晚上看完新闻联播后去上夜班。

而在离世前，老杜还特意向同事咨询旅行事宜，希望暑假能带女儿出去玩一趟，他说想去西北方向。时钟停摆，带妞妞出游的平凡心愿再也无法实现。他与女儿的点点滴滴，定格在朋友圈里……

4月24日，老杜自嘲，“据说，人生就是这四个瓶子。从多种迹象分析，自己似乎已走到三四瓶之间。”配图是奶瓶、可乐瓶、啤酒瓶、输液瓶。

睡眠不足是他的生活常态，每次睡够觉，都值得发一条朋友圈：

2015年12月19日，终于把一周欠下的瞌睡补足，心情大好。

2016年1月27日，终于好好睡了一觉。

2016年5月8日，他说，他知道夜班不好，也知道这样下去什么都受不了。

6月5日，他开心地宣布：早晨，本周首次睡足八小时

6月14日，他熬不住了.....

叶子落了，朝着根的方向。而今，他带着未完梦想，走了。

老杜，走好！去那个理想国里的小天地吧，没有熬人的夜班，不必为媒体的困境焦虑，千山暮雪，飞鸟归巢，只闻花香，不论悲喜。

——節选自《老杜，走好！一个年轻总编辑生命中最后的365天》

读到这里，您的心情可能有些沉重。可能您未必从事媒体行业，但每个人在生活中，都会面临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焦虑与压力。中年危机，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会遇到。生存的压力，未来的困惑，生命的迷茫。当它真正降临之时，让我们勇敢冷静地面对它，说一句：中年危机，你好。

可是，老杜走了。可见，中年危机不仅会危害我们的心灵，还可能会摧毁我们的生命。著名心血管专家胡大一提出，除了关注心理危机，我们更应关注的，是中年人的健康危机。您可能在新闻里或是身边，遇到过老杜这样的例子，平时看起来身强体健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走了？那么，有哪些不良的生活方式影响着中年人的健康？我们邀请了两位专家，在深度剖析这个案例的同时，告诉我们中年健康问题的终极解决之道。

突如其来 中年人为何易猝死

——解读专家：北京大学第三医院心内科主任医师张永珍

俗话说，40岁以前人找病，40岁以后病找人。中年是人一生的顶峰时期，是为社会做贡献的黄金时期。但中年人承受社会、工作和家庭多重负担，责任重、压力大。中年危机包括事业、健康和家庭三个层面的危机，三种危机相互关联。不光是杜少凌这样的媒体工作者，很多其他行业的人也会发生猝死。由于心源性猝死常发生在“健康或貌似健康”的群体，因此对于社会和家庭可造成灾难性的影响。

老杜的猝死，发生在早上6点左右。其实，这是很有代表性的。心源性猝死发生的高峰时间为早上6点和中午，傍晚也是一个小高峰。

老杜的离去是那么突然。猝死前有没有预警症状呢？51%～79%的猝死者在猝死前2周内有预警症状，主要为胸痛、胸闷，其次是晕厥、心悸、流感样症状、腹部或其他不适；这些症状93%发生在猝死前24小时内，但人们常忽视这些症状。还有21%～49%的人没有预警症状，这是最可怕的。

像老杜这样身强体壮的人，为什么会发生猝死？中年心源性猝死的病因主要包括两类。第一类是器质性心脏病，即心脏的结构发生了病变。在冠状动脉疾病中，早发冠心病是中年心源性猝死的最常见原因，占75%～80%。所谓早发，即男性<55岁，女性<65岁的冠心病。其他的器质性心脏病还有心肌疾病、瓣膜病、主动脉疾病。据了解，文中的杜少凌就属于主动脉疾病。第二类是非器质性心脏病。如离子通道病导致的心律失常；不活动的人突然剧烈运动；抑郁、焦虑、不善社交和突发精神或经济应激等所致。

老杜离去时，享年42岁。那么，为什么在中年这个特定年龄段，容易发生心源性猝死呢？上面谈过，中年人发生心源性猝死大部分是由早发冠心病引起，主要元凶是动脉粥样硬化。

首先，多种不良因素日积月累促发冠脉内的动脉粥样硬化斑块，形成管腔不同程度的狭窄，狭窄<70%时可无胸痛等症状，没有预警。貌似健康，其实隐患已经埋下。这些不良因素有，不健康生活方式，如胡吃海喝，烟酒过度，应酬多，生活不规律，过度劳累，熬夜多，运动少；冠心病危险因素，如吸烟（包括二手烟、三手烟）、“三高”、超重或肥胖；情绪易于激动，焦虑和抑郁；空气污染等。老杜的生活习惯及其他问题占了以上好几条。

其次，若稳定的斑块在某些因素的作用下变为不稳定斑块，斑块上面形成血块（也叫血栓），堵塞心脏血管，有可能发生心源性猝死。这些因素有，晨起交感神经活动增加；饱餐，特别是进食大量脂肪食物后；剧烈运动、情绪过分激动、血压剧升或用力大便时。

那么，中年人如何保护心脑血管健康，预防心源性猝死？

首先，要改变不健康的生活方式。吸烟、不运动、熬夜过劳、胡吃海喝是中年心源性猝死的四重奏，应尽量避免。其次，重视体检。80%的中年人总认为自己没有病，不参加年度体检。再次，要控制危险因素。中年人有一个误区是患了“三高”不愿用药，怕终身离不开药。其实，改变不良生活方式是基础，效果不佳时必须加用药物。另外，重视胸痛或胸闷症状，尤其活动时。注意新出现的不适或原来的不适加重，及时就医。有心源性猝死家族史的人应进行检查。

百孔千疮 为何疾病缠上中年人

——解读专家：北京大学医学部基础医学院病生理系教授 杨吉春

越来越多的中年人虽然没有发生猝死，却早已“疾病缠身”，忍受着病痛的折磨，生活不堪一击。例如糖尿病，本来是典型的一种中老年病，现在却越来越年轻化。

绝大多数糖尿病是2型糖尿病，它是由胰岛素抵抗伴随胰岛功能障碍导致的。胰岛素抵抗，即组织对胰岛素的敏感性降低，胰岛素不能刺激肝脏等组织摄取葡萄糖。刚开始，可导致胰岛β细胞代偿性分泌胰岛素，单个β细胞功能增强，同时β细胞代偿性增殖。一定时间内，可以保持血糖代谢基本正常。这些人有胰岛素抵抗，但没有糖尿病。但随着病程推进，若不能有效延缓胰岛素抵抗，那么部分患者到了一定年龄后，β细胞的功能就会减退，直至慢慢凋亡，发生失代偿，这时糖尿病就发生了。

为什么人到中年以后，糖尿病的发病会越来越高？首先是胰岛β细胞的因素。β细胞半衰期是120天，每天都有β细胞的凋亡和产生，维持在平衡状态。随着年龄增长，到了中老年，β细胞功能会发生衰竭。中年人生活状态相对稳定，运动少，代谢下降，而应酬多，摄入多，导致中年发福。人发福后，机体会动员脂肪组织产生大量游离脂肪酸，一方面导致脂肪异位沉积，在外周组织诱导胰岛素抵抗；另一方面脂肪在β细胞沉积，会毒害β细胞，加重β细胞损害，而这是糖尿病的罪魁祸首。再者，肥胖会打破脂肪组织的内分泌紊乱，使人们更容易得糖尿病。另外，熬夜也会损伤胰岛素分泌。

像文中的杜少凌这样的媒体人或是其他领域的白领，肝癌的发生率也很高。您可能听说过“肝炎—肝硬化—肝癌”的三部曲。那么，您知道脂肪肝也会发展为肝癌吗？脂肪肝，是一种提前到来的中老年病。

脂肪肝主要是由脂质在肝脏沉积导致的。脂质沉积增加，最初会导致单纯性脂肪肝。这部分人肝功正常，没有任何症状。但如果不能有效控制，单纯性脂肪肝会演化成NASH，即非酒精性脂肪性肝炎。约有10%～20%的单纯性脂肪肝会转变成NASH。NASH包括有明显的肝脏炎症，还伴随纤维化、肝功能受损伤。单纯性脂肪肝通过加强运动、饮食干预，基本可以完全恢復。但到了NASH阶段，就很难干预。若还不能有效控制病情，NASH就会逐步转化为肝硬化。每年有三四百万的患者，会从NASH转化为肝硬化。一旦到了肝硬化，生活质量就会大幅下降。如果再演化，就是肝癌。

那么，中年人为什么会发生脂肪肝？这与中年人的生活习惯、代谢能力下降有很大关系。酒精性脂肪肝的机制很明确，主要就是饮酒造成。而非酒精性脂肪肝病的概念是1978年提出的，最近越来越得到重视。它涵盖了上面所说的三个阶段。随着年龄增加，其发病率越来越高，肝癌发病率也越来越高。究其原因，与中年人应酬增加、接触高热饮食、运动不足有关。而且，脂肪肝不仅是肥胖者的专利，瘦人也会发生。如果由于工作忙碌等原因，一些人早上经常不吃早饭，机体饥饿会导致更多脂肪分解进入肝脏，造成脂肪肝。

此外，中年人压力较大，在机体内造成应激，导致血浆中儿茶酚胺水平高，不仅会导致易怒，而且儿茶酚胺是促进脂肪分解的，导致更多脂肪储存到肝脏中，发生脂肪肝。有些人压力大时还会选择放纵自己，暴饮暴食。这也是导致脂肪肝年轻化的原因。

张永珍，北京大学第三医院心内科博士，教授、主任医师，博士生导师。中华医学会医学工程分会干细胞工程专业委员会委员、中国医师协会康复医师分会心肺康复专业委员会委员、海峡两岸医药卫生交流协会心血管专业委员会委员。

杨吉春，博士，教授，博士生导师。北京大学基础医学院生理学与病理生理学教授，教育部分子心血管重点实验室研究组组长，北京大学医学部非编码RNA医学中心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