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淡化外部冲突视角对《热铁皮屋顶上的猫》进行剧作分析

摘 要：冲突在戏剧创作中显然是一个重要的元素，除了荒诞派戏剧、先锋派戏剧等戏剧流派，冲突在戏剧创作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至少剧作家不会故意压抑冲突元素去表现戏剧性。但是田纳西·威廉斯的几部较有影响力的剧作，分明是运用了压抑冲突元素而去表现戏剧性。现在从这个视角来阐释他的《热铁皮屋顶上的猫》，企图寻觅剧作家在具体的对人的关注视野下，如何借助压抑冲突元素达到个人想要的戏剧性。

关键词：淡化；冲突；戏剧性

作者简介：田玲，广东文艺职业学院副教授、上海戏剧学院博士后。

[中图分类号]：J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7）-11--02

阿尔比这样评价《热铁皮屋顶上的猫》：“这是部好剧本——尤其是定稿本。即使有人不喜欢戏里一些歌剧式姿态，即使戏里有些人物比生活中的人物渺小，或者更低能，但是威廉斯的成就如同他所有杰作中的成就一样，兼具高度浪漫色彩和现实气息，作品文字足以令人神驰天外，同时依然心羁现实——而且更重要的是具有可信性的现实。”[1]

《热铁皮屋顶上的猫》中恰遇大爹患上肠癌，听到这个消息的哥哥古柏和怀有身孕的嫂子梅带着五个孩子匆匆赶回了密西西比河三角洲大爹的种植园，加入到二万八千英亩农场继承权的争夺战中。面对哥嫂那一群“没有脖子”的孩子，想到自己还没有孩子的玛格丽特开始像热铁皮屋顶上的猫那样焦虑起来。玛格丽特这只焦虑的猫非常清楚地意识到要在继承权上取得优势，只靠大爹对自己的喜爱，靠大爹和大妈对布里克的偏爱无论是从法律、还是家庭伦理上都处于弱势和下风。为了争夺万顷种植园的继承权，这只焦虑的猫开始绞尽脑汁，她想到尽快怀上孩子，是唯一的好办法和出路。在大爹的生日上，大家欺骗大爹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肠炎，在大爹自豪地告诉布里克他不会“把这块地方送给”古柏或任何人，而且自信至少还有十五年或二十年好活之后，布里克勇敢地告诉了大爹得了肠癌的事实和真相。众人了解到大爹知道真相后应该对种植园的分配不久会出来一个方案，古柏和梅明显加入了继承权的争夺步伐。大妈当众说出大爹希望布里克能有一个儿子，而梅趁机刻薄地马上说出玛吉和布里克满足不了大爹这个愿望时，情急之下的玛格丽特无计可施，只好脱口而出谎称自己已经有了身孕。

对于这种情况，接下来对于一般的夫妻，也许补救也不存在矛盾和冲突。但是玛格丽特曾经为了断绝丈夫布里克，与其球队队员斯基普的同性恋关系，不惜与斯基普上床以图试探他的性取向和内情，导致布里克与斯基普尖锐的矛盾，结果斯基普借酒浇愁中不幸醉酒身亡。布里克从此陷入深深的自责悔恨中，生活仿佛对他失去一切意义，每天只能在酒中沉沦，等待使他安宁的醉酒那“一下子”。尤其是对妻子玛格丽特，更是兴味索然、怨恨有加，夫妻关系有名无实、名存实亡，并且两人过日子已经达成了互不妨碍的“协议”。

戏剧情节进行到这儿，玛格丽特如何让既怨恨自己又是同性恋的丈夫让步，并配合自己的计划和办法呢？尤其是帮自己圆这个谎言呢？显然，玛格丽特要让丈夫配合达到这个目的可不容易，也许就是帮自己圆谎几乎都无望。这是戏剧的主要矛盾。有矛盾就必须有解决矛盾的方式，这肯定是观众主要期待的外部冲突。按照“没有冲突就没有戏剧”的传统戏剧冲突写法，这也是最好最容易出戏的地方。但是，事实上，田纳西·威廉斯最后不仅没有让外部冲突发生，反而实现了玛格丽特和布里克的和解，也就是最终以抵触的方式解决了矛盾和冲突。

首先来看看布里克在帮玛格丽特圆谎上如何达到主人公的和解性：

玛格丽特 （冷不防沉着而有力地）各位听着。

……

玛格丽特 布里克跟我就要——有个孩子啦！

大妈 玛吉！布里克！这消息真太好了，简直叫人不敢相信！

……

大妈 我要趁他还没睡先告诉他，我要跟他说他的梦想这下子可实现了！布里克啊！有个孩子可以使你振作起来，把酒戒掉！

【她从他手里夺过酒杯。

做父亲的身上这份担子会……

【她的脸上一变，做了个激动的手势，哇的一声哭了，她奔了出去，一边哭着。

我要立刻就去告诉大阿爹！

听到妻子玛格丽特的这个谎言，加上大妈的欣喜若狂，还对布里克说这下可以让孩子帮助把酒戒掉了。还有梅与古柏的正面直戳玛格丽特骗人、撒谎，对人生失去任何信念的此时的布里克有何反应呢？这里显然应该存在玛格丽特与布里克激烈的外部冲突。但是，田纳西·威廉斯卻在此时此刻实现了主人公的和解：

布里克 （冷冷地）谢谢你，玛吉，这一大杯酒真好。

……

梅 我偏不安静！我知道她编出来的！

……

梅 我们知道你骗人，因为我们听到你在屋里活动，他不肯跟你同房，我们听见你们的！所以别想瞒得过我们，也别想骗一个眼看要死的人。

……

梅 撒谎精！

【她砰地关上门。

【玛格丽特大大松了口气，有点摇摇摆摆地走过去抓住布里克的胳膊。

玛格丽特 谢谢你——没吭声……

布里克 没什么，玛吉。

玛格丽特 你真好，没叫我丢面子！

布里克 这一下还没来呢。

玛格丽特 什么？

布里克 卡嗒一响……

对玛格丽特的撒谎，对哥嫂单刀直入地揭露谎言，布里克没有出现观众期待的与玛格丽特的外部冲突，而是以沉默的方式让玛格丽特没有丢面子。当玛格丽特为此谢谢布里克时，出现了更加令人想不到的有点荒谬的和解性。原来布里克只是平时依赖的“卡嗒一响”那一下子还没有到来，所以他对外部一切几乎失去反应，失去了关注的兴趣，也就是失去“听觉”，他的意识全在等那“卡嗒一响”上面。显然，剧作家用有点荒谬的合情合理实现了玛格丽特与布里克暂时的和解。也就是说，布里克暂时帮玛格丽特“瞒住”了妻子的谎言。剧作家这样做的原因无非是要为后面更大的矛盾冲突埋下伏笔，做好铺垫。而为这两个主人公更大的矛盾冲突也不是最终的目的，最终的目的是为了实现两人的真正和解。

用了缓兵之计的玛格丽特接下来要做的是要求怨恨自己又是同性恋丈夫真的让她怀上一个孩子。这必然要使戏剧走向更加激烈的外部冲突。事实上，田纳西·威廉斯虽然设置了两人暂时在这件事情上的外部冲突，但是这个外部冲突只是一个“假冲突”，真正的目的是要实现玛格丽特与布里克的和解。

布里克 是啊，我明白，玛吉。可是一个爱酒如命的男人怎能让你受孕呢？

玛格丽特 把他的酒统统锁起来，等他满足我的欲望以后才开锁！

……

玛格丽特 趁今夜这工夫咱们干脆就假戏真做吧！等到完事，我马上把酒给你送来，咱们俩就在这里，趁今夜死神上门，一起喝个醉……

你说怎么样？

布里克 我没什么说的。我想，没话好说。

玛格丽特 唉，你这个意志薄弱的人呀，你这个意志薄弱的美男子呀！——你认输了。——只要有个人把你抓在手里。——温情脉脉，温情脉脉！唉……

【幕开始缓缓下。

我真的爱你呀，布里克，我真的爱你！

布里克 （露出怪迷人的忧伤的笑容）要是这成了事实岂不可笑？

很明显，布里克在自己所依赖的酒面前违背了自己的灵魂，听从了玛格丽特的摆布，在玛格丽特的“我真的爱你”和布里克“怪迷人的忧伤的笑容”中达到了主人公的和解性。

尤其这部戏在纽约演出本时，田纳西·威廉斯对玛格丽特和布里克的和解性更加露骨和明显：

布里克 我可以自己开车。

玛格丽特 你的驾驶执照吊销了！我会先打个电话去，你快要到脚鲁比酒馆去啊，没到半道就会在公路上给截住了。……

玛格丽特 唉，你这个意志薄弱的美男子呀，你心甘情愿地认输了。只要有个人把你抓在手里——温情脉脉，把你轻易放弃的宝贵生命交还给你——我能做到这一点！我决计这么做——没有比热铁皮屋顶上的猫下的决心更坚定的了——有没有？有没有，宝贝儿？

【她温柔地抚摩他的脸。

从摘录的剧本内容看，布里克为了酒都主动对玛格丽特说出了“我喜欢你，玛吉”，而玛格丽特更是“温柔地抚摩他的脸”，在纽约演出本上，两个主人公的和解性更加彻底，更加泾渭分明。

从《热铁皮屋顶上的猫》剧两个版本都不难看出，尤其是纽约演出版，在观众期待主人公发生激烈外部冲突的地方，田纳西·威廉斯不仅没有让外部冲突发生，还实现了玛格丽特与布里克的和解。这样的和解是聚集在布里克已经离不开酒，需要借酒度日的地步。在定稿本中，布里克只能带着“怪迷人的忧伤的笑容”因为酒与玛格丽特妥协。但是在纽约演出本中，布里克在与玛格丽特据理力争可以自己去买酒时，得到玛格丽特的告知：由于他酗酒已经吊销了他的驾驶执照，所以布里克只要自己开车上路，一定走不到一半就会因她给警察的电话而被警察截住。这个时候，玛格丽特与布里克的矛盾已经很明显、很激烈，似乎只差布里克狗急跳墙式的与玛格丽特的外部冲突了。但是，田纳西·威廉斯没有让主人公出现观众期待的外部冲突，而是给受到威胁和无奈之下的布里克因为需要酒这个情理之中的因素，给剧本设置了一个“突转”，让两个主人公实现了和解。

田纳西·威廉斯这样做，还是为了传达他的戏剧思想和他“感覺到的真相”。这点在《热铁皮屋顶上的猫》中还是很容易理解的，正是玛格丽特怀疑丈夫与斯基普有同性恋关系，从而对丈夫进行了一厢情愿的试探，间接导致斯基普的死亡，因而布里克从此一蹶不振，每天只能酗酒度日。

但是作为夫妻的布里克与玛格丽特如何为了这样一个误会就导致这样的局面呢？大家只要回想一下易卜生的《玩偶之家》就可以知道：

娜拉 ……我好像忽然从梦中醒过来，我简直跟一个生人同居了八年，给他生了三个孩子。喔，想起来真难受！我恨透了自己没出息！

……

海尔茂 娜拉，娜拉，现在别走。明天再走。

娜拉 （穿外套）我不能在生人家里过夜。

在妻子娜拉从真实感受中喊出“我简直跟一个生人同居了八年，给他生了三个孩子”时，可以得出这世上很多夫妻，哪怕是非常恩爱的夫妻，一旦一方感觉到“陌生”或伤害，其实夫妻这种关系本身就可以瞬间变地狱，也许比任何关系都变得更快、更彻底、更难以弥补是不难理解的。

所以，田纳西·威廉斯对玛格丽特和布里克设置了最终的和解，就是为了要传达他终其一生要表达的思想和他所看到的人、所感受的情感、所体验到的世界无非是同一个钱币的另一面，也就是采用这种抵触方式来解决矛盾，比用传统的冲突来解决矛盾更易于表达剧作家内心复杂、潜藏的感受。

注释：

[1]阿尔比：《导言》，登载田纳西·威廉斯的剧本《特调皮屋顶上的猫》，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年4月第1版，第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