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乌力吉特古斯诗选

哈森

圣山之巅

看见

塔尔寺金色寺院上空徘徊的

烟雾般粉色灵魂的那一刻

从身旁如奔跑疾风而过的

红狗的眼中

微笑忽现而又转瞬消失的刹那

注音拼读

一百年前离开了家乡

磕着长头磕到这里的

十二岁女孩脸颊上显现的

六字箴言

“om ma ni bad mi hom”

靠近

来自无限的

以无边无际的光芒一样的词语

以佛陀的心跳一般的词语

妆扮面容的

圣洁女孩

像是炎炎夏日里忽然发现

雪花

飘然而落的

神奇感觉

从衣角顺势而下

复而逆向上升

传遍周身

看见

存在于彼处和此处的

苍老的红色山头

在天光下如烛光般燃烧

时光暂且停下脚步

回首一望

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

随着呼啸而去的风

猛然起身

那一瞬间团起的云

汹涌澎湃回声阵阵

不在天空散开

此岸和彼岸

融为一体

金色的寺院微微起身

复归静静打坐

复而微微打盹闭上双眼

在那里，一个小喇嘛像草一样颤栗

仿佛要被风吹跑一般飘摇而行

怀抱中的三本经书、两条哈达

以及圣泉水化作了一股力量

“是的”我想对全世界说这句话

隐忍的光在心间刚好点亮

头顶上有白度母和绿度母

并驾齐驱向我温柔地微笑

舍弃、执着、向往的预兆

同遥远的宇宙深处嘶鸣的

宽广的胸怀纯洁的伤感

以及热涌的泪水

一并喷涌

唉，如同回到了前世

唉，像是来自年老的时光

“om ma ni bad mi hom”

镜子的灵魂

像是裸体姑娘在梦游

从镜框里悄悄走出

镜子的灵魂整夜飘在房间

呢喃清晰影子绰绰

微启的眼帘和睫毛

稍稍一动她就惊远

像是裙裾被撩起的妇人

抽搐一番害羞地蹲下

散发着清冷的光芒

即便躲闪于帷幕之后

用明亮的目光凝视着

时隐时现在眼前

像是好奇的女孩忍不住走出来

彩虹似的身段袅娜到跟前

伸出她冰冷的手

抚摸我的脸颊和脖子

在我暖暖的呼吸里取暖打盹

她在我身旁坐到天亮

忽然调皮地睁开眼时

她的光体转瞬消散

雪

雪在下，寂静，雪

你走的那天一样寂静

雪在下，寂静，雪

你站在窗外一样寂静

“走吧”是我喊的，你真的走了

忍不住追着你，我奔跑

你走了，我哭着奔跑，滑倒了

没有一片雪吱声，沉默的雪

我的心像膝盖一样蹭破了皮

那天的，正是那天的雪在下

唯独有梦好像在继续，寂静，雪

仿佛是你在走，不断地在走，我一直在奔跑

波澜无边冰冷的雪

呵，像是永远飘洒一般，永远不会融化一样

幼稚的雪在下

仿佛永远不会怀念一样，仿佛能忘掉任何人一般

想起自己曾经的傻

在，在的一切都在，遍地都是雪

不在的，只有你

雪一直在下

深夜的地铁

从永恒的传说，亦或从昨日的死亡苏醒的

深夜的诸魂叹息着，在徜徉

高跟鞋的声音洞破石壁

一对老夫妻在它的回音中打盹儿

看上去他们已永远地睡去

仿佛清晨时分

灵魂在这里醒来

芦苇一样美丽的姑娘，竹子般英俊的男儿

看似在并肩而行，却谁也看不见谁

在诸多的孤独中我孑然而行

其实在他们当中我连自己都丢失

干净、寒冷、悠远的长廊深处

穿军装的懦夫坐着伸手乞讨

伸出手递给了他十元钱

声音弱弱乞讨人抬起头

被人潮推出的、饥渴干涸的心……

霜冻的眼神里闪过活着的光亮

越是逆行越是焦躁地奔跑

首爾的地铁减速驶来

勉强赶上地铁，门关了，再回首时

伸手的三个魂灵

喘着大气齐齐站在我的背后

看见山峦就知道……

看见山峦就知道自己是山

观察雾霭就发觉自己是云

细雨纷飞后感觉自己是草

鸟儿开始鸣叫就想起自己是清晨

我不只是人

星光闪烁时感到自己是黑暗

姑娘们的衣衫单薄时想起自己是春天

当世间所有人散发同一个愿望的气息

才明白我向来安宁的心是属于鱼儿的

我不只是人

每个人

梦里我幻入人们的身躯

打开他们的心脏看他们的灵魂

偶尔有人有着黑色的血管

对，还有的有着无色的血

握手，微笑的那一位

手背后还有一只手

睁不开眼睛的盲人

觉悟时依然有着明目

揭开一些人的肌肤

掀开他心灵的每一个角落

发现的所有秘密

成为呻吟和呐喊

人的内心，内心之内心

有挂着冷锁的蓝箱子

打开那个箱子一看

每个人都是让人心疼的

修行

望着镜子脱掉了全部衣衫

不忍直视自己，与自己面面相觑

手伸进镜中抚摸自己玻璃肌肤

忽地进入自己、忽地出离自己

直视着镜子的眼睛

紧贴了镜子的脸颊

嘴唇触碰了镜子的唇

细数了镜子的心跳声

看着看着身子消失了

望着望着眼睛不见了

既然已消失我怎么看呢？

我的每一丝呼吸都变成了鸟儿

鸟儿们鸣叫着陡然喧哗

变成了风暴中的大海，我

心中的帆船翻了

小点儿一样的人们都已丧命

哦，过去的死亡今天的开始

我出离自我，进入镜中端坐

花草自内心散发着清香生长

幻化为自己佩戴的绿色，我

即刻跌入自我的深渊

即刻进入自我的深处

清晨下的雪，全部……

清晨下的雪，全部

化为鸟儿，黑暗中飞了

只有一枚小小的翅膀似的雪

沉睡中留在了柏油路上

赤裸的身上披着帷幕

从冷冷的窗口跳下

向着胸口有蓝色羽毛的小小的雪

急急地跑去

我是孤独的光

我是孤独的净

我是孤独的天真

你不在时，我一直在微微颤抖

我的小小的雪！

星星的碎片折射的光

照亮了近处的黄昏

即刻，我就向你而去

去了，小小的雪，去了！

不，这是……

驶来的车灯的风中

幼小的雪忽然升腾

轻轻地扑闪着翅膀

临近了遥远的天门

哎呀等等！等一等！

嘴里念着我的佛啊……请等一等！

我没来得及对她说一次

就一次

就一次……

也没来得及说啊！

夜夜喧哗的梦境

夜夜我会随着一只雄鸟飞翔。

那只鸟除了乌黑的眼睛周身雪白。

夜夜我化作一棵老树。

虽然撑不住繁茂的叶子弯着腰，

却全力向上拼命的

呼吸回响到天上的树。

夜夜我通悟正在分娩的母亲，正在出生的草

正在诞生的时间之痛苦。

每每疼痛之后，我像是沐浴了一般。

夜夜我连头发都不剩地全部脱掉

赤裸裸地走向大海。

那里除了永恒的狂浪之外

还有永恒的寂静的木桥。

夜夜我抓三条金鱼

又将三条都放回大海。

夜夜我说“你好吗”

又说着“永不再见”结束我的话

禁不住泪水的黑眼睛蚂蚁们。

夜夜我看见

我的衣衫怎样化作鸟儿在飞梭。

你的手，一次触及了衣裾

夜晚的粉色薄衫会飞得最高。

夜夜我用男人长长的烟斗

吸烟

用会唱歌的酒杯品尝美酒。

跟我在一起的还有桌子、椅子和窗户……

夜夜我变成男人

占有十六岁的纯洁少女。

夜夜我邀请佛和鬼

争辩

关于人们思维的构造

远远比他们细腻、敏感的话题。

起初，我会取胜。

夜夜我学着母熊

去采集蜂蜜时叮嘱小熊：

“也许有人会来，千万别开门

那可是死亡！”

夜夜我给自己找到三百六十五个名字。

夜夜我进行一番殺戮。

每次杀戮之后洗净双手

拾捡果实而食

总有一股死亡的味道在舌尖

我问果子为何这般香甜

它却总是不愿意回答。

夜夜我站在正在死去的

老人的枕边

念诵玛尼经

欢喜地看着他们的魂

钻进年轻女子腹中的欲望。

夜夜我像拾果子一样拾起星星

当作珍珠在被窝里串起

我的身旁总是坐着那只雄鸟。

栏目责编：孙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