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从这里开始吧!
一年前,我的工作调到春城,住在一套小公寓里。一到周末就兴冲冲踏上回家的路。但是没有多久就意识到,这干扰了妻子的生活。一是她平时在娘家“蹭”饭,却要给我回来下厨,二是让她在麻将局里白白旷工。她愉悦的表情后面,隐约可见维持礼节一般的无奈。所以这一百多里的路途就让我越来越疲倦。只在节假日或是特殊情况需要,我才会在两地之间奔走。
在单位,我是个闲职,几乎没什么业务。认识的人也不多,颇为寂寥。玩微信就成了日夜不离手的营生。可是刷来刷去的,还是那几个好友,无趣得很。
那夜,外边静静落雪,突然蹦出一个好友的来信,问你还好吗,头像是个美女。我有点小惊喜,迅速查看她的资料,才知道原来是小雪。我们快两年没有联系了。处于这种境况下的我,思绪就像抹了油一样,滑向了三年前的那家医院。
当时流行一种称为H5N1的禽流感病毒,人们大为恐慌,纷纷注射增强免疫力的药物。我用的叫卡介菌,疗程半年。不得不说,我是最怕打屁针的,而这种药物恰恰有这个要求。
那家医院不大,注射室里有三个护士,都是女的。一个脸面像核桃的大婶,一个胖得像水缸的少妇,最后那个女孩不算漂亮,却耐看。我当然希望由她来负责我。她刚刚处置完一个病人,下一个就是我了,我解了腰带,露出半个屁股。她白嫩修长的手指在我的皮肤上摸索着,寻找最佳的位置,而我的肌肉绷得紧紧的。
她用手指略略按了按,轻声说,别紧张!
这时有人喊,小雪,接电话!我才知道她叫小雪。小雪愣了一下,直起身,针头捏在两根手指间,渗出液体,扭头望过去。
大婶凑过来说,我来吧。手粗糙得让我皱起眉头,不过技术不错,我还傻傻地一手提着裤子,她已经把针管啪地扔进垃圾桶,说道,你可以走了。不过我还是希望下次是小雪,不,每次都是。
第二次真的就是小雪了,我半闭着眼,能够闻到某种清新的气息。猛然一阵刺痛,紧接着辐射到半个臀部。我咬牙数着数,终于等到她直起身,把棉球扔进垃圾桶。棉球浸着鲜红的血。在她们的注视下,我是一瘸一拐离开的。小雪窃笑的样子深深印在我的心版上。
第三次我就盼着大婶了,不能为了视觉效果而遭受无谓的痛苦。不想轮到我时,她看了看我,转头对着走廊喊道,小雪,打针!
我问,你不可以吗?
大婶不回答我,去接待另外一个病人。
小雪脚步匆匆地进屋,看了看我,问,上次疼吗?
我若说不疼,她就不会改善。思索一番,我谨慎地说道:还好,一点点儿疼。
她笑笑,说,别紧张就好了。
我说好的。褪下裤子,想象着她一连串的动作,努力平抑着情绪暗暗自责:你这么大人,还怕打针吗!不能让女孩子笑话!
完事,似乎比上次要好,但走起路来还是心存畏惧。一想到需要坚持半年时间,就有放弃的想法。酒桌上和朋友们谈到这事,多数人劝我坚持到底,说是南方都死了好几个人了。
开驾校的吴明笑嘻嘻地说,多好啊!女护士给你打针,你反过来也给她打针啊!肉针!哈哈!
大家坏笑着起哄。当时我倒也没多想,不过不久,这句玩笑竟然在我心底慢慢成胎,我开始留意起小雪来。
那天我去,小雪正在通电话,情绪很差。收起手机,她对少妇抱怨说,驾校来通知,考试没过,让我参加下期学习班,但是另交学费。她眼圈红红的,配药的时候很用力,药瓶磕得啪啪响。一边嘟囔着说都考了两次了,真是笨死了。给我打针的时候可别再赌气啦!我暗暗祈祷。
我知道那家驾校正是吴明开的,思忖了一会儿,终于说道,我可以帮你说话,免你的学费。
小雪瞪大眼睛,疑惑地望着我,你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我说。
那次的针扎得格外仔细,但还是有点痛。
结束时小雪问,怎样,我故作轻松地说,挺好。
又去打针的时候,我才想起我答应的事情。小雪并没有问,态度也很好,但我还是觉得不自然。离开医院我就给吴明打了电话,我当然没说是给谁办事,免得这家伙滋事。中间我出差了一段时间,再去医院的时候,小雪格外热情,眼神温润,原来是驾校同意免她学费了。那两个护士的目光探照灯一般不时扫在我身上。
原来你是当官的啊!小雪说道,谢谢了。她俯下身给我扎针,用手轻轻按摩着扎针的部位。我故作姿态地笑笑,其实心里很得意。这次扎针居然没有痛感,不知是心情还是小雪的技术。我把手机号码给了小雪,说,驾校有事给我打电话吧。并趁机要了小雪的号码。满以为这是我艳遇的开始,但是再去的时候就变了天。
走进注射室的时候,少妇和大婶目光复杂地对视了一眼,之后向里屋喊了一声小雪。小雪出来,并没有看我,就像对待陌生人一样完成了工作,之后又进屋了。整个过程我疑惑地盯着小雪,但是她非常矜持。这样我又去了几次,情况都是如此。
怎么回事呢?我百思不得其解,根本就忘了屁股的感觉了。最后我终于鼓起勇气给她发了一则短信,我认为会石沉大海,不料很快就收到回复了。
她说,我很感激你,但我不是那种女孩。我更加疑惑,小雪吞吞吐吐的,但最后我还是弄明白了。县城不大,我这个当官的还是有点名气的,在老百姓眼里,当官的非贪即色,我无亲无故操心女孩的事情,大家遂起了疑心。
我当然辩解了,尽管我心里发虚。看小雪这样的态度,我原本的信心动摇了。必须保持形象,决不能授人以口实。再去医院,我格外谨慎,完事就走。倒是小雪觉得不好意思了,主动和我说话,而我也是礼貌地应答。
一晃疗程就结束了,最后那次接待我的是少妇,小雪没上班。我心里多少有一点遗憾,但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晚上突然收到一个陌生的来电,问我方便吗,她说是小雪。我很意外,她的号码已经让我删了。我急忙说方便方便。
她兴奋地说,我今天没上班,去参加驾照考試去了,你知道吗,通过啦!
是嘛!那太好了,祝贺你!我说。
我要请你吃饭。她语气真诚地说,你知道吗,太难过关了!我一个同学考了三次都没过!这里面有你的功劳啊!
我心里一动,连忙说好啊好啊。
不知是不是有意,小雪订了一个遇到熟人概率极低的餐厅。其实我一直有这个担心呢,但是不敢说,刚认识,不能让她感觉我畏首畏尾的。看来不能小看女孩子喔,她们其实聪明得很,社会的事都懂。小雪点的是麻辣口味的,女孩子都喜欢吃的那类。她问我喜欢吗,我说喜欢,其实根本吃不习惯。结账的时候我当然没用小雪买单,我劝阻她说,下次你请,行吧。我这样说她怎么会说不行呢。说实话,我有点喜出望外,但是不明白小雪的思想是如何转化的。不过我心里有数,对这样的女孩子不能操之过急。
在县城里我是不可以为所欲为的,和小雪约会更须慎重。
第一次我驾车载着小雪绕城一周看夜景,高高低低的建筑物上矗立着各种醒目的招牌灯饰,各种颜色,不同形状,就像浮在半空。突然想起那个广告语:天空飘来几个字……
缓慢前行,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雪花。她说,我们下去走走。我说好。那样一个冬天的夜晚,路灯都亮着,雪花落到嘴唇上凉丝丝也甜丝丝。小雪穿一件呢绒短衣,下面是裙子,两条腿似乎裸着,那是肉色的长袜。我知道她在假装不冷,就很绅士地把长衣给她披上。她扭头看我,两眼闪烁着碎碎的亮光。
第二次是个周日,清明刚过,我把车开到了郊野,天空纯净如水,云朵像医院的棉球,脚下是若有若无的绿色。她穿得很单薄,俯身时露出又白又大的半遮的乳房。可是我假裝没注意。她很开心,伸展着双手,高举过头顶,像展翅欲飞的燕子。我趁机在后面搂住了她的腰,她愣了一下,用手指试图掰我的手,我试探着加了一点力度,她就不再抗拒了。柔软温热,说不出来的舒服。我的手慢慢向上靠近,手机响了,领导让我马上过去。
就从那天我的人生开始出现转折,有关部门开始对我进行调查。这期间我和小雪见了一次,是她主动约我的。我犹豫着答应了。她说家人给她介绍个对象。我说,那就处处吧,感觉好就结婚吧!小雪对我的态度有点诧异。其实我是不想在这个时期再惹出什么男女问题来的,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送她到家的时候,小雪看了我一眼才磨蹭着下车,其实我应该说点什么,或者是给她一个深吻,然而我克制了。为了安全,我拉黑了小雪的号码,再也没联系她。
后来我被停职,等着调查结论。原来的下属和朋友都远离了,我变得异常落寞。常常一个人驾车到郊外散心。说是郊外,其实,城市发展的触角已经延伸到这里了,附近就有一座新楼盘。
没想到竟然碰到小雪,我们都很惊喜。她说她结婚了,家就在那里。我顺着她的手指,猜测着她的家应该在哪栋楼哪层。她很关心我的现状,目光在我的脸上游移,说你憔悴了许多。我问你老公对你好吗,她说阿城对我挺好的。她老公叫阿城。
阿城是广东人。父亲是地质勘探队队员,因为工作需要,带着妻儿在这里驻扎下来。后来殉职。阿城结婚后,妈妈没有和他们一起生活,仍然住在那间单位的公寓里。
她看了看我说,要不我家坐一会吧!见我疑惑,她紧接着说道,阿城出差了,要好些天才能回来。
我暗喜。
到了她家,她打开电视,到厨房里洗水果。
她问道,看你的QQ空间,你开始写小说啦?
我说,实在无聊啊,写着玩的。
你呀,净写些男女乱糟糟的事情!她背部对着我,臀部很大很圆。
我笑笑,男女的事情才是人类的本色嘛!
我去了一趟卫生间,故意把尿尿得哗哗响,还没有关门,小雪经过时瞥了一眼。回到屋里,她俯身给我拿水果,我则从后面一把抱住了她,她愣了一下,要掰我的手,我用力,她就不再抗拒,我正要进一步,她突然掰我的手,加了力度,说,这是我家。我只好作罢。
为了转移注意力,我走动着观赏家里的格局。一般只有一间卧室,而她家有两间,且都铺着床品。小雪说,阿城回来的时候,婆婆过来住。我想象着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场面。婆婆的那间有些阴暗,几张照片挂在墙上,一对男女偎依着,很是亲密。
照片里是谁呀,我大声问正在客厅里的小雪,随手打开了灯光。
是阿城和婆婆。
我很诧异,仔细再看,女的很年轻很时尚,怎么看都不像母子。
不知道小雪在忙什么,声音拐了弯传进来,说,正是他们。
你婆婆怎么会那么年轻?还是照片的原因?
我没听到回答,又问了一遍。
小雪的声调变得尖锐,谁知道呢!
她的嗓音有点怪异,我意识到可能自己唐突了吧,就知趣地回到客厅。聊了一会儿,我知道我和她今天是不会发生什么,就告辞了。约她过几天一起去春城玩。她想了想说,只要不是周末就行。
离开的时候我还是亲吻了她,她抗拒着,但还是得逞了。
不久,我的处分就宣布了,免职调动。我很懊恼,也很沮丧。不由自主地驾着车去了农村的老家。老家其实没有家了,只有一座空房子,不过还可以住人。我尽量避开乡亲,不想看到异样的目光。如今信息畅快,我的事情无法隐瞒的。沿着一条僻静的山路到母亲的坟前静坐,坐够了才回去。她生前最担心我出事儿。若是突然给我打来电话,就一定是刚刚做了噩梦。坟前的蒿草又密又高,应该割一割了。手机关了一段时间,打开时看到了小雪的短信和QQ留言,但我没有回复,那时候万念俱灰。
单位都是两个人或三个人一个办公室,却给了我单独的一间。挺好?可是我不这么认为。同事们都比我年轻很多,和我又生疏,这就是原因吧。没有人到我的屋里谈工作或是闲聊,我曾试图接近他们,但每次都是被客气地对待,让我很尴尬。所以我就索性关上门玩手机。浏览网页,玩玩游戏,保持微信通畅。微信成为时下最普遍的交流工具。有些好友是从手机号码和QQ转化而来,但有些名字不是真名,所以就不知道是谁。这也无关紧要,因为日常交流不多。但我还是希望有更多的头像能鲜活起来。
没想到还能联系上小雪,我感到浑身燥热。我们的对话自然是先互相问候各自的情况。但是我没想到小雪离婚了,而且离了七八月之久了。她结婚时间不长,夫妻感情挺好的。
我问是怎么回事,小雪岔开话题问我,平时忙吗。我说不忙。我想去松花湖,她问,你能不能陪我去?
此时已是三月初了,天气回暖,但看风景还早。我的内心暗流涌动着,想起她穿的肉色长袜,又白又大的半遮的乳房。我连说好啊好啊。
去松花湖,她需要先到春城和我会合。周日那天早上,我开车去火车站接她,塞车塞了一个多小时,等到顺畅时我又走错了路,接到她时快到中午了。我不确定我是不是故意推延时间,不过我倒是希望她能留宿,那样我们的事情就可以成了。男人嘛,就这么点企图。
她微笑着小跑着过来,仍然那么青春洋溢。只是穿着并不入时,肤色不如以前细嫩,有点暗黄,细看还是能辨别出眼角的鱼尾纹。我暗暗感叹女人苍老得如此之快。
虽说很久未见,仍是老熟人那种。车子驶入去往江城的高速公路。车辆不多,视野开阔,沿途都是连绵的小山,荒芜的色泽夹杂着残雪的痕迹。越走天气越好,阳光灿烂,天空浅蓝,云朵就像撕扯的一片片棉花。
小雪摇下车窗,用力呼吸着,我也摇下,微凉的清新的感觉顿时满怀。她笑嘻嘻地看着我,调皮地说,我开一会儿好吗。我犹豫了一下,停车,换了位置。车子还挺平稳,我们都松弛下来。她问,你那个朋友的驾校还开着吗。她说的是吴明。我淡淡地说还开着吧!小雪困惑地看了我一眼。我不想说出这样的尴尬:我們之间连电话都没有了。但我很快就意识到,唯有小雪还一如既往。这样想着,就欣赏地看了她一眼。她正沉浸在驾车的快感中。
车里沉寂下来,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很清晰,驶过桥面的时候,轰隆隆地像火车。很快,关于小雪的那一堆疑问就奔涌上来,关了车窗,我侧头问道,到底怎么回事,说说吧!
小雪如花绽放的脸慢慢绷紧了,凝望着前方没有吭声。
是老公对你不好……有外遇了?
她摇摇头。
是不是你有外遇?哈哈!我调侃着说。
我才不会有呢!我是那样的人吗?小雪转头看我,眉头紧蹙,你是不是把我当成那样的女孩了?
没没,我只是说笑而已,我忙着辩解。不过在心里是不服的,你一本正经怎么会认识我呢。
或者是一时冲动吧,过段时间就好了。我说。
这都这么久了,我们都没有一点儿联系呢。
他不找你吗?
找过几次,我没搭理,最近没找过。
那你呢?
为什么我要主动?小雪撅起嘴的样子蛮好看。
你们都很犟啊!我说道。
小雪笑了。
肯定能和好的。
不会。
怎么不会?
因为,因为他妈妈。
你和婆婆关系不好?
也不是。
婆婆怂恿儿子离婚?
没有。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雪的嘴唇紧紧闭着。我越加疑惑。如今的家庭,早就不是长辈当政的年代了,再说,他们并不和婆婆在一起生活,会有什么问题呢。说心里话,我并不是多么关心小雪的婚姻,甚至知道她离婚,我还有那么点幸灾乐祸。我想这纯粹是好奇。或者与我迷上写小说有关吧。
就是婆婆的问题。小雪终于说,她似乎重重地咬了一下牙。
婆婆的问题有那么严重?作为儿媳的,还是要讲一点孝敬的。我说道,一时间有了长者风度。
我是孝顺的,毕竟是长辈嘛,不过事情没那么简单。
她摇摇头,目光迷茫起来,继而停下车,伏在方向盘上抽泣起来。我伸出右手摸摸她的头发,说,我来开吧。
车子如一叶轻舟,不知不觉间就到了江城境内。远远地就是著名的满洲大坝,建于日伪时期,一幅冰瀑景观呈现在眼前。
小雪抬起头,呀了一声,脸色亮了起来,迅速拿起手机咔咔地拍照。绕过大坝,就是松花湖了。冰层仍然很厚,还有积雪,几艘游艇就孤零零冻结在上面。
小雪孩子似地奔跑到湖面上,我紧跟在后面。回头一望,淡蓝的天空为背景,高耸的山峰,上面悠然飘着大朵的白云。似乎有轻柔的风拂面。那感觉真是好极了。
我向湖心走去,几处很大的冰窟窿,应该是打渔所致。我小心地踩踩,看不到水,也看不到鱼。走近那几艘插着国旗的游艇,想象着它们游弋在碧波之上的情景。
小雪很顽皮,攀到了游艇上面,钻到室内,从开着的窗户向我打手势,一个V字。我及时拍下这一瞬间,心想到底是年轻啊!年轻真好,可是自己已经是中年了,心底就涌出伤感来。
游兴将尽,一个男人骑着摩托过来,热情地介绍他家酒店,说是有开江鱼,味道鲜美。停顿了一下,看看小雪,又看着我,笑里似乎多了点内容,说,有包厢,火炕,很舒服的。我扫一眼小雪,她正看着我,我说去吧。
服务员是一个约四十岁的女子,脸上的胭脂很厚。她引我们到了一个包厢里。酒菜上齐,她噙着暧昧的笑意,转身出去,随手把门关严。屋里顿时暗了下来,我才注意到只有一扇窄小的窗户。小雪自己要了一瓶正通小烧酒,见我疑惑的样子,笑着说,别担心,平时我也喝酒的。闹心时喝点酒,挺好的。但我不能陪你喝了,我说,沿途有交警。
包厢里果真有火炕,坐在上面热乎乎的。鱼的味道鲜美,出乎意外。不过好奇心还是时时涌动,我隐约感到小雪的情况一定非比寻常。一杯酒下去,她的脸颊浮出一层红晕,话匣子打开了。
有人说因为我和阿城经常分居,其实我们很恩爱的,这个并不影响。小雪说“很恩爱”的时候,我的眼前就闪现出我和她约会的那些片段,不禁暗笑了一下。
就是因为他妈妈。小雪没用“婆婆”这个词,说着脱掉了外衣。里面的毛衫是暖黄色,胸部撑起两座小山,似乎大了些。我和你说过吧,他一直和他妈妈一起生活。
我说,他妈妈真够辛苦的。但我心里想的是,你若是穿V领就好了。
是啊,我也这样想。当儿子的孝顺,这我理解。我一个二十多岁女孩,在父母面前娇生惯养的,受呵护惯了,但还是尽心尽力地孝敬他妈妈。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慢慢感觉到不正常。
不正常?
是的,不正常。她挪挪身子,说炕太热。我靠过去,把手伸过去,插在她屁股下面,说道,哦,是挺热的!她笑着打了我手一下,说,占便宜啊?我忙抽出手,说,哎呀,我在摸炕,你想歪了!
那次阿城得了急性阑尾炎要做手术,他是最怕手术的,刚进到手术室的时候,他突然回头喊了一声,就像个需要鼓励的孩子。我以为是喊我的名字,就跑了过去,但是他喊的是阿娟。阿娟是谁,我正疑惑间,他妈妈走了过去,抱住儿子的脑袋,在额头上亲了一口,说乖乖听话。原来他妈妈叫阿娟。我为他孩子一般的举动感到好笑,但很快就为自己感到悲哀。我没有他妈妈重要。
我笑笑。对男人来说,妈妈和妻子是一生中两个最重要的女人,却有着不同本质的爱。
阿城周末回来,我满怀激情地盼望着,但是他得先把妈妈接过来,一同吃饭。如果只是我们俩,到外边饭店吃多好啊,简便又随意,然后回到家里尽情欢乐。
哈哈,是啊,小别胜新婚嘛!我打趣道。
但是他妈妈在,我就得下厨好好做几道菜。还常常被油烫着。吃饭时阿城坐在中间,先给妈妈夹菜,然后才轮到我,这也没什么。虽然我任性,但我理解,敬老嘛。只是,我们的座位让我很困惑。
座位?
小雪止住了话题,犹豫着要不要说下去,我忙用目光给她以鼓励。包厢外似有脚步声悄然而至。这位女服务员,还有偷听的癖好?
我发现了一个问题,无论我们三个人怎样坐,他必须要和妈妈挨着。她的话题没完,我就笑了,典型的恋母情结!
小雪干了一杯酒,倒满。她的手有点发颤。我不由得停住筷子,盯着她的脸。阳光透过窗户打在她的脸上,一半是阴暗的,包厢里也是一半阴暗。我暗想,会有什么不可解的问题吗。
那次阿城出差,一个月时间才回来。晚饭后,我一个人忙着收拾餐桌,他去了妈妈的房间。等我收拾完了,回到卧室,他还是没回来。我盼着他快点过来,可是又不好意思喊他。正好他手机响了,我就喊他,他答应着也没过来,我又喊了两遍他才回来。
哈哈,急着享受床笫之欢!我笑道。小雪抬头看我一眼,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害羞,面如盛开的桃花。我的心怦然一动。都是过来人了嘛,我说,很正常的事,你接着说吧。我暗想,莫不是你这女子还要描写一下香艳的场面?给我暗示吗?
可是,可是,并不尽兴。她的舌头有点僵硬。半瓶酒就要下去了。他做得小心翼翼,我一要喊叫,他就用力捂着我的嘴,还紧张地往门外看。没想到门外还真响起脚步声,足有几分钟才静下来,他才继续动作。事毕,我流着泪质问他,你怕什么。他没有吱声。我说,我们是夫妻,做这种事情,还怕你妈妈不成?
阿城担心妈妈听到,这也没什么。我说。咋的,你控制不住情绪非要喊出来?我坏坏地问道。
我在说正事儿呢!小雪的脸又绷紧了。她放下酒杯,眼里忽然蓄满了泪水,叹了口气,挺拔的身体瘫了下来。她一只手撑在炕上,身体斜向一侧。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大亮,我转头,身边的被子掀在一边。应该去厕所了吧?我多希望一睁开眼就看到他,然后相互搂抱着享受懒在床上的时光。我闭上眼睛,等他回来,准备突然睁开眼睛吓他。可是等了好久他也没回来。不能就这样懒着,毕竟他妈妈在。我打算去准备早餐,他妈妈正好从房间出来,披着一件并不遮体的长睡衣。她的目光迅即垂下,在身后关紧了房门进了卫生间,我则鬼使神差般猛地冲了进去。一刹那,我就被定住了,我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阿城竟然睡在他妈妈的床上,只穿着裤头,一只手向前探着,做出搂抱的姿势。
小雪干了杯,坐在炕上有点发晃,她又伸出另一只手,让两只手在身后支撑,她则向后仰着,脑袋倒垂下去,这个造型是表达什么我不知道,像在做瑜伽。我愣怔着,在判断是不是幻听。突然,她歪倒了下去,我急忙过去把她扶住,平放,头部垫了我的外衣。
小雪抬起手又无力地垂下,嘴里说,我砸了所有的东西,然后就离婚了。
她不再说话,似乎睡了。但很快就爬起来呕吐,我急忙用塑料袋接着。很大一堆粘稠的污秽物,散发着热呼呼的臭气。我强忍着擦干净她的嘴巴,快步出来,把塑料袋扔到了饭店的垃圾桶里。
服务员迅速地投以耐人寻味的一瞥,她肯定对我们进行了某种想象。其实我不得不说,我是希望小雪喝醉的,然后我就……但是现在,我已经没有一点那样的欲望了。
胃里似乎有虫子在蛹动。
太阳很大,却像流尽了新鲜的血液,只剩下染红了的皮囊卡在两山之间。我忽而产生了一种急迫感,把小雪扶到了车里,快速驶向高速公路。
小雪的头左歪一下,右歪一下,睡得很沉,一只眼角沾着一颗泪珠。我忽然痛惜起她来。也不知道她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像天方夜谭,应该是她受到了刺激所致的心里幻像吧。
天黑了下来,我打开了远光灯,白色的交通标志线向远方无限伸展。我的车子孤单而枯燥地行进着。看一眼时间,已经走了大半路程。
小雪轻轻地发出了声音,伸一伸胳膊,突然坐正,问我,咦,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我笑著说道,还怎么回事呢,快到家了。
小雪左看右看,看了半天才缓过神。哎呀,我喝醉了。
我笑笑说,醉了怕什么,我又不会卖了你。
嘿嘿,我知道你是好人。
切,啥时代了还论好人坏人!
这么说,你不是好人喽!小雪笑嘻嘻地看着我。快说,你都做过什么坏事?
什么坏事?我突然产生恶作剧的心态,坏笑着说,你知道你睡了多长时间吗?有两个小时吧!人事不省啊,你知道发生什么了吗?
小雪娇啧地用拳头轻轻捶了捶我,眼神溢出妩媚的色彩,声音也嗲起来,你不敢!说着话,她的头歪倒了我的肩上。我的心里又一动。不,应该说是一悸动。我说不清楚那感受,有点亢奋又似乎扯痛了什么。
她突然盯着我问道,我记得和你说了很多啊,说了我们为什么离婚吧?
没有啊,我正想问问你呢。
真的没说?她的目光严肃地在我的脸上一扫。
没说。我语气坚定。
唉,其实也没啥,就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我太任性而他又倔强,所以……
所以可以和好的。我说道。
小雪苦笑了一下,说和好是不可能了。
面对一个小说家,小雪是不是受了某种暗示,借着酒劲夸大了故事?还是面对一个离婚的女人,我头脑中滋生了一个偏颇的主题呢?
小雪突然说,停车。我疑惑地看着她,她脸色微红地看了我一眼,说,我要撒尿。我没想到她会这样说,说得不加遮掩。我把车停到较为安全的路段,她边下车边说,不许偷看哦!声音绵软得很,我不能不心猿意马。根据前面的里程牌上标注的数字,我知道这次约会很快就要结束了。我想起吴明那小子的话:你反过来也给她打针啊!肉针!
很快她回到车里,却坐到了后面,声音嗲嗲地说,还是后面舒服。血往上涌,我下车,拉开后门,也坐了进去。她的眼睛如同星星,呼吸也急促起来。我贴近她的嘴唇,她配合地张开,我的舌头随即探入,猛然,那股污秽物的味道钻进我的鼻孔,眼前出现了那袋粘稠的东西,胃里一阵翻动,我强忍着,转身向车外呕吐。
你怎么了,小雪问。
我说,晕车了。
你开车的怎么会晕车?
我说,从没开这么长时间的车,累了的缘故。
白色的交通标志线向远方无限伸展,我们没有再说话。我很想找个话题,但是搜肠刮肚也找不到。
到了春城,小雪没有回家的意思,但我的车子还是直奔火车站。狭小的空间,弥漫着尴尬的沉默。我能感受到她疑惑而失望的心。
火车站灯火辉煌,小雪坐在位子上看了我一眼,似乎在等待什么。见我毫无表示,下车,嘭地关上车门,往里面走去。转身时我已经看不清楚她的面目了。她挥了一下手,很快就消失在人流之中。我知道我们不会再见了。
回到公寓就睡了。
我和妻子正在亲热,母亲突然闯进来,一改慈眉善目的样子,指着妻子吼道,狐狸精,你夺了我的儿子,说着就扑过来,我一急就醒了。心想,怎么突然就梦见母亲了呢?我是她唯一的孩子,但是她却从来没有在我家住过。怎么劝说都无效,说到了城里不习惯,会生病的。妻子难掩欣喜,她特别反感农村人。
那一年婚姻出现严重危机。先是我金屋藏娇的事被妻子发现,后来呢,她和一个男性麻友去泡温泉被我撞见。作为男人,自己可以为所欲为,却决不允许妻子的背叛,我决意离婚。老母亲急急火火地找到我,拿出一瓶“敌敌畏”(剧毒农药),要挟我说,你小子敢离婚,我就喝了。婚姻维系下去,儿子已经在北京读大学了。后来儿子说,如果你们离婚,我就离家出走。老母亲挽救了一家人。老母亲是那么慈爱,我都上小学了,还在吃奶。一想起她,我的心就像被钢爪揪住,越揪越紧,直到揪出泪水下来。
初秋的下午,我带着一把镰刀到了老家,要铲除母亲坟头的蒿草,小雪的电话就打来了。我急忙挂断,仿佛看到母亲那严厉的目光。
匆匆回到老房子,我把电话打回去,通了,我唤道,小雪!里面却没有声音,我以为信号不好,就要重拨,忽然听到啜泣声。
怎么了,我问。
我要见你,她带着哭腔喊道。
我说在乡下,她说我去找你。我暗暗叫好,真是天赐良机,我现在很需要女人。我曾联系她几次,她似乎正忙于什么,敷衍几句就挂了。坐出租车大约一个小时就到了,两个小时后我打电话问,她说到了,让我去公共汽车站接她。直到车子启动,我还不敢确信她就是小雪。怎么说呢,她似乎经了霜打,又黑瘦又萎靡。
屋里阴暗,我开了电灯,是那种瓦数很小的老式燈泡,屋内的亮度几乎没有改善。窗户被木板条遮挡着,我费了好大劲儿才折断一根,光线投射进来,在地面上像一把亮闪闪的尖刀。
我指指床,说坐下吧。她坐下,我也坐下,中间有那么一段距离。我问怎么了。她捂着脸呜呜地哭了,含混不清,但可以判断出是关于阿城和婆婆的。看来她一直没有放弃。我就开导说,恋母情结男人都有,你丈夫严重了一点而已,可以矫正的。她突然止住哭,狠狠地抹一把眼泪,说,没那么简单!
会有多么复杂吗?莫非母子二人有乱伦行为?这可是够恶心人的。小雪点点头,确实很恶心,但这不是真相。
到底怎么回事呢?我狐疑地望着小雪,她的眼睛浑浊肿胀。她擤了一把鼻涕(这动作真俗,我忙递给她一张手纸),开始讲述阿城的家史。
未曾谋面的公公叫黄继业,脾气暴躁,对妻子和儿子阿城非打即骂。妻子不堪忍受卧轨而死,阿城在战战兢兢中迎来了年轻的后母阿娟。阿娟很喜欢他,像亲生的那样呵护,后来有了孕,为了阿城,竟然毅然堕胎。阿城18岁那年,黄继业在一次勘探中牺牲,国家根据有关政策,给阿城安置了工作。阿娟和阿城就在那个不足20平米的公寓里相依为命。
后母呀?怪不得那么年轻?事实上年龄也不大吧?
小雪说,阿娟今年才37岁。面对一个容貌和自己一般姣好的婆婆,我当时很惊异,阿城也不解释,我就以为她保养得好呢!
我明白了阿城和阿娟的关系。但是,他们当初为什么不结婚呢?
事实上,他们不断争取着,努力着。这在政策和法律上并无障碍。但是阿城的单位是央企,很难以宽容的态度对待一个职工的乱伦。领导说,你这样的丑事一旦网上传播,单位多尴尬呀!还有,广东的那个黄家镇,据说是黄飞鸿的后人,家风很严,整个大家族像烧开了锅。现代社会并没有改变千年传承下来的道德标准,阿城的爷爷奶奶叔叔姑姑姐姐弟弟妹妹一波波潮水般涌来,直到彻底湮灭他们合法转身的企图。
我像在听一个遥远的故事,半晌儿没回过神儿。
小雪说,你知道吗,其实我很爱阿城的,所以不甘心,总想弄个明白。
那么现在明白了,有什么打算吗?
她霍地站起来,那把亮亮的尖刀就投射在她脸上,以倾斜的角度贯穿着。她激动地一字一顿地说,我要夺回我老公!尖刀配合着她的情绪一动一动地,像要出击一般。
她打算去广东黄家镇,动员那个大家族的力量,同时雇用水军,在网络上热炒,给阿城单位施加压力。我想想路子还是对的。但是觉得这样孤注一掷似乎意义不大,离了就离了,可以再找啊!不过看来她心意已决。
我忽然想到,她大老远的来找我,应该是有所求的。很快,她的表情平缓下来了,坐下的时候往我这边靠了靠,嚅嗫着说,由于这件事耽误了工作,被解聘了。说着,慢慢抬起头,目光里满是期待。我没有钱了,你知道,做成这件事肯定需要一个漫长过程,我要驻扎在黄家镇和地质勘探队……
需要多少钱?
总得几万吧!
屋外暗了下来,地上的尖刀消失了,灯泡似乎增加了亮度,灯丝燃烧的声音异常清晰。恍惚间我看到老母亲坐在床上,我一凝神,又不见了。
见我没有表态,小雪稍稍动了动屁股,向床上瞥了一眼,目光盯在那个行李卷上,声音嗲了起来,我今晚住在这里行吗?
我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朋友你懂的,我已经没有兴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