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珰
上期回顾:
一众小辈去拜见沈府老太太,聊天中,各位姐妹得知了沈府请的连先生,竟教过纪澄。沈荨拿出连先生出过的题(是纪澄曾经拿来考连先生的题)来考大家,苏筠解出,从一众姐妹们脱颖而出,让沈萃心生嫉妒。
(三)
这就是纯粹的扯歪理了。纪澄不以为意,其实她也曾经思考过,为什么她的父辈不抢不偷,生活富足,社会地位却如此低下?
“我觉得人不应分贵贱。譬如我的父辈从事的营生,你想想如果这世间没有他们,你头上簪的名贵首饰,身上穿的时兴衣裳,口中吃的南北珍馐,又从何而来?即便自家也可以做,但肯定不如有商户经营方便。”纪澄是真心如此想。
“呵,既然这样,那你说为何大家还瞧不上商户?”沈萃不服气地问道。
纪澄沉默了片刻,这才道:“归根到底咱们吃的食物和身上穿的衣服,都是从地里来的,真正的富足还得从根源上来寻,所以太祖重农抑商,就是怕大家只看到商人赚钱容易,而荒废了土地。既然朝廷要抑制,商人的地位自然就低下了。”
“这不就结了,正是因为你们,百姓才不愿意安居乐业,所以大家才瞧不起商户。”沈萃得意地总结道,觉得纪澄再无法反驳自己。
在纪澄看来,是农是商,全看个人能耐和喜好,譬如你是种地能手,自然就是种地好,而另一个人会吆喝,就当商人好,彼此都是自由选择。
但是这样的话,如何能跟沈萃这种人讨论,纪澄因而不再说话。
沈萃先得意了一会儿,又转过头来对纪澄道:“表姐也不用妄自菲薄,你说的其实也有一些道理,没有商户,咱们的日子过起来的确有些不方便。”
根深蒂固的观念,不是人一席话就能轻易改变的,纪澄只笑了笑。
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纪澄望着床顶才能真实地面对自己。被冷落被轻视,她自然也难受,但还不至于如沈萃说的一般是热脸贴冷屁股。她其实也有些瞧不上自己的行径,既想打入她们那个圈子,可又不能完全放下自尊。
这会儿纪澄想起苏筠来,真有些羡慕这个姑娘的活泼开朗,家世好,人又貌美,亲事肯定是不愁的。听沈萃那意思,苏家应该是没落了,但是烂船还有三斤钉呢,世家的名声总是好听些,苏筠这次来京,只怕苏老夫人也是抱着要在京城里找一个孙婿的意思。
不过纪澄倒不觉得她和苏筠会在亲事上成为对手,大家选择的范围应该并不相同。如此想来,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对手好,若大家今后都嫁在京城,彼此只怕还会有来往走动。
纪澄翻过身,又忧虑起自己前途未卜的亲事来。明年就是大比之年,若是能寻得一个进士夫婿,以纪家的财力,还有晋商彼此的维系,也能捧出一个出人头地的夫婿来。但她远道而来,对这样的人没法儿知根知底,就怕对方骤然富贵,露出可鄙的样子来,那可真是一辈子的委屈了。
纪澄輾转反侧良久也不能入睡,干脆下床去了西间。那里今日已经空了出来,地上铺了她们从晋地带来的茵毡。纪澄在上面练了一会儿功,却越练越精神。她又抽出了剑来,看院子里无人,舞了一阵剑,直到发出汗来才简单梳洗了一下上床休息。
这舞剑于女儿家有些奇特,但是晋地北临胡虏,家家户户都尚武,所以当地的姑娘也有耍剑玩的,一则可以强身健体,二则有时也能吓走登徒子。
本朝于女子的规矩不严,太祖有胡人血统,胡人能歌善舞,酒酣血热之际,宫中贵人也会载歌载舞,因此纪澄跳剑舞并不出奇。
纪澄重新卧于床上,又想起沈府老太太的寿辰来,那可真是热闹,而且冠盖云集。
齐国公府圣恩隆渥,前来拜寿之人更是络绎不绝。到了正日子,更是车马盈门,热闹喧天,连铜雀大街上也是车马辐辏,冠盖飞扬,好一番富贵气象。
这些日子纪澄也时常跟着纪兰到国公府来,一则可以多认识一些人,二来也可以帮忙招呼来客里的小姑娘。便是嫁出去的姑奶奶沈芸和沈荷,临近正日子也回了沈府帮忙。
过了正日子,宴请一众亲眷和通家之好的时候,大家才算稍微轻松了一些。
纪澄也着实见识了张罗安排这样长时间而盛大的宴请,实在需要主妇费尽心思,才能不出大纰漏。国公爷的夫人安和公主是不理这些杂事儿的,一应事务都落在了黄氏身上,沈芫也在一旁帮衬着管了一档子事儿,这才算圆圆满满没出岔子地办了下来。
之后宴请亲眷和通家之好,在罄园请长春苑的舞娘表演时,纪澄却没机会去看。因着纪兰累得病了,她这个做侄女儿的自然要留下来伺候她,以表对姑母的孝意。
沈萃也在纪兰跟前儿尽了一天的孝,但捺不住心中想看长春苑的表演,就由纪兰纵着去了罄园。
“你也去看吧,长春苑的郭大家歌舞双绝,现在可是很少登台表演了,这回也是看在沈家的面子上才登台的。我并没有什么大病,就是累着了,有些头晕。”纪兰说话间,不停地用手绢挨点着额头,鼻尖有痛吟之音。
纪澄乖巧地道:“我平日本就不爱热闹,吵得人头疼,留在姑母身边正好得个清闲。再说头晕可大可小,累着的时候身子骨最弱,邪魔易侵,姑母切不可掉以轻心。”纪澄乖巧得连纪兰躺在床上养“累”的借口都替她想得妥妥帖帖了。
“你是个孝顺体贴的好孩子。”纪兰拍着她的手背道,“放心吧,姑母一定会帮你找一个佳婿的。”
纪澄很想脸红,但她心里却一点羞涩也没有,大概是因为期盼不多吧,她将来的亲事不过是一个跳板或者一件改变身份的工具而已。也可能是这几日被人提得多了,她都有些麻木了。
而纪澄对纪兰这一体贴,就体贴了四天。
长春苑连演五日,到明儿客人就散得差不多了,柳叶儿、榆钱儿都替纪澄着急。
说起来纪澄的年纪对于说亲来讲也不算小了,她若是不能把握每个在京城的贵夫人面前露脸的机会,让她们知道有这么个姑娘,恐怕越往后拖年纪越大说亲就会越加困难。
但纪澄却还一心一意、细心周到地照顾纪兰,给她熬药、喂药,替她插花、念经,便是亲生女儿也做不到她这般尽心。
到了晚上,以柳叶儿的老成,都忍不住抱怨道:“姑娘,姑太太做得也太过了些吧?五姑娘怎么不用在她跟前尽孝,她怎么就抓住你不放啊?我看她根本就没有要帮姑娘说亲的意思,还不知道心里打什么鬼主意呢!”
“姑母不会这样拎不清的。”纪澄轻缓地道。
其实,前几日,纪澄也以为纪兰是在敲打自己。因为纪兰的言辞间无不流露出一种,若是她纪兰不帮自己,那么凭着纪澄自己休想能蹦跶高的优越感。这倒的确是事实,而纪澄也从没想过撇开纪兰,她也不是拎不清的人,她相信纪兰也知道,替她说亲对彼此都是互惠互利的事情。
当然也不排除有人不理智,就是见不得别人好。但纪兰能稳稳拽住沈三老爺这么多年,肯定不是那种意气用事之辈。
直到今日,纪澄才算有点儿想明白了,纪兰卧床这么多天,一来恐怕是有点儿敲打自己的意思,免得自己在国公府和沈家姑娘们交好就开始得意忘形;二来嘛,最大的原因可能却是纪兰自己不想出去应酬。
纪兰屡次提到过她在沈家的不容易,矛盾都在妯娌、婆媳之间,可是据纪澄观察,老太太不是那等刻薄儿媳之人,至于二夫人黄氏,她没怎么接触,还不知秉性。但纪澄觉得纪兰恐怕对自己的出身也有心病,而京中妇人最是势利,对她恐怕不太尊重,以至于她很不喜欢去应酬这些人。
纪澄叹息一声,若是如此,她指望上纪兰的可能性就更小了,少不得还得用心讨得老太太的欢心才好。老人家指头缝里流下的一点儿东西,估计也够她享用了。
至于纪兰非要让自己伺候她的病,只怕是存着怕别人怀疑她的心,有自己当旁证,那些人也就不会怀疑她装病了。其实呢,这也不过是此地无银之举而已。
纪澄将自己的分析告诉了柳叶儿,又道:“若是我猜得没错,姑母的病明日就该好了。明日送客出门,她这个三儿媳再不出面,只怕大家都会猜测她和老太太婆媳不睦了。”
且说晚上纪澄和柳叶儿在屋子里说悄悄话,纪兰那边自然也有一番言论。
恰今夜是玲珑值夜,抱了铺盖卷儿在纪兰床前打地铺。
“老爷今晚又去梅姨娘那儿了,你说你年纪比那梅氏还小,怎么却让她抢了先?你若是能有个一男半女的,我也好跟老爷说,把你提作姨娘。”纪兰道。
玲珑起身给纪兰倒了杯水,伺候她喝了,道:“夫人别打趣我了,就算老爷宠那梅氏,可是心里最敬重的还是夫人,那梅氏在夫人面前连提鞋也不配,不过是夫人不跟她计较而已。至于奴婢,则更情愿留在夫人身边伺候。便是奴婢现在还年轻,但总有老的一天,老爷身边来来去去的也不差奴婢一个。跟着夫人,好生伺候四公子、六公子还有五姑娘,将来少不了一个管事妈妈给我做,还体面得紧。”
纪兰轻声一笑:“你倒是个明白人,不枉我提拔你。”
玲珑不接话,转而道:“夫人,明日你恐怕得去东府那边儿陪客人了吧?”
纪兰不情愿地“嗯”了一声,岔开话题道:“你觉得阿澄这个人如何?”
“性子挺乖顺的,难得的是小小年纪却不急不躁。”玲珑道。
“是啊。”纪兰叹息一声,“她的性子像我哥哥。我哥哥从小就聪明,纪家如今能有这般发展,全靠了我哥哥。真是没想到,云娘那样的人竟然能生出阿澄这般聪慧的女儿来。”
云娘便是纪澄那位出身更加卑微的母亲,她父亲不过是个街边儿卖豆腐脑儿的。
纪兰是既高兴纪澄的聪慧,又有些烦躁。
纪兰的盘算是纪澄这当口入宫,若是能怀得龙裔,她跟三老爷吹吹枕边风,三老爷再去跟老太太说一说,毕竟是自家侄女,她的儿子将来若得继大位,沈家的富贵就能更进一层,而他们三房也就能扬眉吐气,再也不用输给大房、二房了。
可偏偏纪澄不是个易拿捏的人,脑子又灵醒,忽悠不了。
比如这一次,纪澄若是稍微着急一点儿,不顾自己这个姑母的病情而跑去国公府,那将来只要纪兰对别人多暗示几句,纪澄的品行就会受到质疑,说亲就难了。但偏偏纪澄就这样尽心竭力地伺候自己的病,这让纪兰都不好意思再给纪澄使绊子。
不过,纪兰也不是轻易放弃的性子,虽然纪澄摆明了不想入宫,但谁知道这人心将来会怎么变?
就算纪澄不愿意进宫,给她挑个体面的夫婿应该还是可以的,那样也没啥坏处,只是这样纪澄对自己的用处就不大了而已。
次日,纪兰果然如纪澄所料一般大好了,早早就领着沈萃和她去了老太太的屋里。
老太太刚洗漱好,准备用饭,见纪兰进来就问:“你身子可大好了?”
纪兰笑得有些用力地道:“昨儿就好多了,但是又怕病气没去干净,所以没敢在老祖宗大喜的日子过来,还请老祖宗不要怪媳妇儿。”
老太太摆摆手道:“这段时日要操持这样多的事情,真是辛苦你们几个了,累病了我心疼都来不及,怎么会怪你。人啊,身子骨儿才是最重要的,到老了就知道了,有什么都没用,最要紧的是吃得好睡得香。年轻的时候不爱惜身体,老了就会还债。”
“可不就是这个理儿吗?”苏老夫人也在堂内,笑着插话道。
老太太又叫纪澄走到跟前儿问:“这几日怎么不见你和姐妹们玩儿?长春苑的歌舞你不爱看吗?你大伯父家里还从西边儿买了十来个能歌善舞的女孩儿,你只管拣着喜欢听的点。年纪轻轻的老守在屋子里做什么?”
纪澄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老太太这样的老寿星、老人精,难道还能不知道纪兰的心事?刚才她虽然大度地谅解了,可转头就借着自己敲打纪兰。
“回老祖宗,阿澄刚来京城,这几日正闹水土不服,也不好过来。长春苑的名儿我在晋地就听过了,这不赶紧地养好了,就央着姑母带我过来。”纪澄甜甜地笑道。
“去吧,跟你姐妹们坐一块儿去。都是一家子骨肉,不分彼此,你就把这儿当成自己家一样。孟夫子不是说嘛,老吾老以什么来着?”老太太笑道。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纪澄笑道,心里实在是喜欢这位老祖宗,宽厚、仁慈,这才是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的气派和行事。
用过早饭,所有人都移步到了罄园里,笙箫开始张罗的时候,连安和公主都到了。
上一回来京城时,纪澄只远远地见过这位皇家公主一眼,为人如何不知,但是安和公主的气派当时给了小小年纪的纪澄很大的震撼。
安和公主驾到,众人自然要上前去行礼,连老太太都不能免,所以通常情况安和公主是极少露面的。此刻她上前两步赶紧扶住老太太,温柔地笑道:“娘还和我行这些虚礼做什么,便是到了皇兄、皇嫂的跟前,您都是有座位的人。”
不过安和公主虽然对老太太温和有理,对其他人就有些爱答不理了,但谁也不敢说她的不是。
纪澄跟着上前行了礼,安和公主多扫了她和苏筠两眼,但也没有一句话。
一时间客人陆陆续续地到了,二夫人黄氏的母亲静安侯夫人今日也过来了,老太太笑道:“老姐姐,今日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这几日的宴请,静安侯府来的都是世子夫人,也就是黄氏的大嫂。
“早就该过来的,这不是腿脚有些不便吗?今日风和日丽,我就想着怎么着也得来看看你。”静安侯夫人道。
老人家在一起有老人家的话聊,沈萃则拉了纪澄到一边儿说话:“瞧见了没有,苏筠才来几天啊,就巴结上了王四娘。”
纪澄当然不知道王四娘乃何许人也,不过顺着沈萃的视线看去,就知道她嘴里的王四娘便是永乐伯家的四姑娘,也就是静安侯世子夫人的侄女儿。
王四娘生得有些奇怪,这种奇怪倒不是丑,其实也挺美貌的,可就是不同于普通人的美貌,瞧着有些奇特,总之是叫人看一眼就能记住她。她的眼睛生得十分狭长,眼尾微挑,妩媚却又不失凌厉;嘴唇有点儿厚的,嘴巴偏大,笑起来有一种豪爽的妩媚。
不得不说,王四娘是个少见的奇特美人。
“王四娘是谁啊?”纪澄装傻道。
“还能有谁?就是被人捧到天上去了的王四娘啊!她姐姐淑妃娘娘前年生了陛下的大皇子,如今风头正盛,一家子都得道升天了,王淑妃的爹爹还被敕封了永乐伯,那些捧王四娘臭脚的人也跟着水涨船高。”沈萃哼哼道,“我瞧她长得很一般嘛,嘴巴大得能吞下拳头,偏偏就有人说她是京城第一美人。”
纪澄算是听出来了,沈萃对任何生得整齐点儿的姑娘都有敌意。
长春苑的歌舞从早晨就开始表演,中间夹杂有杂耍、滑稽戏等表演,沈萃她们几个姑娘已经看了好几日,再好的东西也看得腻了,何况郭大家也只有第一天才出来表演过,后来都没出现。
因此,一群人里只有纪澄看得有津津有味。
“这有什么好看的?”沈萃侧头问沉浸在歌舞里的纪澄,大有觉得纪澄是土包子的意思,没见过世面。
纪澄微微一笑,京师的人都有一种没来由的优越感,仿佛其他地方的人都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在晋地时,各家有喜事的话也经常请乐苑的人助兴,晋地有一位程大家,家喻户晓,五妹妹可听过?”
那位程大家的确是个人物,沈萃自然是听过的。
这里所谓的郭大家、程大家就好比后世歌舞团的台柱子,备受人推崇和喜爱,是能得见一面实属三生有幸的那种人。
沈萃听纪澄那意思仿佛是有些不服气,不由得越加嘲讽道:“差点儿忘了,你们家里倒是有些银子的。”
沈萃这样说话老是带刺,也不知道只是针对自己,还是对所有人都这样,不晓得她那位姑姑究竟知不知道。纪澄惋惜地叹了一声,算是替沈萃可惜吧。
“有银子也不是坏事。”纪澄实在忍不住,轻声回了一句。
沈三老爷那些字画爱好,还全靠纪家的财力支撑呢!再说三老爷买官符、买实缺,买升迁,哪一项里面又少了纪家的钱?
只是,沈萃又哪里听得懂纪澄心里的弯弯绕绕。
正说着话,沈荨过来找两人道:“五姐姐,澄表姐,咱们去南河边上的影月楼玩会儿吧!若要听曲儿,就叫上文儿她们,择几支新鲜曲子唱来,岂不比这儿自在?”
沈萃早有此意,因问:“就咱们几人吗?”
沈荨笑道:“都去呢!”
沈萃没说话,拿眼去望苏筠和王四娘。二人了然地冲她笑了笑,沈萃脸上便不高兴了,合着最后才来跟她说呀!
沈荨可懒得伺候她五妹妹这臭脾气,说完回头就走了。
沈萃又怒又气,可又舍不得不去,只能对纪澄撒气道:“表姐,还不快走。”
纪澄缓缓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褶子往外走。
“都是自家姐妹,居然先给别人说,最后才来跟我说,你说她什么意思啊?仗著是公主的女儿,就看不起自家姐妹吗?”沈萃气嘟嘟地在纪澄耳边道。
纪澄倒是知道点儿原因,还不就是沈萃的性子惹出的事儿,她虽然不是公主的女儿,却指望着全天下的人都只捧着她才好。
原本纪澄还想规劝沈萃几句,可是这姑娘性子实在令人讨厌,她都懒得再说,反正沈萃肯定也听不进去,指不定反而还会怪上自己。
“毕竟筠姐姐她们是客人,自然要先招呼,你是四妹妹的自家姐妹,她和你亲近所以才最后来叫你的。”纪澄道。
沈萃也知道这个道理,但心里依旧不舒服。
一行八九个姑娘一同去到影月楼,楼前有一条南河横过——这磬园四面环水,南河在花园南边,因而得名。河边绿柳翠嫩如黄鹂初啼,河上一座小木桥,对面有如意庵。
登上影月楼,甚至能眺望到如意庵中的佛堂。
如意庵周围密密地种植着桃树,此时正是桃花繁盛之际,如粉雪蔚霞,落英缤纷。纪澄忍不住赞了一声“如斯美景”。
沈家的姐妹都是见惯不惊了,沈芫已经吩咐丫头将四周的卷篷都拉了起来,任凉风透过。楼内已经摆了九张扇面几,置着杯碟和食盒,另又摆置了一个小小的观音玉瓶,里头是精挑细选的开得正艳的桃花枝条,布置得既用心又雅致。
“这儿布置得真是雅致。”纪澄朝沈芫笑道。
沈芫听了十分受用,嘴上却道:“这不算什么,思娘去年布置的牡丹宴那才叫别致。”原来王四娘名思,大家也叫她思娘。
王四娘听见沈芫提了自己的名字,回过头来朝她笑了笑,但是并不接话。王四娘出身自然不凡,姐姐是淑妃娘娘还生了大皇子,为人骄矜傲慢一点儿也能理解。
纪澄到京这么些日子,虽然也有姑娘对她的出身表示轻视,但表现得像王四娘这样极端的可是一个也没有。她甚至连正眼也不带看纪澄一眼的,但凡纪澄参与的谈话,她立即就闭嘴不言,或者岔开话题,总之是一点儿不想与纪澄沾边儿。
王四娘的堂妹王悦娘忍不住对沈芫道:“芫姐姐,你做什么叫这等人来,咱们一起玩儿得也不痛快,惹得我四姐也不高兴。”
王悦娘说话的声音不算低,纪澄想不听见都难,着实有些难堪,但她也不至于跟王悦娘这种人一般见识。
沈芫有些不高兴地道:“你若觉得不痛快,不来也就是了。澄妹妹是我妹妹,你若再说这样的话,休怪我不客气。”
纪澄没想到沈芫这样圆和的人会为了自己这样对待王悦娘,弄得王悦娘满脸羞红,又惭又愧,她心里实在是感激。
沈芫说完也不再理会王悦娘,拉了纪澄的手往一边儿坐下:“你别理她,王家姐妹这种傲慢性子,只当看你一眼都是给你的恩典,这满天下能让她们肯打上眼的也没几个。”
王家追根溯源,非说自己是当年琅琊王氏的一支,向来自视甚高,等闲看不起寒门的,更何况商户。只可惜今非昔比,琅琊王氏早已经灰飞烟灭,高贵不见。
纪澄听沈芫的话说得犀利又可爱,扑哧一下笑出声,王氏姐妹的确是没有公主的命,却有公主的病。
那厢王悦娘听见纪澄的笑声,瞪眼过来,纪澄也只笑着回应,而王四娘则是施舍地扫来一眼,又将微抬的下巴转了开去。
如此一来,影月楼的几个小姑娘就自发地分成了两拨:沈芫要顾着纪澄,沈萃也不喜王氏姐妹,所以她们三人一拨,王氏姐妹和另外两位林、严姑娘交好,至于苏筠和沈荨则是两头都兼顾的人,任何一边儿都不冷落。
因着王四娘不屑于和纪澄一桌玩耍,酒令、猜枚都行不起来,只能赏花、下棋,都是平日里的消闲,无甚趣味。
最后,沈芫叫了文儿、粟儿来唱曲儿,众人赏听了一支,也就丢开了。
时值三月,正是春风暖人的时候,园子里姹紫嫣红,不自觉地就提到了下月牡丹盛开时的盛景,王四娘道:“下月我家照旧要办牡丹宴的,到时候给你们下帖子。今年我特地央淑妃娘娘让匠作司的工匠给打了一架牡丹围屏,用来赏牡丹。”
众人都说好,便是沈芫都应了一声好。
随后,话题已经从牡丹宴转到了纸鸢身上。
春风漾漾,凭风借力,的确是放纸鸢的好时候。
沈芫吩咐丫头去取风筝来,沈荨也道:“你去告诉我屋里的紫嫣,将今年二哥送我的蝠儿风筝取来。”
沈萃问:“二哥什么时候送你的风筝啊?”也不怪沈萃眼皮子浅,主要是沈彻这人吃穿用行都十分讲究,能被他拿回来送给沈荨的东西,绝对普通不了。
沈荨还没回答,沈萃又问:“怎么就只送了你啊?”都是一家姊妹,沈彻每回送姊妹东西的时候,是一个都不会落下的,沈萃也得过沈彻好几样东西,实在是眼馋。
沈荨怕沈芫和沈萃误会,赶紧道:“就只这一个纸鸢,也不是二哥送我的,他原本是打算送别人的,硬是被我抢过来了。”
“要送谁啊?”沈萃不经大脑地问了一句。
沈荨立时尴尬,沈芫懂得稍微多一点儿,脸就红了红,沈萃自己却还没意识到这个问题问得有些不应该。
而王四娘听了脸却红一阵白一阵的——沈彻在外头的风流情事多少还瞒着家里,她们这些外人听得反而更多。用得着沈二爷拿纸鸢去讨欢心的人,肯定是那外头不良的女人。
寻得空当儿,王四娘将沈荨拉到一边说话:“怎么国公爷和公主都不管管沈二哥的吗?”
沈荨道:“好姐姐,你快别提了。你知晓我二哥那本事,哄得我娘团团转,我爹爹在家时家法棍子都打断好几根了,二哥还不是依旧我行我素?我就只盼着娶来个厉害的嫂嫂,管管他。”虽然沈荨觉得这个期盼十之八九是要落空的。
王思娘听了“嫂嫂”二字不知道怎么脸一红,却又怕人瞧出来,赶紧用手绢沾了沾嘴角,也不知道是在擦什么,只可恨现在还在暮春,团扇没上手,不然也就不怕别人看出什么端倪来了。
沈荨却没留意王思娘的神情,因为她被苏筠叫了过去。
而在隔扇后面观赏青花大瓷缸里游得自由自在的金鱼的纪澄,却无意间将这番对话听了去。
再富贵的家,如果落入败家子手里也就只有坐吃山空的份儿。别看齐国公府现在瞧着鲜花着锦一般,可是若国公爷和公主一去,落到这位沈二公子手里,只怕前途就堪忧了,偏偏这位沈二公子又是安和公主和齐国公膝下唯一的子嗣,纪澄暗自叹息。
倒是二房,能养出沈芫这样的女儿来,想必不会太差,只怕沈家的将来都要落在二房上头。这样想着,纪澄越发下了决心要同沈芫好好相处。
放纸鸢需要空旷的地方,最适合在郊外,磬园虽大,偶有空地,但周围亦有大树环绕,纸鸢很容易缠绕住树枝,于是众人只好在悯农园附近找了块稍微大一点儿的空地。
过得一会儿,丫头们就拿了九只纸鸢来。沈家姐妹都有自己专用的,沈荨将自己旧年的三只纸鸢给了苏筠和王家姐妹,另外几只纸鸢则是丫头从库房里头拿的,都很精致。
不过,最精致的自然还是沈荨那只,原本瞧着也没什么不同,就是比别的精致华丽一点儿的蝙蝠而已,但等真正放的时候才能明白其中的好处——那只纸鸢的骨架轻,构造也好,平平顺顺地最先放了起来,飞得最高。但这也不算特别,特别之处在于,等蝙蝠纸鸢飞上天,喝饱了风,从那腹部骨碌碌地又钻出五只可爱的小蝙蝠来,成了一架“五福捧寿”风筝,当真是别出心裁。
众人都叫好,沈荨得意地道:“那当然了,小二张的张老爷子亲自做的呢!”
沈萃嫉妒得要死,深恨自己怎么就不是沈彻的亲妹妹,王四娘姐妹则都是一脸的向往。
只是,人一旦得意了,就容易出岔子。
天空中好几只纸鸢,必须互相避让着,免得绞了线,否则到时候就不得不绞断线头让那纸鸢飞走。别的纸鸢也就罢了,那五福捧寿的纸鸢却是不能丢,是以沈荨一直很小心。
可惜天不遂人愿,虽然没有和其他纸鸢纠缠在一起,但那只五福捧寿偏偏在收线下落的时候,被风一吹就挂到了不远处的一株百年大树上。
若是别的树也就罢了,叫人砍了就是,但是这百年大树也算是磬园的镇园之物了,沈荨也动不得。
“怎么辦,怎么办?”沈荨急得都要哭了。
下期预告:
沈荨放的纸鸢挂到了树上,树干太高,梯子够不着,叠人梯,叠上五六个人就开始歪歪扭扭,根本使不上力气。在沈荨急得快哭的时候,纪澄帮忙取下,得到二房嫡长子沈御的夸赞。此后,纪澄遇见了纨绔的二公子沈彻,两人会发生怎样的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