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列塔尼南线,从歌舞公路片到亚瑟王森林

2017-05-17 18:15:15张海律
三联生活周刊 2017年19期
关键词:风笛

张海律

从法国最西端领土韦桑岛乘渡轮回到大陆,我取车开始了沿布列塔尼南部海岸的公路旅行。

左图:法国洛克罗南小镇中心见不到一根电线,也因此成了《苔丝》《漫长的婚约》等历史题材电影最青睐的外景地

克罗宗半岛,有着堪比南法的壮美海岸线,诸如Saint Hernot这样的海岬,颜值甚至高过蔚蓝海岸的绝大部分地方。我是从一户人去楼空的农家爬下去的,穿出密布的松林后,才瞥见绿松石般的海水缓缓抚摸乳白色沙滩的亲昵场景。如若寻到半山腰的GR34步道,那么从Saint Hernot往南,依山傍水地走上5.6公里,就会抵达La Chevre岬角。这是半島的最南端,“二战”期间纳粹德国的大西洋壁垒遗骸隐没入荒草之中,在曾经的海岸炮东侧,是平静如湖水的海湾,西侧则是咆哮的大西洋。

右图:法国西部布列塔尼地区的一个小镇

在如此完善的徒步条件下,汽车成了一件矛盾的交通工具,到步道起点得依赖它,可走到终点后,又怎么回来呢?我想A、B、C几点之间,或许自然形成了互帮互助的顺风车系统了吧,如果我走到终点,你的车搭我回来,如果你走到起点,那么我来送你回停车场。

半岛西侧的另一个岬角Pen-Hir尽头,我瞥见一家子,夫妇俩带着一群不足10岁大的安静孩子,在一块大石头上拴牢绳子,继而抛下崖壁。男子将安全锁扣好后,先直降而下了,娃娃们加紧用面包和果酱填饱肚子,迟早该轮到他们一个个练胆。

歌舞公路片

网友见面,听闻我要一路向东,前往巨石阵、瓦纳和布斯里昂德森林,才入学一个多月的19岁女生斯黛拉(Stella)就几乎兴奋地唱出“老司机带带我”。“我非常熟悉亚瑟王和圆桌骑士的传说,可以讲给你听。”

从加尔各答到伦敦,从意大利到牙买加,我从来就是那种被瞅一眼就让姑娘们主动放心跟上的妇女之友。斯黛拉上车后,接下来还要一路捎上坎佩尔的毕业生丹迪(Dandi),以及从巴黎跑来汇合并练车的麦娜(Mina)。

斯黛拉是来自青岛的学霸,到该市在法国的姐妹城市布雷斯特(Brest)做交换生,对中世纪历史的热爱再加上一点脱离家庭管束的叛逆,选择了注定不实用的历史学专业,还选修了极其小众的爱尔兰语。才出国一个月,就迅速让自己爱上了凯尔特文化,课余时间时不时跑到爱尔兰酒吧倾听Uilleann风笛和Fiddle小提琴,练习爱尔兰语和竖琴。

虽同属海岛凯尔特语系,但布列塔尼从语言到音乐,还是和爱尔兰有着显著不同。我是在诺曼底海港城市瑟堡(Cherbourg)才第一次接触到布列塔尼音乐,住在图书管理员洛瑞琳(Laureline)家中,提及接下来将去布列塔尼,没想激起了这个姑娘强烈的民族自豪感:“我的家乡在洛里昂(Lorient),你看我客厅里不就高挂着黑白相间的布列塔尼旗。必须给你听点我们的音乐,比爱尔兰的欢快。”在她以Youtube为工具的推广教育下,我的手机里多出了Tri Yann、Alan Stivell、Dan ar braz、Merzhin、Matmatach等用布语演唱的民谣或摇滚乐队,以及第二届“明星学院”选秀冠军诺文·列雷(Nolwenn Leroy),这个红遍欧洲的金嗓子学习了一些家乡语言,稍显别扭的唱出三拍子名曲《三个海员》(Tri Martolod):“三个年轻海员(啦啦啦),一起出海航行,呼啸大风推着他们驶向新大陆。”

菲利斯泰尔的最大城市布雷斯特,是配乐大师扬·提尔森老家,为《天使爱美丽》和《再见列宁》奉献了异常独特又动听的原声后,这个不安分的家伙厌倦了“脍炙人口”的讨喜创作,转入远离大众的新古典和实验朋克,并搬到韦桑岛生活和创作氛围音乐。

途经有800人口的洛克罗南时,我被鳞次栉比的18世纪漂亮屋舍惊艳到,踩住了刹车。镇中心居然完全没有手机信号,也见不到一根电线电缆。也因此,小镇成为拍摄古装片的理想外景地,在这个“法兰西横店”摄制的最有名作品包括罗曼·波兰斯基的《苔丝》、苏菲·玛索主演的大革命史诗片《雪琳娘》、奥黛丽·塔图饰演的以“一战”为背景的《漫长婚约》。中心教堂里安息着6世纪时的传道圣人罗南(Ronan),小镇也因此获名“罗南的遗产”(Locronan),而为纪念圣人,每年7月的第二个周日,会有一个上千信众参与的盛大游行Troménie,他们赤脚扛旗唱歌,从教堂走到6公里外山林里的,每隔6年,这一游行的距离和规模更会翻倍。

这一天的目的地,是布列塔尼真正的文化心脏、菲尼斯泰尔省省会坎佩尔(Quimper)。以圣·柯伦坦教堂和主教宫为核心的教会之城,与点缀着图书馆、剧院和当代艺术中心的公爵之城隔河相望,像一幅史诗绘画般,铭刻了千年来教权和皇权的冲突与妥协。当然,而今早没了君主也不再那么依赖教会的共和国人民,是穿梭于古旧木筋楼和遮顶菜市场的独立个体,花样翻新地创造着他们赖以为生的可丽薄饼(Crêpe),并早早将城内最受欢迎的餐厅占满。民族情感在当代的炙热爆发,出现在每年7月末,平日或西装革履或T恤短裤的坎佩尔人,会把似该高阁于博物馆里的服装穿出来,男士简单些,白衬衣黑夹克,而女士除了着蕾丝花边的黑色长裙外,还戴上标示不同地区的高筒圆帽。一支支Bagad乐队,在军乐般的进行曲节奏下,吹奏着嘹亮的风笛阔步前行。

当Bagad与《聂隐娘》相遇

“不了解,也不喜欢,风笛千篇一律吵死人了,只是为研究民族学买了些磁带。”侯麦电影《夏日故事》里女博士玛戈并不待见家乡的民族音乐。而另一位电影大师侯孝贤和他的电影团队,却似乎非常着迷于布列塔尼的Bagad风笛音乐,莎剧风格的武侠片《聂隐娘》的片尾曲,正来自当地一支Bagad乐团——Men Ha Tan。我找到其音乐总监Pierrick Tanguy聊了聊他们和东方武侠意境的相遇相融。

“《聂隐娘》用到的这首曲子《Rohan》,来自我们2000年去塞内加尔,与鼓王Doudou N'Diaye Rose合作录制的专辑《Dakar》,而台湾剧组是2014年初才联系到这张专辑的制作人。我个人非常喜欢这部杰作,色彩、风景和故事都把我牢牢抓了进去,对女主角产生强烈又矛盾的冲突情感,一方面是年轻、漂亮和女性的温柔,另一方面却是侠客的隐忍和力量。电影结尾,当我们的Bagad音乐响起,伴随着风笛的力量,一种充沛的情绪被点燃了,我汗毛直立,万万没想到我们的作品竟能被电影如此升华。我写这首歌是关于中世纪布列塔尼骑士制度下的罗昂伯爵家族,时间上大概也是电影中故事里的唐代吧,一样具有战乱背景。”Pierrick激动地阐述这趟艺术的神奇相遇。Bagad自1949年以来,代表着布列塔尼一切以苏格兰风笛形式编排而成乐队,风笛乐队本身从不是军事化,但演奏风格确是军乐。这种嘹亮的进行曲风格,也就非常适合大型庆典,譬如每年7月14日法国国庆时的香榭丽舍大道。

布列塔尼真正的文化中心坎佩爾。这里总是充满各种艺术节目

他们乐团Men Ha Tan本身早自1995年就成立,在布列塔尼语里是“皮埃尔和火焰”的意思。10人到20人不等的成员来自布列塔尼南部,坎佩尔、洛里昂、瓦讷、圣纳泽尔和雷恩,主要乐器包括大炮状的低音管bombard(巴松的老祖宗)、带囊风笛、萨克斯、手风琴、贝斯,以及全套打击乐。似乎是节奏还不够用,就跑到塞内加尔找到据传会敲500种节奏的鼓王Doudou NDiaye Rose,除了录制专辑外,还于1998和2009年两次在布列塔尼和其他西欧地区巡演。遗憾的是,在2015年8月《聂隐娘》刚上映时,这位85岁的传奇鼓手去世了。

晚上,听从房东的推荐,我去了楼下一家热闹的爱尔兰酒吧an Poitin stil ll。十几位手持风笛、Fiddle提琴、吉他、长笛和手鼓的朋友围坐一桌,就着啤酒,一首首唱着海那边国度的歌谣。一个醉醺醺却不愿把大风衣脱下的女人,拉起我跳着简单的三拍子踏步舞,并趁着这首歌的最后一拍落下,干净利落地强吻一口,随即愉快碰杯,“Yec'hed mat”——我学会了唯一一句布列塔尼语。欢快的舞步在继续,风笛手的女儿坐到老爸旁边,抄起吉他,违和地弹唱起一首英文歌,烛光摇曳之下,像极了一幅油画。

从坎佩尔,我又接上了另一个中国姑娘,我的昆明同乡丹迪。她原先在法国东北部的梅斯学习食品安全工程,并如愿以偿地进了一家沙丁鱼罐头厂,担任口味试吃员,一连两个月吃恶心了后,转到坎佩尔,彻底换了欧洲艺术史专业。由于从小学习民族舞和器乐,把巴乌、葫芦丝、竹笛带到布列坦尼后,就成了当地炙手可热的校园明星。一碰当地节庆,在跳完一段漂亮的孔雀舞后,又得换妆,接着赶下一个节目,与当地乐团合作的风笛版《茉莉花》或是想办法烘托低音的《小河淌水》……然后,就带着浓妆上了第二天当地日报的头版。

上图:布列塔尼首府雷恩的居民在跳Fest Noz(“布列塔尼广场舞”)

布列塔尼广场舞

下图:布列塔尼当地的Bagad Men Ha Tan乐团在演出

第三位乘客,是赶到瓦讷汇合的老友麦娜。她长居巴黎,是最早跑电影节的华语记者和评论家。戛纳、威尼斯、柏林,后来者的我也曾与她多次共事报道,并在某年圣诞节蹭到她家吃了一坨梅花鹿。这一届威尼斯电影节时,我就说起可能到布列塔尼自驾的计划,拿证两年还没怎么动过车的她也想练练手,就说争取最后一程加入进来。

我们已经置身莫尔比昂省。与军港布雷斯特在“二战”时被炸平、以至让坎佩尔沾了光保住了颜值的菲尼斯泰尔省相似,莫尔比昂的最大城市洛里昂,也因是纳粹U形潜艇制造基地而被彻底摧毁,而隔壁非军事化的瓦讷(Vannes)却得以保住了古城。战后,瓦讷曾想一步跨入现代化,就开始在罗马时代就存在的旧码头大兴土木,试图建造一个最大的停车场。可是开工没多久,在河道两侧弄出地下三层的停车空间后,预算就花完了,这下倒好,财政赤字保住了城门前这块如今的游艇码头。

防御城墙环抱了整个内城,护城河流淌着的部分伴有带廊亭的加莱纳洗衣池,干涸了的部分成为巨大花圃,城市旗帜和族徽被清楚地“种植”出来,那是一只戴围巾的白鼬,据说有一次它遭猎人围捕,逃窜中发现一条泥泞出路,这家伙却傲骄地宁愿被杀也绝不弄脏自己,最终当然也就壮烈了。后来这也成了布列塔尼不屈精神的象征,当然,在16世纪之前的历史上,布列塔尼人为了保持独立性而一会儿跟法国一会儿跟英国,偶尔也不得不“脏”,而那份1532年最终归属法国的文书,正是在此签署。

之前,对被戏称为“布列塔尼广场舞”的Fest Noz产生强大好奇心,经过一番搜寻和问询,就顺藤摸瓜的来到瓦讷附近小镇奥赖(Auray)。一个名叫Kendalc'h的文化联盟总部就位于城郊家居机械大卖场深处,老老小小上百观众,正在大厅里安静凝听一个关于区域内古建屋顶保护的讲座。好几幅关于传统舞蹈的表现主义画作,挂在空间各个角落。负责对外接洽和活动组织的漂亮姑娘尤娜(Youena),像是从肯·洛奇社会现实主义电影里走出来的魅力角色,风风火火地忙这忙那,又抓紧间隙,条理清晰地跟我介绍协会工作和布列塔尼文化现状。

“Kendalc'h是保育的意思,于上世纪50年代末成立。目前包括了180个协会和1.3万会员,主要任务是推广布列塔尼舞蹈和布语合唱。联盟是凯尔特圈(Kelc'h Keltiek)文化组织的一部分,‘二战前就存在的这一组织就更多元化,还涵盖文学、戏剧和音乐,在法国海外省瓜德罗普、美国纽约和你们北京都有分支机构。由于大革命后,法国政府采取压制少数民族语言的政策,甚至强调‘严禁随地吐痰,严禁讲布列塔尼语,到我们父辈时,这门语言几乎灭绝。后来一方面为了旅游产业所需要的多样化魅力,一方面也因规模不大的民族主义运动,就有了以抢救消亡语言为目的的双语教。如今有6%的学校教授布语,不过这基本是刻意抛弃法语词汇、引入凯尔特语的‘人工布语,与还幸存着的家传布语并不能太有效的沟通。”

莫尔比昂省瓦讷市街景

至于我关心的Fest Noz,正是Kendalc'h最忙碌在各城镇张罗组织的“广场舞”。时值周六夜,在普吕讷雷(Pluneret)小镇恰有一个座位联盟周年庆典的Fest Noz。在布列塔尼语中,这是“夜的节日”之意,相对的也就有着属于白天的“Fest-Deiz”。令我吃惊的是,这个置于巨大帐篷里的庆典,远不只是大爷大妈们的广场舞,大好的周末夜晚,漂亮的年轻人们竟然不去夜店买醉蹦迪,而扶老携幼地全部扎进帐篷,或许对于他们,一样挥汗跳舞的Fest Noz就是比DJ打碟好玩的夜店。

左图:在布斯里昂德森林里上演的亚瑟王实景剧

7支乐团取代了DJ位置,接连登场,配置基本以Fiddle小提琴、风笛和架子鼓为底,锦上添花地铺陈上手风琴、短笛、贝斯和萨克斯,让民间音乐更加的爵士化甚至摇滚化。偶尔也有歌手吟唱,来自西班牙加利西亚的姑娘最富煽动力。“她可能在英格兰康沃尔待过,学来的语言是那边的,而虽然同属海岛凯尔特语支,但相较爱尔兰语和苏格兰盖尔语,康沃尔以及威尔士语和我们布列塔尼的更近一些,偶尔能相互听懂。”尤娜解说道。舞蹈大多是简单的三拍子圆圈舞,被拉进去后,没过多久我就迅速适应,这和我们火把节时候跳的差不多嘛。但当进入到高速跳跃、踢踏并伴随复杂换位的双人队列舞时,我就只得退出旁观了。“圆圈舞简单,源自过去种庄稼时,农户呼朋唤友前来,一道拉着手把田野踩实;队列舞就复杂了,挽手的两人得从乐感到脚步上都协调一致,很多时候是在较劲看谁在越来越快的节拍中先累趴下。”刚下台的手风琴乐师托马斯·莫松(Thomas Moisson)告诉我。这算是这位职业乐手告别家乡的演出,接着他将去纽约发展,旁边一位满场游走却不参与跳舞的舞会画师凑了上来,拧亮头灯照到画板上,说:“托马斯,看我把你画得怎样,送给你,挂到布鲁克林去吧。”

右图:若瑟琳城堡从外看是中世纪建筑风格,从内看则是火焰哥特式的文艺复兴范

穿梭于新石器时代和中世纪古堡

对远古人类的建筑奇观,我大多时候很难设身处地地给予赞叹。譬如,在英格兰湖区名气小得多的巨石阵以及前些天路过的克罗宗半岛巨石圈,会非常失望地觉得,这哪巨啊!就是堆没铲干净的碎石头。你说得想象自己是没有车轮木板、没有滑动装置的远古人之一,恕我无情,实在很难情景代入。这一情绪,更强烈地出现在墨西哥尤卡坦半岛第一次面对“伟大的玛雅建筑”时,全盛时的3世纪到9世纪城池,简直就是一个个破土堆嘛,怎么好意思叫金字塔,怎么跟早于他们的古罗马、古中国、古希腊建筑比拟?不过,抵达更晚近千年的马丘比丘,看到神秘山谷里点缀的失落印加帝国,却又觉得无比震撼。因此,我给自己的好恶找到一个借口:视觉规模上要足够大,且不能遮掩于让人难受的湿热丛林中。

幸运的是,位于瓦讷西南海岸的卡纳克(Carnac)巨石阵,无论从规模还是周围环境上,都满足了让我喜欢的条件,并且这里高低有序错落、分成多个直线队列的近3000块石头,也比之前看过的那些“巨”。无需想象新石器时代人类如何了不起的搬运、排布、搭建并看天象祈祷神迹,单是想着如果可以在这块4公里长、40公顷大的荒野上找掩护打真人CS,就更加过瘾了。

从新石器时代到中世纪,隔着6000年,65公里——行驶约50分钟,就抵达有着12世纪古堡废墟的泰尔地区罗谢福尔。在2016年欧洲杯开赛前由电视二台发起的一次投票中,这座697人的村镇,荣膺最受法国人民喜爱的小镇榜首。倾盆大雨中,汽车跟着时光一道,停滞在半花岗岩半木筋骨的宅子前、覆满鲜花的窗台下、香味和热气一道扑鼻的巧克力和咖啡中。雨帘之后,嫣红的枫叶、油绿的青苔、金灿的橱窗和裹紧风衣放弃抵抗的孤毅行人,都恣意淋着浇着,描绘属于最美小镇的中世纪图景。

从死了的中世纪到活着的中世纪,又是50分钟车程。10月末的若瑟琳城堡,只在预约参观时间才开放。本想着像我囫囵吞枣逛过的其他漂亮城堡一样,值班员开门,进去故意放慢脚步、不明就里地走上一圈后就走人,没想到等待并迎接我们的就是城堡主罗昂(Rohan)夫妇,旧时布列塔尼最重要公爵罗昂家族的顺位继承人。这座城镇若瑟琳(Josselin)的名字就来自家族每隔一代的长子名,如今的男主人恰好也就是若瑟琳·羅昂。当了35年本地市长和国会议员、并随政府团多次出访中国的他,担负起主人的角色,带我们到巨大的家里坐一坐,喝咖啡。

城堡始建于1008年,曾两次遭遇倾覆之灾。第一次是12世纪,英格兰国王、安茹公爵亨利二世,为让自己的第四个儿子与布列塔尼女爵联姻,而将作为反对势力的罗昂家族城堡焚灭;第二次是16世纪末,当时跟随法王亨利四世信了新教的罗昂家族,遭布列塔尼执政当局惩罚,强迫城堡变成天主教“神圣联盟”的根据地。中间的14世纪,它也曾有过伟大的荣耀,在布列塔尼继承人战争中,若瑟琳城堡30骑士与由英国、日耳曼和布列塔尼组成的另外30骑士,于1351年3月26日在附近平原“约群架”,大胜而归。

城堡外观已经非常有趣,从花园看去,城堡的外立面是有着哥特火焰式尖塔的文艺复兴风格,而从护城河对岸桥墩看来,又成了阴森的中世纪堡垒风格。内部房间的家具装饰大多来自18和19世纪,在一众祖先想象画之中,最贵重一件或许是老先生曾祖父阿兰(Alain)公爵的塑像,作者是大名鼎鼎的奥古斯特·罗丹。而与从影视剧而来的贵族想象相符,3000册藏书的书房中,有很大一柜是法国各名门望族的族谱。不过,在当代法国,贵族后裔能继续生活在城堡里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城堡门票收入抵不住高昂的维护费用,也得依赖来自地区和国家的资金。老夫妇的三个孩子不可能游手好闲地做啃老族,早早就跑到巴黎工作赚钱。城堡夏季有18位雇员,冬季只有5位,他们同时也兼职于若瑟琳城的其他公共部门,三四位向导也能满足法、英、德、意、西等欧洲主要语种国家参观者所需。平日里,不开放参观的部分也全数断水断电,只有2008年,城堡千年大典时,从世界各地来了沾亲带故的600人,才几乎将房间全部开放。老夫妇当然希望祖业能被继承下去和维护得更好,因此关切着开玩笑:“马云有女儿吗?没出嫁的话可能喜欢我们儿子吗?”

弥漫亚瑟王传说的森林

从活着的中世纪到中世纪文青用想象力加工出来的罗马时期,则只需半小时。行经一座在水一方却触不可及的特雷塞松城堡(Chateau de Trécesson)后,就一头扎进迷雾笼罩的潘蓬森林(Paimpont forest)。这座森林更有名的称谓是布斯里昂德(Brocéliande),因亚瑟王和圆桌骑士传说,以及神秘阴暗的氛围,而让人们深信其间定有魔力。

等等,亞瑟王不该是古英格兰的国王吗?本来,在盎格鲁-撒克逊人登岛侵略前,布列塔尼(Brittany)就和海对岸的不列颠(Britain)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亚瑟王和圆桌骑士的故事也从来不在正史当中,而是作为传说世代流传。这些传奇更多是凯尔特神灵的人格化,直至中世纪开始,才由海峡南面的作家以罗曼语加工和书写起来。

车里的两位少女,都读过相关传奇故事,尤其斯黛拉,更是从马洛礼系统化整编的《亚瑟王之死》到卖腐英剧《梅林传奇》的脑残粉,一下车,就在鬼魅的迷雾之中,蹦跳着冲到薇薇安之家。虽然薇薇安理应是生活在阿瓦隆湖中的美丽又邪恶妖女,但这片林地深处并没有任何水体,只有几块大石头围成一圈,旁边搁着“粉丝”们留下的花环。过了“女妖小区”,就进入被她施予魔咒以困住天下所有负心男人的“迷途谷”。谷中有一棵与传说无关的惹眼金色树,那是某年大火过后,艺术家为森林重生给予的祝福。

如果世人刻意把亚瑟王传奇故事的想象的发生地置于英吉利海峡两岸不同地方的话,那么整片布斯里昂德森林,就是独属于薇薇安和梅林法师这对相爱相杀恋人的。一年四季保持10摄氏度的巴伦顿喷泉,是两人相遇相爱的地方;孔佩尔湖是女妖居住并抚养骑士兰斯洛特的秘境,梅林为其在湖畔建造了水晶宫,如今的一座城堡成为亚瑟王梦幻中心;诸凡斯喷泉附近的两块发红岩石,则被命为梅林之墓,在其中一个民间版本中,王国法师被借力打力的薇薇安永远困在了这个紧箍咒般的无形监狱里。岩石附近堆积着不少全世界“粉丝”们留下的枝环和小石块,受永远热衷于雕琢男主人公之间暧昧关系的英剧影响,远道而来的中国腐女,用散落树枝搭成了亚瑟的6个字母:“Arthu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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