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天外的“高杆”古茶树

王淼

伴随着古树普洱茶的山头热，各个茶区为了迎合求新求精消费市场，不再满足于传统的大范围、笼统的山头划分，变得越来越细化，挖掘出了很多的小地名。但对于资深的普洱茶爱好者来说，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易武茶区不管是从历史故事的发掘，还是从茶叶的总体品质上来说，都是颇值得玩味的一个地域。而易武茶除了市面上成名已久的麻黑、落水洞、刮风寨外，就有一个地方在短短的时间内迅速崛起，知名度提升的同时，价格也是连年上涨。这个地方市面上一般称之为：同庆河，但这里真正的名字应该写作“铜箐河”。

铜箐河在行政区化上属勐腊县瑶区瑶族乡新山村委会中山寨。老的中山寨因铜箐河、布陇河、洒代河这三条河围绕着一座大山，山在河中所以得名叫中山，在1968年的时候政府让从山里的老寨子搬迁到现在靠近路边、生活便利的中山老寨，也叫下中山，后来又因规划建设水电站，又有部分人从下中山搬迁到了新寨，就是现在的上中山。中山寨（上下寨），总共140多户人家，600多口人基本都是瑶族，寨子里大部分人姓邓和姓李，往上数几代都是亲戚，历史上属于老漫撒的核心区域，这里比较特别的是：茶山是归易武镇管理，而村民是归瑶乡管理。

铜箐河，表面是一条河，但我们要说的是以河流命名的、隐藏在易武国有林里的古茶园。铜箐河崛起的时间较易武其他山头晚，据村里的老人回忆说：“最早是在2006年，有一个台湾的老板来到这里收茶，当时的干茶是60元1千克。那时候还没有分茶地，茶树都是在原始森林里，谁找到了采的茶就归谁所有。以前年轻人是不进茶地的，一是嫌累赚钱少，二是原始森林太大了找不到茶树，所以都是寨子里的老人进山采茶。老人进山采茶，又因年纪大了爬树不方便，为了好采茶就把当时能找到的大茶树都砍倒了方便采摘。那时候比较乱，也没有人管，直到2012年政府才正式把茶地分到各家各户，之后铜箐河的茶在市场才慢慢火了起来。” 现在铜箐河的茶地只有中山寨的人有，所以我们想要探访铜箐河，就必须找中山寨的人带路，在他们的带领下才能进入茶区。之前就听说去铜箐河的路非常难走，基本是在原始森林里穿梭，没有摩托可以代步，全程只能靠步行，而且有一大半的时间都要在铜箐河里走。一开始我不以为然，自以为跑茶山这么多年，经验丰富，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过，直到我们亲眼看到了，实地感受了，才明白想要挑战铜箐河，如果不是体力特别好、耐力特别强，真心走不进来，连原始森林都穿越不过，更别提看到茶树了。

铜箐河的古茶树在2006年时候人为破坏得比较严重，因为当年的茶叶价值没有被人很好认识，古树茶卖不起价；还有就是对古树的保护意识淡薄，茶树太高难以攀爬和采摘，干脆一砍了事。所以当时一些沿河边路况好，容易被人找到的古茶树被大量砍伐，与易武其他国有林茶区的情况差不多，绝大部分都是被矮化过的古茶树。但是也有一部幸存下来的，没有被砍倒的，当地人称为“高杆”古茶树，想要进铜箐河看到真正传说中的“高杆”古茶树，向导很重要：一是要对当地的地形地貌非常熟悉；二是要对古茶树的分布情况和资源信息掌握比较全面。因为铜箐河的地形比较特殊，沿河而上，河两边都是原始森林，矮化过的古茶园都是东一片西一块隐藏在密林之中；而没有矮化过的“高杆”古茶树则数量更为稀少，且零星生长在人迹罕至山里或者是危险的山崖峭壁之上。通过朋友介绍认识的小邓，是地道的中山人，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家里有好几块古茶地，可以说是铜箐河标准的“茶二代”。作为一个90后，小邓做事麻利，干活能吃苦耐劳，关键是人活络，在村里人际关系不错，身上有着和年龄不相符的成熟稳重。而小邓的父亲也算是最早一批进铜箐河采古树茶卖的人，所以小邓自小耳濡目染，年纪轻轻就接手了家里的茶叶生意，不但平时打理着自家的古茶园，有时候还帮着外面的一些老板收购本地的鲜叶，他对当地各家各户的情况都很熟悉，比如谁家的茶地是哪块，谁家的被矮化严重，谁家的有高杆古树等等都很清楚。找好了向导，做好了准备后，我们一大早就从中山寨子里出发，开车到铜箐河大桥后，就步行进山了。

此前我们去过的一些茶山道路也是非常艰险，比如说弯弓、薄荷塘等都是只有一人宽的摩托车道，行驶在上面好似云霄飞车。就算摩托车走不了，换成步行后也需要翻山越岭，上悬崖下陡坡，好在还有茶农开辟出来的小路可以让我们走。但是进铜箐河的路，与之前那路些相比，则更加艰难和遥远，因为那根本就不能称之为“路”——我们要沿着长满青苔、湿滑冰冷的河道逆流而上，山林间低矮的灌木、杂乱的野草挡住前进的方向；一半水路一半旱路，脚刚走热了就进河水里凉快，在河里刚适应又要出来裹着湿漉漉的鞋爬山，这种冰火两重天的感觉真是让人吃不消。我觉得进铜箐河的路已不能说去采茶那么简单了，而更像是一次丛林探险。进山之前内心就对传说中有10多米高的古茶树充满了期待，进山的路途中又被原始森林和清丽自然的美景所迷住，一路走来满眼都是新奇，一切都是未知，帶着这种探秘一般的心情进山，并没有被身体上的劳累困惑，而山中的春意盎然、鸟语花香也让我们忘记了疲倦。大概走了2个多小时终于看到了铜箐河瀑布，瀑布大概有3米的落差，虽然不高，但是在寂静幽暗的山中却宛如一条玉带，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耀眼，这个瀑布算是铜箐河的一个地标了，我们赶快各自拍照留念。

小邓说：“到了这里，距离中午休息吃饭的工棚也还有大概1个小时左右的脚程。”当听到吃饭二字，我们才感觉自己的肚子已经咕咕叫了，在深山中行走，需要耗费大量的体力，我们从早上9点出发，到现在已经是中午11点了。按照这种速度我们至少又走了1个多小时才来到小邓家搭建的简易工棚。工棚很简陋，但是这对于已经精疲力尽的我们来说已经是山中豪宅了，里面有简易搭的炉灶，有日常用的铁锅水壶，吃饭的碗和筷子一般是就地取材用芭蕉叶和木棍来代替。山里条件有限，我们也入乡随俗一切从简，但是小邓怕我们不习惯特地从家里带来了一次性的碗筷供我们使用。而平时他们在工棚里的午饭大多是家里随便带的冷饭外加一点咸菜，但是小邓今天特意给我们弄了一顿山中大餐，他从背篓里拿出从家中带来的腊肉和一些蔬菜，动作熟练地开始埋锅煮饭。随着食物的香气蔓延，越发感觉饥肠辘辘，肚子里的馋虫也蠕动得更加厉害了，此刻看到浸泡在油里呈金黄色肥腊肉时，也不觉得腻了，几片下肚才觉体力有所恢复。当极度劳累和饥饿之后大快朵颐带来的满足感无法言喻，简单的食物，也能吃出幸福的滋味。吃饱喝足后我们要即刻启程，因为看过太多被矮化的普通的古茶园，这已无法满足我们的期待，接下来我们的行程更加艰难，攀岩涉水，翻山越岭，到人迹更为罕至的地方去采摘“高杆”古树。

铜箐河的古茶园分散在河岸两边的陡峭坡地上，因地势的原因，古茶树依山崖而生，又因森林植被覆盖，虽然光照充足但茶树生长于各种苍天巨木之下，环境阴凉，颇有阳崖阴林之感。人置身于这种环境中，只感叹自然造化之美妙，数百上千年的时光流转造就了这山河起伏、沧海桑田；树影与山峦、草木与河流光影相映，相依相存，生生不息。我们沿着河走了一段水路，又爬上一座陡坡，大约走了有一个多小时吧，就在体力消耗快达到极限的时候，我却被眼前出現的景象震撼了，我也算是阅古茶树无数的人，树龄成百上千年的不知道见过多少棵，而号称茶王树的也都有几次去看过，但是长得像铜箐河这样的茶树却是第一次看见。

铜箐河这类没有被矮化过的古茶树，当地人称之为“高杆”。这个名字可真是叫得贴切，高且笔直的树干似旗杆一般从陡峭坡地上拔地而起、高耸入云中，整个树干部分很光滑且没有任何分杈，直到树的顶端才看到像伞状分散生长的枝叶。想看铜箐河的高杆茶树，有恐高症的人一定要慎入，因为这些侥幸逃脱砍伐厄运的古茶树都是生长在陡峭险峻的山崖边，而茶农用来采茶的伸缩梯最大限度是10米，就算是用梯子也不能完全到达茶树的顶端，因为我们没有带测量工具，只能用梯子的高度加上树冠的高度来进行估算，所以树的高度一般都在13～15米之间。这片古茶园是小邓他堂哥家的，整个茶地里大概有10多棵没有被砍过的古树，算是铜箐河茶区高杆比较多和集中的地方了。当我问起整个铜箐河茶区“高杆”古树具体有多少棵时，小邓说不清楚，当地也没有人能够给出确切的数据。

因为进铜箐河的路太难走，而且各家各户的茶地都是零散分布在原始森林之中。我又问小邓想要走完铜箐河的所有古茶地要多久时，他说：“以他们茶农的脚力来计算的话，至少要不停地走三天三夜才能走完。”所以，铜箐河具体有多少棵高杆古树没有人去数过，也没有办法数得清楚。只能大概根据每家每户茶地的情况来初步估计有多少棵高杆古树。我们之前在刮风寨茶王树做茶，站在位置最高的那块茶地，谁家茶树是什么情况基本就可以一目了然；再比如说薄荷塘，就那么三十几棵标号的树，全部都在那个小山凹里，走几步路就可以全部看完。但是铜箐河的高杆古树是2006年大规模矮化古树时候幸存下来的，之所以能够幸存下来是因为位置比较隐蔽或者是比较险峻，进山找茶的人没有发现它们。所以铜箐河的高杆茶是整个易武茶区最难见到。

看到这些让人震惊的“高杆”古树，肯定有很多人和我一样好奇，为什么这里的茶树会长成这样？这和当地的生态环境有关系，铜箐河属于国有林，地形地貌是河谷陡坡，这里常年湿热故而很好保持了雨林的风貌。因国有林的原生树木生长茂密，而茶树生长在其中需要阳光，所以不能横向发展，只能纵向往上生长争夺阳光，久而久之就变成了现在大家看到的这个样子。同行的朋友开玩笑说：“高杆古茶树所在地与同属于瑶区的勐腊望天树景区很近，作为云南第一高树——望天树同乡，自然也要比其他地方的茶树长得高一些。” 玩笑归玩笑，但高杆古茶树的树型看起来确实和常见的栽培型茶树不一样，一般的人工栽培型茶树会在树干上有很多的分枝。而高杆古茶树很像野生型，就如同千家寨2700年茶王一般，有一个笔直的主干，直到树冠才有分枝。这些高杆茶树都是长在悬崖峭壁上，茶树树干太高太直了又没有分杈，要采茶没有梯子很难爬上去。以前茶价便宜又没有什么古茶树保护意识，认识不到这种茶树的珍贵，茶农那么辛苦冒着生命危险进山采茶又卖不起好价钱，索性砍了好采摘。以至于现在铜箐河里大部分为被人为砍伐破坏掉的矮化古茶树，而幸存下来的高杆古树又因采摘困难，长期以来缺乏人工的驯化和管理，野生十足。我们喝茶，其实就是在喝当地的生态环境，这么优越的自然环境里生长着这么遗世独立的茶树，是大自然给予我们最珍贵的馈赠。

整个铜箐河茶区因为受到自然条件的限制，当地人从不做夏茶，因为夏季雨水多、河水太大，进山的路太难走了。其实这何尝不是老天爷对这个地方的一种庇护呢？因为自然条件和茶树本身的一些限制，铜箐河的茶叶没有被过度关照和采摘，所以茶树得到了充分的休养生息。故而铜箐河的茶嚼鲜叶就觉得滋味浓烈苦涩重、粗犷豪放茶气足、回甘生津迅猛持久。我们采摘一些高杆的鲜叶带回寨子里杀青，制成干茶后品鉴：茶汤花香浓郁、甜度好；滋味饱满强烈、苦显涩弱；入口苦底重但化得快、喉韵深。铜箐河的茶打破了市面上普遍对易武茶甜柔的认知，茶气应该是整个易武茶中最强劲霸道的，堪称易武茶区的“老班章”，但美中不足的是水路略粗。而在勐腊，几乎顶级茶都隐藏在深山老林里，也就是通常的国有林里。这些古茶树为前人所栽，又因种种原因被遗落在原始森林之中，后来在普洱茶的兴起过程中被陆续发现、管理，以至于成为现在炙手可热的勐腊系顶级山头茶！时光流转中，我们能够遇到或者选择它们是幸运的，且要相信每一棵树每一片叶都会有轮回的，不要过度贪婪、一味索取，要想着为后代留下些什么。不论是出于什么目的或原因，都希望每一个与之相遇的人都能够守护好这些大自然的馈赠，守护好自己的初心，认真对待这些山山水水、一草一木，别让它们的美好成为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