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映宇
曾经的自行车王国,我们印象中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中国,一个磨之不去的印象就是骑着自行车的上班一族,铃声响起一片,人潮如海浪汹涌,那是中国人最重要、最普及的代步工具。
贾樟柯的《站台》海报上,三个人骑着一辆单车,王宏伟饰演的崔明亮倒坐在后座上,眼神中有那个时代的迷惘,和张静初在《孔雀》中的意气风发恰成对照。
2000年,王小帅拍摄了《十七岁的单车》,像是一个时代的挽歌,又像是对意大利导演德·西卡的名片《偷自行车的人》的隔世回响。影片结束时,男生小贵扛着被砸坏的自行车悲伤地走过喧闹的街头,震撼了所有的观众,这是电影悲壮的结尾,但更像是自行车在中国悲壮的谢幕。
20世纪90年代末,中国的自行车行业通过混改、经营模式转变,大多从国企制改为民营企业,市场处于充分竞争状态。捷安特等台资企业占据中高端市场后,凤凰、永久、飞鸽等组装厂在中低端领域的价格竞争十分惨烈。
1989年,中国自行车产量达到峰值,第二年,乐极生悲,“雪崩”不期而至,1990年下滑到3141万辆,比上一年减少1/4。从1990年开始,中国自行车产量逐年下降,国内传统车型市场从此一蹶不振,自行车逐步被汽车、电动车等便捷的交通工具所取代。就是天津飞鸽这样的行业领头羊,近年的日子也不好过。
而共享单车的出现,让国产中低端自行车制造业从行业低谷陡然迎来共享单车的千万级大单,从艰难“去产能”到纠结是否“扩产线”。
目前一窝蜂的共享单车对于中国自行车行业而言意味着什么?自行车王国正在复兴吗?当下的中国,是否真的需要这么多的自行车吗?
起死回生:忽如一夜春风来
忽如一夜春风来,整个自行车行业都懵圈。
遍布大街小巷的共享单车为市民出行提供了方便,也给生产企业带来新活力。疲软的自行车市场,被共享单车这把火瞬间激活,中国自行车的产业链正在经历一场深刻的变革。
共享单车之所以会风行一时,有一个重要的问题是自己的车会丢,而现在,共享单车解决了这个难题,自然让骑行者趋之若鹜。
2017年1月13日,李克强总理在听取专家学者和企业界人士对《政府工作报告(征求意见稿)》的意见建议的座谈会上说,“摩拜单车听上去是经营方式的革命,但基础还是自行车,还是要靠实体经济支撑。反过来,实体经济也要靠服务变革来带动。”
继去年9月获得超1亿美元的C轮融资,10月获得C+轮之后,今年1月,摩拜获得了2.15亿美元的D轮融资。仅仅几天之后,摩拜又宣布获得富士康公司的战略投资,富士康将开辟摩拜单车生产线。富士康计划在位于国内及海外的多家工厂分别开设摩拜单车生产线,通过工业互联网智能制造技术能够协助摩拜单车进一步优化车辆投放流程、加快投放速度,降低新车跨地区运输投放成本,还能够尽可能缩短城市运营团队的响应时间,提升加车效率,满足快速增长的用户需求。
3月1日,共享单车企业ofo宣布完成4.5亿美元的D轮融资。据不完全统计,共享单车领域已经有30多家投资机构的数十亿元资金投入其中,资本的涌入也激活了传统自行车企业的生产线。
传统老牌自行车厂家飞鸽、永久、凤凰、喜德盛、凯路仕等企业先后杀入共享单车,飞鸽、凤凰与ofo达成合作,永久携手优拜。摩拜在无锡自建工厂,每天产量达1.4万辆,与富士康合作后,预计年产量达到560万辆,使得摩拜单车的总产能将超1000万辆/年。老牌自行车企业天津飞鸽自行车有限公司,仅2017年2月一个月就给ofo供应了40万辆共享单车。
天津是重要的自行车生产基地,天津爱玛体育用品有限公司是一家位于天津静海的自行车制造商,主营中高档自行车、自行车运动相关各类体育运动器材、服装、服饰等,该公司的年产能本为“300万辆中高档自行车”。但2017年与摩拜签订了500万辆的代工合同。
天津富士达自行车生产基地滨海新区工厂每天有2万余辆共享单车下线运往全国各地,订单从3月的35万辆剧增到4月的85万余辆,增加了一倍多。为满足订单需求,企业各条生产线开足马力生产。
天津市武清区王庆坨镇的王庆坨自行车商会是中国北方最大的自行车生产基地,2015年,该镇自行车总产量达到1200万辆,出口260万辆,占全国自行车年总产量的10%以上。2016年9月起,大量订单涌入,从零部件生产到整车组装,不一而足,共享单车这种快速兴起的城市出行方式,让自行车生产厂家迎来了难得的发展机遇。2017年,ofo给天津富士达自行车公司下了1000万辆订单,天津爱玛自行车公司则获得了摩拜的500万辆订单。过去1000辆车的生产订单就是“大单”了。但现在,共享单车平台给出的订单“动不动就几万辆(件)”,简直可以用“爆炸”来形容。在共享单车的及时雨到来之来,王庆坨的自行车厂其实倒闭了不少,而共享单车的兴起立马挽救了王庆坨已显没落的自行车生产行业。镇上大大小小约六七百家自行车生产企业中,有20多家企业承接了共享单车零部件生产或整车组装业务。
南方的盛夏,第二次疯狂
原本平淡的自行车制造行业就这样被突然引爆,这场火还从北方一路烧到了南方。
看看全国各大城市里汹涌的共享单车潮,原本以天津地区生产共享单车为主的产能,显然已不能满足共享单车在各城市的投放速度。多家共享单车纷纷提出投放百万辆的年度计划,其中ofo從1月12日到1月22日,更是以“一天一城”的速度在10天内进入11座城市。不仅如此,摩拜、优拜、小鸣、小蓝等多家共享单车企业也均有着不同程度的自行车需求量,布局共享单车市场。
北方的厂家已不能满足需求,于是,南方的厂家纷纷投入这场狂欢之中。
深圳市益钵通自行车配件有限公司从去年下半年共享单车火了之后,订单翻了一番多,原本每个月只能接到40万的订单,如今每个月约有100万。深圳市雷克斯自行车有限公司接到手的订单是150万辆。
深圳市泰丰永达自行车有限公司车间主任苏志达说:“现在是最忙的时候了,比去年都忙,去年2016年都是很清闲的,过完年开年以后订单猛然增长了,增长了以后每天晚上都要加班的,每天要到八点半到九点左右。”他们增加了500名员工,流水线增加了7条流水线。去年他们还在为自行车市场的低迷犯愁,可是转眼之间老母鸡变鸭,毫无征兆中突然面对这个行业的“第二次疯狂”。
深圳市麦可斯车业有限公司是深圳市一家以生产高档山地车为主的传统自行车厂家,经营着自主品牌自行车,在深圳的工厂只有一条生产线,在生产共享单车之前,每月产量只有5000辆左右。而现在,麦可斯的产量正以10倍的速度增长。
共享单车时代的来临如此突然,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就让这些原本在行业寒冬中苦苦支撑的厂家闻到了盛夏的气息。在这突如其来的热火朝天中,有的厂家大喜过望,积极拓展生产线,以迎接大客单;有的则四处出击,希望能抢得先机;而有的,则茫然不知所措,这就是单车火爆市场后的厂家众生相。
似乎不需要有什么后顾之忧,经过一个多月的洽谈,ofo和麦克斯达成了合作订单。ofo小黄车给接单的深圳市麦可斯车业有限公司董事长薛家明提的要求是:在保证品质的前提下,生产速度越快越好,产量越大越好。
越大越好,有没有上限?真的没有上限?
在深圳市光明新区铁塔工业园区的一间麦可斯生产线的流水线厂房里,20多道组装工序,只要半个小时,一辆小黄车就闪亮登场了。
麦克斯感觉工厂的产能不足,于是开始在深圳扩建厂房,并在东莞以及佛山分厂增加生产线,一共开辟了12条生产线全部用于投产共享单车,预计产能每月由原来月产5000辆迅速增长到月产50万辆,产能扩张100倍。
不仅生产自行车的厂家如此,连配件厂商也感觉幸福来得太突然,去年他们还为市场销售犯愁而今年的井喷行情却不期而至,让他们接单接得都手软。
桂盟链条以前主要是生产高端汽车、摩托车、运动自行车链条的,现在因为共享单车的兴起,自行车厂家对链条的需求一下子激增,所以公司也决定增加一条生产线,以应对这场风暴。
一向不怎么加班的深圳市益钵通自行车配件有限公司,现在每天晚上都灯火通明,加班加点生产自行车配件。摩拜一个月要30万个自行车坐垫,ofo一个月要给50万个!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似的,生意就这样来了,让人措手不及。
野蛮生长,居安思危
有订单自然是好事,可是这场风刮得太突然太猛烈,讓所有人心里都不禁要打鼓。当年的滑板车给自行车行业带来的行情只持续了一年,给后续投资扩建的厂商造成了损失。那么这场野蛮生长的风暴又能持续多久?一旦出现当年滑板车那样来得快去得也快的景象,会不会这次也一样,不过是又一次的轮回?到时候整个产能一定会过剩,新招的工人又面临没活干要下岗的危机,怎么办?
即使生意这么火爆,对于自行车生产厂家来说,寒冬依然没有完全过去。共享单车的订单虽然很大,但是利润却很微薄。普通自行车叉架的生产原料大多是钢铁,成本30-60元/辆,而共享单车叉架使用的是铝材,在烤漆、强度测试等环节都要按更高的标准来生产,成本往往高达100-200元/辆。
与共享单车的火爆成鲜明对比的,是传统自行车市场的进一步萎缩。共享单车对传统自行车行业冲击很大。以去年下半年为例,北京市场销售的中低端自行车销量大幅度萎缩,同比减少了近三分之一。不少经销商都抱怨,被共享单车抢走了生意,没办法卖了。
这是不是一场“风险投资热”呢?在这样的局势下,要时刻保持清醒,不要轻易被市场的热度冲昏了头脑。
和其他分享经济很大的不同点在于,共享单车要向市场大量投放新车,而Uber、滴滴、Aibnb、共享服装等等都是在原有资源的基本上进行的再分配,使得原有资源可以充分利用。共享单车的分享,却是以大量制造为前提的,这是否和分享经济的初衷相违背?是否会产生新的浪费?
为确保中心城区非机动车停放有序,上海市对非机动车停放都有明确规定,以黄浦区为例,区内设置有1000个非机动车集中停放点,这些停放点都设置在人行道上,可以满足市民日均7万余辆的停车需求,但这一平衡在共享单车大量投放后被打破,有市民抱怨自己的机动车无处可停放,另一边则是共享单车的乱停乱放,从不允许非机动车停放的区域一直停到了机动车道上。我们不愿意看到的一个事实正是:共享单车在方便了市民出行的同时,却破坏了原本有序的非机动车停放。
这就是一对矛盾,针尖对麦芒,简直就是不可调和,如何处理,是摆在城市管理者面前的一道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