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整理:明遠
澳門的勞動條件和勞動環境比起以前明顯得到了改善,相關的勞動保障、社會福利保障都處於一個不錯的水平,跟鄰埠的香港比較起來,連基本養老水平都令香港人羨慕不少。當然無論是香港還是澳門,在處理勞動爭議或者勞權保障上都越來越透明了。前一段時間,港珠澳大橋因為工程建設而突發意外,造成工人傷亡,這屬於工傷意外,得到了很妥善的處理,相較於十多年前不透明的賠款處理,現在在面對類似議題上,兩地都越來越進步。
階層區分,勞工的困境
當然,從觀感上來看,澳門工人的職業安全意識也在不斷增加,加之政府法制的不斷完善,類似的勞動爭議處理起來就能夠越來越合理合法。澳門近十多年來經濟發展效果顯著,自從澳門博彩收入經歷超過兩年的調整後,讓澳門社會更意識到澳門需要擺脫單一產業的經濟體系,需要和鄰近地區合作,從而朝著“一中心、一平臺”的方向更好地發展,特別是中央把澳門列入大灣區發展計劃後,可見未來將面對更加複雜的勞動環境。
在現有的勞工階層中,我們暫且分為中高層、中低層僱員。在傳統意義上,中高層面對的基礎競爭壓力小,血汗勞工或者被剝削的情況都相對較少,然而未來隨著港珠澳大橋的通車(人流和貨流)以及粵港澳大灣區的深入推進(人才流動和訊息流動),這一部分階層也將面臨到隨之而來的兩岸四地同質性人才的衝擊,其實在澳門回歸的這十多年來,這個問題一直存在,只是未來的情況會隨著粵港澳一體化的加速而愈加明顯。
而對於中低層僱員而言,無論是在本地就業市場還是未來粵港澳大灣區進一步融合下的勞動環境,他們都將面臨到更加嚴峻的挑戰,特別是在這之中的中老年就業群體。中老年僱員群體除了面對基本家庭需要外,還需要面對目前的產業發展和轉型趨勢所帶來的衝擊,事實上,中老年群體的適應力相較於年輕群體而言是較弱的,因此面對市場需求,自然應對上就會出現困難。年輕一代在接受大學教育之後,更能適應網絡與知識時代的要求,在現有的知識儲備與網絡幫助下,增加自身的競爭力,而中老年群體由於部分的局限,從而無法獲取更加好的工作機會,面臨在社會階層中向下流動的趨勢,這一點不得不深深憂慮。
因此未來政府在提出勞工政策的同時,需要考慮到不同的勞工階層與年齡層的特殊狀況,因人制宜提出適合澳門社會的勞工政策。特別是對於低技術要求的勞工在逐漸開放的市場環境中,面臨到的風險就會越來越大,對個人而言,隨著技術的不斷提升,以建築行業為例,很多成品、模具可以在內地加工完成後直接運送來澳門進行組裝,這樣一般的勞動工人就沒辦法跟大機器生產、製作競爭;而對於整個行業而言,隨著市場開放與成本、利潤的競逐,考慮到本地高昂的人工,很多企業就逐步開始進行企業、產業外移,對於低技術的勞工特別是中老年勞工而言,打擊非常之大,完全影響到其原有的基本生活。再者,隨著“互聯網+”的不斷升級換代,如今的購物已經不用傳統的逛街模式,透過點擊“淘寶”網頁選擇發貨到澳門或者寄往珠海拱北,由專門代購人員運送到澳門,都成為一種便利的選擇,這幾乎成為時下的澳門年輕人一種重要的購物途徑。因此互聯網經濟未來在澳門的進一步發展,將會淘汰一批技術性不強的勞工,傳統的門店買賣或者交易形式勢必受到新的經濟形態的衝擊。對此,政府在產業轉型發展的過程中必須要兼顧到不同產業工人所面對的挑戰,引領他們積極面對市場帶來的挑戰,期望可以扶助勞動群體解決困境。
政策法律:剛性PK彈性
在同等發展水平的經濟體中比較來看,澳門確實相對於新加坡等成熟經濟體而言保障較少,這僅僅停留在條文對比,但實際上澳門近年來薪資水平成長較快,社會保障覆蓋面擴大,這些進步也是在同等經濟體中可以明顯觀察到的。有一些政策,儘管相鄰地區或者國家推行,但是是否適合澳門推廣,其實還要考慮到澳門自身的城市特色與發展需要,比如男性侍產假有些企業已經提供,但是假日是否充足或者提供又能否發揮真正的效能都值得思考。再譬如,勞資雙方之間的規定,如果過於剛性的安排,有時可能帶來反效果,比如出現一般的勞資爭議時,過去政府較傾向鼓勵員工優先找僱主溝通協商,而不是直接通過訴訟或者檢舉等方式進行,而近年政府便開始推動調解或仲裁機制來處理,以免破壞勞資雙方的信任關係,對於日後僱傭關係的維持也多有所不便。政府的政策關鍵在於定好一些“模板”,做出相對規範的勞權保障,而不應完全細化到影響勞資雙方的自由靈活度。
比如法定節假日,現時澳門規定要有“三工”補償,而對於中小微型企業而言,它可能覺得假日的單純盈利都無法平衡人工增加的成本,此時很多小企業、傳統的餐飲行業寧可關門休假,都不會主動在法定假日開門營業,這就造成不少市民在法定假日無就餐選擇,數十萬遊客來到澳門在就餐選擇上也大大受限,對於本地居民與遊客而言,都是一種不理想的狀態,一方面傷害了澳門作為國際旅遊休閒城市的形象和城市定位,另一方面也加劇了本地人與遊客在資源享用上的矛盾。因此從一個假日是否需要開業的例子就可以思考澳門未來政策的方向,究竟我們是需要剛性規定還是彈性管控,以工時而言,是否要所有行業統一劃定,還是考量到具體行業的特殊性,是否強制法律實施,都是可以值得思考的方向。
勞資矛盾,如何議價
勞資雙方看似是天生對立,近些年來的趨勢呈現出緊繃的狀態。回顧上個世紀80、90年代,其實勞資雙方的矛盾並沒有今天如此強烈。當時老闆與勞工在目標上存在一致性,比如工廠接到一個訂單,希望工人們能一起趕出訂單,而勞工亦希望能夠通過超額的訂單和加班量增加收入,貼補家用,自然就會雙方一起努力完成,在這一時期勞資雙方利益上的捆綁性比較強。而在新時期,隨著利益分配方式的改變、貧富差距拉大等,勞資雙方利益一致性的強度在減弱,導致雙方之間的摩擦、衝突也在不斷升級。
當然即使現階段勞資矛盾有所升級,但是從勞方的階層分析中不難發現,中高層勞工由於與企業的共生性比較強,所以相對而言,勞資關係不算很差,而中低層勞工因為面臨到市場機制淘汰的危機、壓力等,勞資矛盾會有所存在,但並不意味著一定在增強等。當面臨到這些矛盾衝突時,工人總是希望能夠找到自己的組織來發聲、維權。在澳門,工聯是可以代表勞工階層來發聲,在立法會的三席議員也長期關注勞工權益保障等議題,直接將市民、勞工的聲音傳達到政府之中去,一些合理的訴求反映出來,也會得到政府及時的採納。
在工會合理介入的途徑下,其實並非所有的衝突單憑採取迅速的維權,或者某種程度的對抗,就能完全解決問題,在現實運作中,工會不可能規管工人所有的行為,先前以法定假日規定為例,其實就是在強調某些強制性的規定或者介入解決對澳門長遠來看,並非完全是好事,對於企業發展、勞權保護、僱主穩定而言,可能都會在積極性上感受到挫折。
當然工會的出現,能夠較為有利地提高勞工的議價能力,相對於內地的部分極端維權案例,我們看到內地企業拖欠工資時,幾乎需要政府介入,在工會制度上還尚未完善,部分好的政策未能得到有效執行,特別是關於“五險一金”的執行。在工人單打獨鬥的環境中,特別是中下階層的勞工,因為考慮到其專業能力、時間成本等,單獨議價能力較弱,即使是提出加薪要求,也許老闆就徹底漠視不理,覺得根本不需要進行回應。但是如果一味鼓勵3人組建工會,行使罷工權,是否又會真正影響勞工權益的行使,因為很多時候未能反映出市場的真正的需要和問題,儘管勞權問題是全球性的問題,有著全球化的發展趨勢,但是能否找到核心問題才是關鍵。一味地依賴剛性原則保護,往往事與願違。例如兩岸四地的政府無一不在打壓高企的房價,各種行政手段、稅收政策紛紛祭出,但是效果如何,想必在現實的房價面前,大家不言自明,就連香港特首梁振英用盡行政及經濟手段試圖打壓房價,但事實就證明效果不好,因此很多時候我們需要的不是處理問題的表象,而是找出核心(即房價問題是來自於供應不足),積極面對,繼而解決。
雖然在勞工救濟、勞動環境改善上,澳門仍有大量改進的空間,但在市場經濟時代,我們的核心是提高勞工的生產力,在專業的培訓後,保障勞工休息休假權的基礎上,調動其積極性,才能創造多贏的局面。今日我們去購物,銷售人員(Sales)一定大力向我們推介特定商品,解說其功能,但其實一個Google或者FB,WeChat我們就可以輕易搜索到其性能,也能知道不同平臺的報價對比,繼而判斷銷售人員話語的合理性,考慮自己是否應該購買。因此這是一個綜合議價決定的過程,可見今時今日顧客對銷售人員的要求已經較以往更高。
在對於勞工的職業培訓上,過去的一段時間,工聯與政府其實都做了不少工作,鼓勵勞工積極參與專業培訓,從而獲得更多向上流動的空間。就像博彩業一樣,在全球化的競爭下,澳門賭業遭遇周遭國家的強勢競爭,在顧客群較為相同的情況下,澳門博彩業如果只憑藉過去的經營模式就很難向上流動,很難持續吸引客人,所以在轉型期就提出增加非博彩元素,讓整個博彩經濟呈現出更加多元的形態。勞工也是如此,通過專業與其他輔助技能的培訓,提升了自己的專業能力,從而獲取較強的競爭力。未來的澳門將面對到更為激烈的全球競爭,我們如果只安於現狀,一味以硬性標準扶持勞工,恐怕從長遠來看不利於澳門人力資源發展,我們期待中的人力資源是應該在陽光與理性競爭中不斷提升的。
本外之爭,人才為上
當然提到競爭,不得不看到在澳門客觀存在的“本地僱員”與“外地僱員”的矛盾,外僱機制對於澳門的發展至關重要,但是部分的管理失序也造就了今天本地勞工的怨言,這就需要社會大眾,勞工界、政府一起來思考我們人力資源方向的定位、澳門城市的定位,如何充分結合本地與外地的優質資源來發展澳門社會,一味地排外,阻擋外地人才進入本地需要的行業,其實就是過分保護主義,影響市場的自動分類。其實不少國際金融中心(如上海、蘇黎世、香港和新加坡等)都會標榜其多元文化,從而吸引外國精英匯聚,而這些外來人才都發揮了重要的作用,同樣未來處於大灣區核心地位的澳門,需要發展多個優勢產業來推動自己城市的發展,面對到競爭、挑戰與機遇並存時,澳門還是應該妥善運用外僱優質資源,特別是在中醫藥、會展、商貿服務平臺等未來重點發展行業中,通過切實的措施吸引優質人才來到澳門,並根植澳門,通過有效的保障,才能讓他們知道留下來可以發揮更大的能量,讓他們產生對澳門的認同感,這才是充分發揮人力優勢的關鍵,如果澳門對待外來所有僱員,包括技術人才、高級人才都是一種無所謂的心態,大家自然只會存有“過客”心態,沒辦法用“家人”感恩的心態為這片熱土奮鬥,外僱退場機制固然很重要,在一些行業值得討論,但是如何吸引到一批優質人才為澳門“搏命”、打拼,恐怕是現有呼聲中最為薄弱的一環。
特別是在社會保障上,外勞相對於本地勞工還是處於一個尷尬的境地。本地僱員在養老、醫療上隨著澳門經濟發展的迅猛成長,已經得到了超過基礎水平的保障,在工傷意外賠償上也越來越快速透明,當然工傷的認定與職業保險等的推廣未來還有需要提升,針對部分市民缺乏職業安全意識等,政府和勞工界仍然任重道遠。相對於這些,外地僱員在理論上應該享受基本的社會保障,但是現實中很難做到,畢竟一個政策要立足於在地社會,要考慮到本地居民對於外僱並非全然友善的態度,目前社會基金賬戶對於本地居民有補貼,如果一旦用來對外僱進行補貼,本地居民勢必有反對的雜音,只能去思考如何在現有的非強制性中央公積金制度向未來強制性中央公積金制度發展時,給予外僱強制性保障,這其中可以免除政府的補貼制度,強調僱主與外地僱員自行負責供款比例,不另外造成澳門政府財政負擔,如此一來,才可能在現實的情況下兼顧公平合理。這其中納入本地人與非本地人不同的供款比例與原則,也是從澳門微型社會的特色角度去考慮的。
至於先前,有人提及在澳門的內地僱員應該推行與內地的社保制度接軌,其實在運作上,幾乎不可能,因為內地每一個省市的社保制度都有差異,單單一個廣東省,珠海市與深圳市的保障制度就有所不同,讓內地僱員與內地制度接軌,究竟要與哪一個制度,哪一座城市接軌呢?因此在現實操作面上,幾乎不可能。
在這個開放的全球化時代,對於勞工,對於政府,我們都要思考未來的發展與競爭,只有充分的準備,才能應對全球化的挑戰。縱觀歐美、香港、新加坡的發展之路,人力資源、技術性人才對於一座城市的發展至關重要,無論其是本地勞工還是外地勞工,如果能讓他產生足夠的認同感、歸屬感,那麼他所帶給澳門的,都是澳門未來所需要的,也是澳門在新時期不斷形成的多元包容,共榮發展的城市精神特質。
陳建新:澳門大學政府與行政學系助理教授,澳門社會保障學會理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