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林
秦观和蔡京二人的书法如果放在一起,会让人感到几分惊异。不论是手札还是长卷,都让人隐隐感到有一种百思不得其解的东西在字里行间飘荡。
秦观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年轻的时候,崇拜过一阵子柳永。那一阵子,他的词都带有一股柳永的味道。他曾填《满庭芳》词:“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苏轼看到了,撇撇嘴。下次见面,用略带揶揄的口吻说:“真才子啊,都撵上柳七了。”
秦观不敢承认,甚至脸上还露出了害羞的神情。他低着眉辩解:“再不济,我也不会学柳永啊!”
可他骨子里是个才情奔放的人,一不留神,又写出了很柳永的词句:“小楼连苑横空,下窥绣雕毂鞍骤。”喝酒的时候,苏轼倒没再挖苦他,只是不以为然地说:“写一个人骑马从楼前经过,用得了十三个字吗?”
秦观的脸红了。在他心里,苏轼就是一尊神。
黄山谷有“题诗未有惊人句,会唤谪仙苏二来”的句子,秦观很是不满,他向苏轼抱怨:“把先生喊作苏二,大似相薄。”
苏轼看着秦观,笑笑,什么也没说。
绍圣年间,在苏轼的举荐下,秦观出任黄本校勘一职,这是个很有些身份的文官了。他在京城也有了一处小院子,在汴京东华门的堆垛场。他的隔壁,是户部尚书钱穆父。
这一年春上,秦观穷得连买米的钱都没有了,锅揭不开了。他妻子徐氏哀求他向钱穆父借点儿钱来,秦观不肯。秦观面子上接受不了。徐氏说:“你不去,我就去瓦肆卖唱去。”被逼到这个份儿上,秦观也没有去找钱穆父借钱,他给钱穆父写了一首诗:“三年京国鬓如丝,又见新花发故枝;日典春衣非为酒,家贫食粥已多时。”
钱穆父读了诗,让人很快送了两石米过来。然后,他低低地叹了一声。
苏轼离世后,秦观的词愈发地凄婉了。《虞美人》:“为君沈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让人读后掩面唏嘘。
再说蔡京。
有一点可以肯定,蔡京不是个诗人,也算不上半个词家。究其一生,也就写了两三首小诗,填过数首小词而已。后人考证,其中还多为伪作。
但蔡京是大手笔。用戏台上的话说,是大奸臣。用今天民间的话说,是大腐败分子。左说右说,离不开一个“大”字。
有一个外地来汴京的暴发户,买了一個女人做妾。那个女人自称是蔡京府上包子厨房里的人。一天,暴发户对女人说:“今个儿做顿包子,让我享受享受太师的待遇。”女人很不好意思地说:“我不会。”暴发户一下子愣住了,继而变了脸色:“你既然是包子厨中人,怎么不会做包子?”女人说:“在包子厨房里,我单干一件事,就是切葱丝。”
暴发户忽然觉得自己矮了下去。
早些年,蔡京在翰林院做承旨的时候,丞相是章悖。章丞相是个豪迈傲物的人,平时在府上接待宾客,不管来的是王公大臣还是文人雅士,他多是穿道家服装,唯独蔡京来访,他才换上朝服迎接。家人问他个中缘故,章悖沉思良久,说:“鲁公不容冒犯。”
蔡京做了丞相以后,气势更加凌人,与早年相比,还多出了些霸道和冷漠。有一年,户部去皇陵祭祀的费用不够了,户部的官员去找蔡京,蔡京冷着脸不说一句话,户部的官员很尴尬。眼看祭祀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他们硬着头皮又去见蔡京,蔡京淡淡地说:“不慌。”过几天,蔡京招来汴京的大盐商们,告诉他们盐税将要增加,如果他们先把积蓄拿出来买契税,将不在增加之列。没几天,户部的难题就解决了。
蔡京做得最惊鬼神的一件事,是亲手策划了元韦占党人碑事件,包括司马光、苏轼等诸多北宋名臣在内的309人受到株连。死去的掘坟鞭尸,活着的或降职,或贬谪。一时满天血雨腥风,大宋朝的江山摇摇欲坠了。
还说二人的书法。秦观的书法代表作当为收藏在台北故宫博物院里的《摩诘辋川图跋》,整幅作品如枯藤绕树,又如铁锥画沙,有颜真卿之遗韵,有项羽拔山之气概。而蔡京的书法,从形质上看劲健矫捷,但其神韵却委婉飘逸,尺幅之间散发着恬淡的诗意。
书法界自古有书如其人一说,宋代此风尤盛。观秦观、蔡京书法,却恰恰与书家性情相反,这又让人弄不明白了。有时候,书法是说不清的,艺术也是说不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