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们

胡续冬

前日出去郊游，本来在这个时节，美国中西部的乡野上应该到处都是令人目眩的红叶，可惜今年运气不好，红叶旺季偏赶上了下个没完没了的秋雨，凶猛的雨点连续几天把可怜的红叶们不由分说地从树上砸了下来，所以一路上，只能看见阴雨中光秃秃的树，在车中稍稍看上一阵就觉得凄凉无比。

大家开始在这阴沉沉的路途中滋长起浓郁的乡愁，相互问道“你想家了么”“你家里人想你快点回去么”之类极端低幼的问题。同行的作家、学者们回答得基本一致，无非是“想啊”“我想我老婆想得要睡觉”“我老婆想我想得要上吊”之类质朴的呼声。但是在其中，有个答案乍一听好像跟大家的差不多，但细琢磨一下，好像大有神异之处。这个答案是“我的老婆们恨不得我明天就离开美国回家去”。请注意，句中的老婆一词使用的是复数形式“老婆们”。

说这句话的人是喀麦隆雅温德大学文学教授兼小说家约翰·凯姆贡，一个看起来相当欧化的黑人知识分子，小说写得很精英化，学问也做得不错，既是黑非洲研究叶芝和艾略特的专家，又能在平时我们的讨论会上随口援引弗朗兹·法农和萨义德。他的这个“老婆们”一说出来，车里面的十几号人安静了足足有半分钟。终于，塞浦路斯哥们约尔克斯代表人民群众大胆地问了一嘴：“你是说，你老婆和你的，怎么说，情人们或者东亚人所说的二奶们，都在想你么？”约翰·凯姆贡教授像是受到了冒犯一般，掷地有声地回答道：“我才不像无聊的白人或者东亚人那样找情人或者所谓的二奶，我的老婆们就是我的合法的堂堂正正的老婆们。难道你们不知道么？我有4个妻子。”

约翰在我们这个团队里最铁的哥们、尼日利亚作家乌切立即证实了这一点。为了进一步让我们“大开眼界”，约翰·凯姆贡教授从钱包里拿出了他和4个妻子的合影给我们传看。果不其然，四朵“黑色大丽花”簇拥在身穿民族盛装的约翰周围。原来，一夫多妻在喀麦隆果真是合法的，以前我老在国内媒体的社会新闻上看到的那些“非洲某国老汉又娶了80多个老婆”之类的新闻看来不是编辑瞎编的……只不过，在我的想象中，被一群老婆簇拥的人总是和“酋长”“石油大亨”之类的身份联系在一起，我打死都想不到，在我的有生之年，我居然能够有幸结识一个拥有4个合法老婆的满口叶芝、艾略特、法农、萨义德的人……

车内的各國人民在被短暂地雷晕之后，开始进入了热烈的综艺节目时段。由于大家对传说中的一夫多妻制普遍地缺乏第一手的体验，每个人都抢着就各自所好奇的问题对约翰·凯姆贡教授进行现场访谈，约翰·凯姆贡教授对所有问题都对答如流甚至谈笑风生，丝毫不觉得尴尬。于是我们得知：约翰教授的4个妻子最大的39岁，最小的才22岁，约翰对她们每个人都一视同仁，尽管他嘀咕了一下最小的妻子皮肤“甚是细腻”。约翰教授的4个妻子相处得十分和谐，每天一起做饭、做家务，一起抚养约翰和她们生下的17个孩子，而对于这17个年龄从两个月到19岁不等的孩子，约翰目前还不能记住全部的名字。尽管约翰教授的家底颇为殷实，养活这一大家人不成问题，但为了进一步改善生活，约翰教会了第二、第三个妻子写畅销小说，这两位的出版合同刚刚签下，据说版税颇为可观。此外，约翰教授反复强调，在喀麦隆，拥有4个妻子并不算什么，他的邻居和大学同事们动辄就有十多个老婆，一般来说，家境越富裕，就会有越多的老婆被社会各界推送过来。

于是，大家最关心的问题变成了约翰教授还会不会再继续娶更多的妻子。对此约翰教授表示，他自己虽然不想再娶，但他的4个老婆觉得但凡约翰教授出国访问、家中有大事需要老婆们投票表决的时候，常常会有二对二的僵局，因此她们迫切敦促约翰教授娶第5个老婆。我们当即怂恿约翰从美国带一个老婆回去，约翰立即非常严肃地说：“不行！美国女人不会尊重我们的传统文化，带回去以后她会煽动我的其他老婆们打着人权的名义脱离温暖的大家庭。”

（摘自“豆瓣阅读” 图/王建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