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咽

2017-05-13 15:10朵渔
西部 2017年3期
关键词:大海世界生活

朵渔

呜咽

这是被人生所宽限的一个季节

这是在长期劳作之后被溢出的时辰

这也是,狱吏们饮酒庆祝的时刻

如同被众门拒绝的乞丐

如同连众树都不愿伸出援手的鸟儿

我放下自己的卑微,向你祷告——

我看到窗外的大海在节节后退

露出了中世纪的海床

我看到众神去了,世界空了,没有了主人

通过观察时代的囚徒,我得出这样的结论:

所有以梦为马的人,最终都没能梦想成真

最艰难的时刻已经来过了——

这是我们就要丧失信心的一刻

这是由一声声呜咽所换来的果实

在这思想失焦的现场

只有那颗最朴素的星还在闪耀

只有最微弱的草叶还在闪光

一棵草的意志——善的伟大核心

如果你不给我眼睛,我就看不到

松动

我至今犹记,你少女时代,羞涩

迷惘中带有几分坏孩子的脾气

多年不见,你已从当年的波澜中平复

谈起各自的生活,该怎么来形容?

总的来说,令人心碎,并且荒诞

厨房如大海,枕畔的鼾声渐如沉船

熟悉如老家具,如一只宠物狗的呼吸

你也曾为生活准备了一些破绽,以便

让自由透口气,但一切都已来不及

旧日子虽已松动,如摇摇欲坠的廊柱

似乎稍一用力,一切都会坍塌下来

——但世界从不缺少错失与错爱

生活偶有温情,也只是假装的高潮

给对方带来安慰。人本身即是荒诞

带着他全部的盲目,带着他罪人的

属性,试图去为自身赢得一个未来

房间如此安静,阅读如此平静

当故事中的主角偷偷离开了

那本书,来到一个读者面前

作为独立的一部分,完美的

一部分,仿佛被爱的是我而

不是她。现在,我依然能听到

她在那个夏夜的笑声,那笑声

构成了寂静而贞洁的一部分

那天,她就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

上身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背心

下身穿着内裤,脚踩在椅子上

仿佛那张椅子也成了她的摇籃

而她那无邪的笑也使她变成了婴儿

以至于当她的双乳从背心的两侧

滑脱出来,没有一点色情的感觉

那是最后一次她离开作者的叙述

当她不在,一种空取代了她的位置

奇迹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左手牵起右手时

我们还是会常想起最初相识、相恋时的

情景,如果没能进入同一所学校,没有

某一件小事发生,没有某一个人出现

又或者没有在那个四月的黄昏

出去喝一杯,而那个黄昏的天气恰又是

那么温煦,也许就不会有接下来的二十年

想想,真是个奇迹,一次次偶然

造就了一种必然性。一边感叹着

忽又想起,如果在某次争吵之后就分开

如果没有那些眼泪和原宥,又会是怎样的

现实和未来?爱是一种时断时续的音乐

持续响在两个偶然的点之间,但这样就很好

这样就很好,还有很多年,未知的很多年

“自从我们已在对话之中……”

自从我们已在对话之中……

——荷尔德林

窗外,浓雾变成了大海的基础

我们共赴的基础

整个华北沉沦在一小瓶酱缸里

只有一个词在浓雾中雪片一样闪亮:绝望

一小撮思想在阴影里不安地成长

那些喋喋不休的墙,组成了偏执的共同体

当天空沉默时,众星无言以对

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

现在,该如何讲述我们的绝望?

每个人的希望冲刷着我的信心

我像沙滩上的鱼一样望着大海

况且,还有那么多希望陪着它

但都不爱它。唯有死亡爱我们

不能急,要保持匀速死亡的节奏

现在需要考虑:浓雾是如何瓦解的

世界能否在果壳里重生

与我们同呼吸、共命运的又是谁?

“自从我们已在对话之中……”

必须与我们所挑选的对手一同生存

同时还要感激这特殊的友谊

我们彼此互害、互爱,组成奇异的家族

像月亮一样,去肯定它的另一面。*

*“像月亮一样,生命肯定有一直背向我们的一面。”(里尔克1923年1月6日信)

不死

如果爱是一种狂热的拥有,那么,放弃爱;

如果恨是一种黑暗的反刍,那么,放弃恨;

如果活只是在与时光搏斗,那么,放弃活;

如果死只是对活的一种否定,那么,不死。

黄昏后,雨开始下

世界被昏暗统治着

只有街灯下的小巷闪着光

和一些明暗闪烁的店招

此时,若出去喝一杯

总胜过一个人坐在灯下出神

夜雨是上帝铺设的婚床

幽深的独居者难以滋生爱意

开门,一阵雨意突然溅入语言

在一些词上洇湿、晕染、扩散

忧伤再次降临,仿佛这雨只为

这几个街区而降

世界之幕将我轻轻围困

于是关门,开灯,退回到台灯之下

一个人回到这片巨大的宁静之幕中

听雨水落在句子里,一份

不请自来的恩賜

晚风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白居易《偶作寄朗之》

黄昏的房间里迎来雪的反光

新雪,在一杯浓茶里接近尾声

他时常想起他们第一次做爱时

她浅栗色头发上所闪现的光

那是自她身上发出的自然光

充满雪的清新,和性的微温

他以为那只是开始,但那是

开始的一部分,也是结尾的

一部分。“没有什么是完美的

没有什么……”他嗫嚅着起身

朝雪中的麻雀撒出一把谷粒

晚风中飘来一串低音C

在一副衰败的耳朵中完美地奏响

节日

当北风押着空中的船队驶向远方

帝国的旗帜依然飘荡在每一家的门前

那最后的肖像高悬,易朽与不朽的事物混

在一起

从未绽放过的青春,嫁接在中年的身躯上

一场俗世欢宴,虚无而饱满

那是麦子成熟的季节,空气里有风暴的迹象

我在中学的教室里学政治,流鼻血

革命崩散了,青春被碾轧,那魔幻的一天

卡夫卡的一天。世界打了一个喷嚏

而我有所不知

关于一切

关于一切,我必须承认我并不清楚

我对一切都毫无把握

我唯有对自己的无知确信一二

有时太骄傲了,我会把自己等同于众人

我带着空,带着惶惑与羞愧来见你们

谢谢你们自大的预言、荒谬的答案

我爱这不明所以的自信满满

我爱这欠债不还的强大勇气

我不是被上帝拣选之人,我有罪

我不是被时代抛弃之人,我有罪

但我不知道该到哪里去寻找你

但我想从这个世界的中心逃离

我哭过但泪水还不足以注满心湖

我逃过但每一个边缘都是对中心的注目

此刻,作为一个孤独者,我需要做好

自己的本职工作,那就是加倍孤独

只有平庸的生活在闪光

白天,凭借一身力气

在田里耕作,等待植物慢慢生长

夜晚,拉过身边的女人

在星空之下,行男女之事

然后酣然睡去,虫鸣唧唧

抱冰度夏,在一种厌世的风格里

时光如此,周而复始,周而

复始,如盲人行在

盲道之上,无所作为

亦无所损耗

尘归尘,土归土

光荣与伟大都付诸历史

只有平庸的生活在闪光

煎熬

这些天,我觉得我没有生活在世界上

只是生活在人群里,准确说

我没有在生活,只是在空耗时光

时间作为一种易耗品

被我拿来大量的烹煮或煎炸

我的灵魂经常不和我在一起

现在和我同居的是:失眠、失眠

我想在没有生活的地方去生活

我想过一种没有人群的集体生活

但现在,我一直在一个光滑的平面上打滑

仿佛一切都是暂时的,唯有煎熬不是

当城市从失眠中苏醒过来

恢复喧嚣,天空像湖底,泥泞而苍白

昨日的工作被我成功地拖到了今天

不会觉得不安吗?不会的

将一部分重负卸到梦里

一部分柔软留在枕头上

如今,我一身轻松,望着窗下——

坦克过街,燕子回巢

那些脚步轻松的快递员

哼着欢快的调子,进进出出

很难说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被唤醒,甜蜜而

肤浅

——总是一无所求者最热爱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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