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本一
盛夏中偶然落下的骤雨,照例总扬起一阵浓郁的土香。而三月的夜雨不知为何也能渗出一丝草味,跟太阳蒸发出来的强烈草熏不同,它是一种幽森的、细致的、嫩生生的气味。我想如果哪一天我失明了,仅凭嗅觉我也能辨认出三月的夜雨啊!
于是,我便在一个漆黑的夜晚,跳上阳台,以一个舒服的姿态斜倚在围栏上,伸出頭,又以一种过往者的心情,盯上了天空。如果察觉到有一两丝线似的雨擦着眉头而过,我便知道下雨了。
但更多的时候,我盯上它,没有线条般的感觉,只觉得有一只黑中泛蓝的眸子,像是我盯它一样盯着我。这时,多半会有一道带着残余霞光的风抚过,让人顿时感到心旷神怡。闻着那嫩生生的薄荷香,我收回一切心猿意马,又舒舒服服地躺上床,很快就进入梦乡。
那个时候,我一般不会去想明天或明年到底会不会下雨,有这么好的天,还用多想什么呢?
噢!这么美好的天,无论是春雨绵绵还是晴空万里,看看,我便心满意足了。
我不禁想起老家那个古瓷的青灰老坛,同样美好,细瓷深灰的底,带着一层久违的灰,如一个沉默的黑胡子老者,微眯着混浊的眼,细细观望着千年一日的生活。
我记得小时候,那老青坛是极受孩子青睐的,在他们小小的心里,那古朴的坛是神明般的存在,就连存放它的不起眼角落也被看作圣地。原来,过年时,大人喜欢从老青坛里掏出早已藏好的玩具或是红包,那五颜六色的物品,似乎将那老青坛镀上了一层金边。那时,生活似乎就是那只老青坛,童年的记忆就这样被深深地埋藏在它的某个角落了。
事到如今,还偶有童心未泯的大人在过年时掏出来年的祝福,便觉得自己永远也不能将那只老青坛遗忘了。
日子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过着,巷底的梅花开了又凋,凋了又开。我的个子日复一日地拔高,那老青坛的壳像过冬的风鸡一样逐渐干缩。
我的童年就与那个破旧的坛以一种牢不可分、天长地久的姿态,栖居在某个深深的巷底了。但我也明白,在或远或近的某一天,那个老青坛会以一种参禅似的心态,碎在某个季节。
又记起那个雨后天晴的路,碎石的羊肠小道深处是一所平凡无奇的小学。一片片落叶被一把沙沙作响的竹扫把扫到路的左侧,右侧是一张张稚拙的脚印,一边沉寂,一边繁华。
我和几个熟识的同学走在小道上,在那棵最大的无名树旁,一位同学故作老成地叹息:“哎,再过几个月就要分开啦!”我心底顿时一阵慌张。“难道,真的要分开吗?”“是啊!不过现在还可以一起玩啊!”几张年轻、健康的红润脸庞,没有丝毫担心,只有红润的笑容,便把慌乱抛开,几个单薄的背影被夜晚的路灯拉得老长。
我现在才明白,美好的天还在,那老青坛还在,昔日的同学还在,但是明年谁知道呢?
我们且对斟今年的春天!
(重庆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