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回家

黄庭凯

刘天成正在办公室里看文件，征收管理科科长王威带一个人进来：“刘局，我带一个老乡给您认识。”

王威身后缓缓走出一个人，他脸上带着有点卑微的笑意，刚想开口向刘天成打招呼，但是看到刘天成第一眼，就把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王威对刘天成说：“这位是秦老板，是长顺公司的老总，和您都是文县人。”

刘天成站了起来，向秦老板伸出右手：“哦，秦老板，文县人，老家人，坐，坐。”秦老板和他握了握手，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半个小时后，王威和秦老板离开了刘天成的办公室。刘天成听到王威在门外悄声对秦老板说：“唉，我们刘局刚来，很难的……”但没有听到秦老板的回话，只是听到疾步离开的脚步声。

刘天成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神色黯然。他内心很不平静，刚才在看到秦老板第一眼的时候，他愣了一下，心里充满了说不出的滋味。不过，凭在官场多年的磨砺，他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瞬间脸上就洋溢着暖洋洋的热情，不显山不露水地和来客聊了起来。

王威说是带老乡来给刘天成认识，不如说他带朋友来请刘天成解决问题。他和秦老板肯定是朋友，而且是关系非同一般的好朋友，不然他不会带秦老板来找刘天成，请他過问重大税务案件审理委员会（简称“重审会”）审理的案件。

前段时间稽查局对一家被举报偷税的企业检查，在检查的过程中，发现它的下游长顺公司也有偷税的嫌疑，于是对长顺公司也立案检查。结果，查实长顺公司上个年度隐匿收入不申报纳税，涉及税款金额30多万元。秦老板申辩说，他知道要交税，但是因为资金困难，就把那笔税款用来周转了，想等资金宽松后才申报交税。检查人员说：“资金困难你可以打报告申请缓缴税款，条件符合的话可以缓缴。但是你放弃了自己的权利，造成了偷税的既成事实，而且是有意为之。”按照规定，偷税数额十万元以上就属于重大案件，要移交县局重大税务案件审理委员会审理。作为审理委员会办公室的法规科经请示刘天成，决定在明天上午召开“重审会”审理这个案件。

王威对秦老板说：“你和刘局是老乡，想对他说什么就说吧。”他转脸对刘天成笑了笑。他不像其他中层领导在刘天成面前很拘谨。他和刘天成是大学同班同学，所以虽然刘天成是局长，但仍然是他的老同学，他没有考虑到尊卑之分，他心里想说什么嘴上就说什么，他也有意让人知道，自己和局长的关系非同一般。

秦老板嗫嚅了一阵，低下头，眼睛盯着地板，不说话。王威说：“在老乡面前还不好意思啊？唉，我替你说。”他说，秦老板知道税肯定是要交的，只是想请刘局高抬贵手，是不是可以不加收滞纳金和免除罚款？

刘天成很恼火，心里说王威你这不是不给我台阶下吗？他微笑着对秦老板说：“秦老板，可能你不了解我们的重大案件审理制度，不过不要紧，过后我请王科长对你详细解释。我现在简单告诉你，开‘重审会的时候，与会人员地位平等，每人都是只有一票，按照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来给案件定性。我虽然作为局长和审理委员会的主任，也只能尊重和服从集体审理的结果。所以，你的这个案件如何定性，现在我说了不算，只有开了‘重审会之后才知道。”

王威说：“刘局，您可以事先和开会的人沟通……”

刘天成打断王威，严肃地说：“王科长！”王威闭了嘴，十分窘迫。

秦老板一句话不说，站了起来快步走出去，王威起身追了出去。

刘天成上个星期才从文县交流到柳县任职，才几天就碰到这样一件让他感到十分憋屈的事。见到秦老板，他却想到另一个人，自己的弟弟刘天和。

刘天和在广东打工已经有十多年了，刘天成清楚地记得每次和他在一起的情景，因为每年他只是在清明节和春节回来几天。每次回来，兄弟两个，不，是兄弟三个，他们都高兴到近乎疯狂，喝了酒还要去包厢鬼哭狼嚎到KTV打烊。

刘天成来柳县之前，打电话告诉了刘天和。刘天和问：“大哥知道了吗？”刘天成沉默了会儿，说：“我还没对他说。”“你还是先对他说吧，不然他会感到很突然的，会认为你……好吗？”刘天成说好。

说和不说有什么不一样吗？刘天成决定不对大哥说。让弟弟刘天和说对了，大哥知道刘天成在柳县国税局当局长，真的很吃惊，甚至很震惊。

刘天成和刘天和的大哥就是秦老板，秦天顺。不过，刘天成不叫他大哥好多年了。

三兄弟的妈妈是独生女，当年外公外婆对他们的爸爸说，要和我的女儿结婚可以，但你这个女婿必须倒插门到我们家来。爷爷奶奶不答应，说天下只有你家有闺女吗？但两个恋人死活要在一起，两家争执的结果是这样的一个妥协：男方可以不当上门女婿，但生的第一个男孩必须跟女方姓秦，而且由女方父母抚养。这样才有了后来刘天成、刘天和虽然和大哥同父母却不同姓的情况来。但秦天顺还未断奶，外公外婆就双双患病去世了，他就一直在刘家生活长大。

外人当然没有想到不同姓的秦天顺和刘天成是亲兄弟，而且老天在冥冥中也配合得十分默契，秦天顺长相像妈妈，刘天成长相同爸爸。

秦天顺当年中专毕业，分配到柳县农械厂上班。父母经常用大哥做例子来教育刘天成和刘天和，说：“你们要是能像哥哥那样吃上公家饭，我们死也瞑目了。”秦天顺跳出了农门，那时候意气风发，接过父母的话说，读书要靠自觉，就像牛不喝水不能摁头一样，不过也放心啦，考不上也不要紧，家里的田地也能养活他们。那时候刘天成在镇上读初中，班里有几个同学是非农业子弟，很看不起来自村上的同学，言行无不凸显自己高人一等。刘天成每每见到他们，心里就不由自主地产生自卑感，伴随这种自卑感而生的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愤懑。哥哥本来和自己一样是农民子弟，成了公家人却也看不起还是农民子弟的弟弟，让他心里产生一股熊熊燃烧的愤怒之火。他的成绩很好，完全可以在初中毕业的时候考上中专，但是他选择了读高中，因为他心里发誓过，我要读大学，中专有什么了不起！

刘天成考上了大学，同年刘天和也初中毕业考上了中专。父母仅靠家里那几亩地供不了他们，作为哥哥的秦天顺就不能袖手旁观了，每个月都要匀出工资寄给两个弟弟，时间长了，老婆免不了发牢骚，让他心里无比烦恼，在一次给刘天成的信中终于忍不住埋怨说，要是你读中专我现在就好过多了。刘天成看完信，眼泪就潸然而下。他想回信说从现在开始我不再要你的钱，但终究不敢回这样的信，因为不要哥哥的钱，他就不能继续念大学。到了大四，读三年制中专的刘天和毕业了，分配在镇供销社，像秦天顺一样也领工资了，主动提出由自己来供二哥读大学。刘天成第一次收到弟弟寄来的钱后，再次潸然泪下。

大学毕业后，刘天成分配回家乡的税务局工作，十年后，他当上了副局长。秦天顺因为农械厂倒闭，刘天和因为供销社改制，两人双双下岗了。秦天顺做点小生意，后来越做越大，开了公司。刘天和还没有结婚，无牵无挂，去广东打工了。

晚上天黑后，刘天成拎着在超市买的礼物进了秦天顺的家。他事先打电话给秦天顺，问了才知道这个哥哥的家在哪，因为以前他从来没有来过。

秦天顺的儿子在外地工作，家里只有他和老婆。他给刘天成开门，老婆坐在厅上，刘天成说：“你们都在家啊。”秦天顺的老婆不冷不热地说：“你来啦。”就站了起来，又说：“我去广场跳舞。”就出门了。

刘天成心里说，秦天顺肯定对她说了今天发生在自己辦公室里的情况。

秦天顺给刘天成倒了一杯茶，就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电视，不说话。

刘天成用茶水润了润喉咙，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我是上个星期调来这里的，本来早就想对你说，可是一直忙着没时间……”他停住了，因为他自己也觉得这谎言也太真实了，竟然会忙到没时间告知一声！

刘天成又用茶水润了润喉咙，说：“今天的事，我真的没有办法，真的，我一个小小的局长算得什么……”他又停住了。因为他虽然说的是事实，他不可能、不可以左右重大案件审理委员会的决定，但是他觉得这句话秦天顺肯定以为是谎言。一局之长竟然不算什么？甚至秦天顺会觉得他是在炫耀，国税局的局长不算什么，那被国税局追缴税款还被罚款、加收滞纳金的人又算什么？

秦天顺还是双眼不离电视，还是不说话。

刘天成想了一下，说：“天和……”自从他进门，脑海里就一直有刘天和的身影。他说：“天和说要准备回来。”

秦天顺的眼睛终于离开了电视，转过头，点头说：“知道了。”

知道了？你知道了什么？刘天成心里说，因为其实刘天和并没有和他说过自己要准备回来，是他自己编的，他实在不知道再说什么，只好拿刘天和来打破尴尬。

出了秦天顺的家门，刘天成拿出手机给刘天和打电话，说我刚从他家里出来。

刘天和声音透出惊喜：“我知道你肯定会去大哥那里。今天中午他给我打电话，说他见到你了，说你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来柳县几天了都不说一声，要不是他去你的单位还不知道你来。我对他说他刚到一个新地方，等工作上的事、人际关系的事忙过了会去找你的，今天见到你了，说不定晚上就去你家吃饭呢。他说那我叫你大嫂要准备点酒菜。二哥，你果然去大哥家吃饭了，嘿嘿，嘿嘿……”他开心得笑个不停。

刘天成感到胸口倏地一堵，几乎不能透气。原来秦天顺两公婆今天晚上一直在等他去吃晚饭啊。刚才在里面受到冷遇，并不是因为今天的事，而是因为他让他们空等！

刘天和说：“哥，怎么不说话？你和大哥喝醉啦？呵呵。”

刘天成赶紧说：“嗯，有点困。”

“好吧，过段时间我忙完就回去，现在你们两个都在柳县，我直接去柳县找你们，我们三个要好好醉一顿……”

以前刘天和每次回文县，秦天顺都是从柳县赶回去。父母不管生前死后都是在文县，生前不用说，孩子们自然要回来陪。死后呢，清明节要给他们扫墓，过年要给他们供香。所以三兄弟只能在文县相聚。这次刘天和回来不是清明节也不是过年，可以在柳县相聚。

这天晚上，刘天成感到很疲惫，但就是辗转难眠，以前的事情一幕接一幕接踵而来浮现在眼前。还在读大学的时候，刘天和曾经对他说过，大哥生活很拮据，因为儿子身体孱弱经常进医院，岳父患了尿毒症。其实刘天成也知道秦天顺的这种情况，只是他纠结在“兄弟”这两字而有意忽略了这种事实……直到下半夜他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天亮醒来的时候，看见枕巾湿了一大片。

洗漱完毕，刘天成打电话给秦天顺：“今天晚上我没有应酬，想去你那吃饭。”

秦天顺哦了一声。刘天成问：“我还要买什么菜？”

秦天顺说：“知道你喜欢吃剁椒鱼头，我们会准备的。”

挂了电话，刘天成脑海里却浮现另一个人的身影，那人在笑眯眯地看着他。他心里叫道：“弟……”

上班十分钟后，重大税务案件审理委员会的成员都集中到了会议室，由刘天成主持集体审理长顺公司偷税案件。大家都发表了意见，对这种事实清楚、证据确凿的案件没有什么争议，审理结果是定性长顺公司隐匿收入的行为是偷税，责成其补缴少缴的税款和滞纳金，并处以所偷税款0.5倍的罚款。

秦天顺的家离国税局并不远，刘天成在下午下了班的十分钟后就到了秦天顺的家。秦天顺的老婆刚准备好饭菜，桌上有一锅热气腾腾的鱼头，旁边竖立着两瓶红酒。

秦天顺说：“知道你尿酸高，喝点红酒就得了。”刘天成说：“嗯，上个月体检，尿酸六百多。”

大家都吃了一碗饭，秦天顺的老婆给秦天顺和刘天成各倒了一杯酒。刘天成问：“你不喝点？”

秦天顺说：“她从来都是滴酒不沾。”

他的老婆笑着说：“你难得来一次，我也喝点意思意思。”

大家碰了第一杯酒，刘天成邀秦天顺干了一杯，又邀他的老婆干了一杯。他对这个哥哥太陌生了，尤其是在他的家，感觉是来一个陌生人家里做客，不知道怎么聊，只好多喝酒。三杯酒下肚，他的脸色开始涨红。秦天顺的老婆劝他多吃菜，他不动筷子，对秦天顺说：“你那个案子，今天我们已经开会了。”

秦天顺说：“我知道。”

刘天成猜测可能是王威透露了消息，他说：“我真的无能为力。”

秦天顺端杯自顾自地喝酒，不说话。他的老婆说：“我和天顺懂这个理，你不说我们也不会为难你，当初我们真的没有要偷税的念头，只是想晚点时间交。”

刘天成看着秦天顺说：“我卡里有五万多块钱，你先拿去顶一下。”他掏出卡，放到桌上。

秦天顺忙说：“不用不用，我明天就叫人把那辆奔驰卖了，再跟朋友借点，就可以了。”

刘天成刚想说：“我有，你为什么要跟别人借呢？”就听到敲门声，秦天顺的老婆去开门，一个五十来岁的大块头男人走了进来。秦天顺对刘天成介绍说这是鸿鑫公司的张总，又对张总介绍说这是我的一个远房老表。

刘天成说：“张总喝两杯？”

张总摇头说：“昨天晚上醉了，现在还头疼，没事想找秦老板聊聊。”他坐下聊了会儿就走了。

刘天成和秦天顺继续喝酒，秦天顺的老婆坐在旁边，看他们的酒杯空了就倒上。

两人边喝边聊，话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顺，等两瓶酒喝完，刘天成已经略有醉意了。秦天顺把卡塞给刘天成，刘天成摆手说：“你这样就不够兄弟了。”秦天顺只好作罢，他说：“要不，今晚你在这睡？”

刘天成说：“不好，我刚来几天就在外面过夜，人家以为我有问题。”

秦天顺和老婆送刘天成到门外，老婆对刘天成说：“你一个人在这，以后有空就多多来，我不过是多加一碗水而已。”刘天成吐了一口酒气，说：“嫂子你放心，这是我哥家。”

秦天顺的老婆愣了一下，抬起手抹了一把脸，她已经好多年没有听到刘天成叫她嫂子了。

刘天成回到宿舍，躺在床上给刘天和打电话，说我和大哥喝醉了。刘天和大笑，说：“好啊，醉了好，要是我也在，三人都醉了更好。”

刘天成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们三兄弟好好醉一场。”

刘天和说可能还有一个星期左右忙完了就回去，“哥，你还记得那一千块钱吗？就是你要我转给大哥的那一千，我没给，一直拿着……”

刘天成参加工作后每个月都攒钱，年底的时候，连同奖金共两千块钱拿给刘天和，要他交给秦天顺，说是他供我读三年书的钱，连本带息。刘天和说这不好吧？以后怎么做兄弟？刘天成说，本来他姓秦的就不把我当兄弟，你不拿去我就自己送去。刘天和犹豫了一阵，说好吧，我拿去。那时候，刘天成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刘天成真的已经醉了，醉得不知道说话，醉得泪眼迷离。

第二天上午，刘天成正在办公室里处理文件，一个人走了进来，笑眯眯地说：“刘局，昨晚在老表家喝得还尽兴吧？”

刘天成脑子努力想了一下，才记起这人是鸿鑫公司的张总。他说：“嗯，还可以。对了，你今天来……”张总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说：“我想问问你们是怎样处理我的公司？”

刘天成这才想起，昨天审理完长顺公司案件后，法规科科长对他说，过两天要审理一个名叫鸿鑫公司的案件。他对张总说：“我不知道，审理有了结果会给你下达文书的。”

张总脸上露出诡异的笑，说：“刘局，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刘天成冷静地问：“你什么意思？”

“刘局刚到这里上任没几天就和纳税人吃吃喝喝。呵呵，远房老表？骗鬼啊。我和秦天顺打交道这么多年，他的亲戚朋友我哪个不认识？却偏偏不认识你。” 张总笑了笑，掏出手机晃了晃，“里面记得一清二楚，红酒，还有卡！”

刘天成笑了，说：“原来你喜欢收集这种东西啊，没问题，今天晚上我继续去那里喝酒吃饭，你还去吗？不用偷拍，可以光明正大地拍。张老板，我再次明确地告诉你，我们会公平、公正处理每一个案件，你的案件集体审理后，会给你下达文书的。我正忙着，你请便。”

张总拂袖而去。

刘天成马上叫法规科科长来了解鸿鑫公司案件的情况。原来鸿鑫公司不仅通过隐匿收入来偷税，还涉嫌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重审会”后要移送司法机关追究刑事责任。

下午，刘天成刚到办公室，就接到秦天顺老婆的电话，她带着哭腔说：“你哥被人打伤了，正在医院里！”

秦天顺中午在本地网站的论坛上看到一个帖子：请看国税局长的腐败嘴脸！帖子附有昨天晚上他和刘天成喝酒情景的相片。他马上就猜到是张总搞的鬼，立即赶到鸿鑫公司，刚和张总说了两句，就吵了起来，随即被张总的手下暴打了一顿。

刘天成赶到医院，看到秦天顺只是受到皮外伤。秦天顺说不要告诉刘天和。刘天成问：“报警了吗？”秦天顺的老婆掉着泪说：“只顾送他来医院，忘记报警了。”

刘天成说：“你赶快报警。”他走到一边，打电话给市局局长，汇报了自己遭人诬陷的情况，特别说明：“秦天顺是我的亲哥哥，我的档案里有记载。”

市局局长说：“我了解你，身正不怕影子歪。不过，你还是立即把情况向县委领导汇报。”

一查，问题很快就水落石出。张总想通过王威请刘天成吃饭，昨天下午下班之后，王威对刘天成说想和他聚一聚叙叙旧，刘天成说改天吧，今晚我去一个熟人家里吃饭。王威没听说过这个老同学在这里有熟人，以为他有什么猫腻，就告诉了张总……

刘天和要回来了。

前几年，有一次刘天和回来，三兄弟在刘天成家喝了白酒，他说请两个哥去唱歌。在包厢里，大家又喝了啤酒，他拿着麦克风尽情地吼，声音沙哑了还在吼。刘天成说：“你再吼就断气了。”他说：“我高兴啊，和两个哥在一起我高兴。”刘天成笑着说：“那你还不回来？我叫朋友帮你找一份工作还是可以的。”秦天顺说：“对啊，你快回来，在我的公司做就行了，找個女人成家好好过日子，免得你在广东老是让人挂念。”刘天和歪着头笑嘻嘻地说：“我就不回来，就是要让两个哥都牵挂我。平时你们是平行线，我不回来，牵挂我就是两个哥的交集点，我就不回来……”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嘴巴对着麦克风，声音洪亮，充斥着整个包厢。刘天成的耳膜被震得生痛，他心里说这小子喝醉了。

其实天和一直都很清醒，是他这个当二哥的糊涂了。悔恨狠狠地撞击着刘天成的灵魂。

现在，弟弟要回来了，真的回来了，不再去广东了。他的两个哥，秦天顺和刘天成，包了一辆出租车连夜赶着去广东，要把他接回来。

今天下午，刘天和给人家的新房子安装窗框，从九楼摔了下来，楼下的地面是水泥板……

（责编/邓亦敏 插图/陈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