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伶俐
【摘要】戴望舒因为其自费留学的特殊性导致留法期间主要进行文学作品翻译工作,新诗创作数量少,而且作品质量有高有低,在法国留学期间进行的创作符合他中期诗歌创作的特点,而创作特点总括起来有三点:受法国象征主义影响,运用象征手法进行创作;融合法国象征派诗和中国诗歌传统,结合象征与浪漫抒情;运用比喻、暗示,偏重情感的描写和抒发,感受独特、细微,情绪微妙。
【关键词】戴望舒;新诗;创作特点
戴望舒被公认为中国现代诗派代表人物,他的新诗创作始于二十年代初期。他写于1927年的《雨巷》在音韵美上达到了极致,陈丙莹认为“是戴望舒探索新格律诗的顶峰之作”。
戴望舒在1932—1935年曾有过一段海外留学经历,在二三十年代,出国不是一件容易、舒服的事,因此戴望舒视出洋为畏途。在留学之前,戴望舒已经熟练掌握法文,并且在翻译工作上和新诗创作上都取得了不错的进展,加上家里没钱的缘故,他并不是很愿意花费如此大的代价进行不必要的出国深造。但是1932年10月,戴望舒还在未婚妻的催促下登上了从上海开往法国的邮轮,并在11月抵达巴黎。他一边在巴黎大学旁听,一边学习西班牙语。他不在乎上课,更愿意自己看书。戴望舒是自费出国,学费、生活费都得自理,因此他在法国留学期间只能通过不断地写稿、翻译挣取微薄的稿费来维持自己的基本生活。在留法期间,戴望舒还曾去西班牙游历了一个多月。在西班牙的那段时间,戴望舒大部分时间是去图书馆,逛书店和书市,还购买了不少西班牙语的书籍。回到里昂之后,他依旧不上课,继续翻译文学作品。1935年5月,戴望舒被学校开除,被迫回到国内。对于他被学校开除的原因说法不一,有人说是因为他在法国和西班牙上街参加游行示威被捕,学校收到警方通知后将他开除;有人说是因为他没有按照学校要求完成学业而被开除。
戴望舒在法国的两年半内,诗作少得可怜,他大部分精力都放在翻译上,能够确定是在留法期间创作的诗有《霜花》《古意答客问》和《灯》三首,而《不寐》《见毋忘我花》《微笑》极有可能也是他在法国时的作品。戴望舒作为诗人,在法国的两年半时间里只写了六首诗,产量之低令人匪夷所思。对此,北塔则认为“大概他不是那种滥写和硬写的人,宁愿不写,也不胡乱涂鸦。”
戴望舒对诗歌艺术的探求明显地分为三个阶段。他前期的作品(《我的记忆》中的《旧锦囊》辑)主要受法国浪漫派的影响;在二十年代后半期,他转向对法国象征派诗歌艺术的吸收和借鉴,几经变革后终于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创作风格,他中期的作品(《我的记忆》中的《雨巷》辑、《我的记忆》辑、《望舒草》以及《灾难的岁月》开首几篇)主要受法国象征派的影响,同时还受到国际无产阶级文学运动和苏联文学的影响;他后期的作品则主要借鉴了法国现代诗人的艺术手法,同时还明显的受到西班牙诗歌的影响。1932年发表在《现代》杂志上的《望舒诗论》表明戴望舒的诗歌创作取向,他认为诗歌不能过分注重音乐、绘画的作用,诗不能只是美的字眼的组合,更要注重诗情的表达,是全感官或超感官的东西。诗的情绪是他反复强调的一点,诗的创造性同样重要。戴望舒留法期间的作品也同样体现了他的创作主张。这时期他的作品受法国象征主义的影响,重用暗示、感觉挪移、迷离神秘、强调人与自然的契合。留法时期戴望舒对法国、西班牙等国家的文学作品进行翻译的同时,那些文学作品也影响了他自身的创作。
留法时期的戴望舒正处于其中期创作阶段,所以他这时期的作品有明显的法国象征主义的特点,运用象征手法进行创作。以《灯》为例,《灯》抒写了戴望舒对“美的渴求与幻灭的心态流程”。孙玉石评价道:“诗人有大寂寞,但又想用超越一切世事纠纷的处世哲学来观照人生,以求得心理上的平衡,于是在独对孤灯中展开了自己的幻象世界。灯,这一象征性意象,是自己孤寂之夜独坐无言的伴侣,也是自我内在情绪世界的外化。”“灯”象征着时间亲切而温暖的一面,而“木马栏”象征着时间无情而冷漠的一面。戴望舒在这首诗的第一节中,以一种相对舒缓而松散的笔调,写到了两者的对照:
灯守着我,劬劳地,
凝看我眸子中,
有穿着古旧的节日衣衫的,
欢乐儿童,
忧伤雉子,
像木马栏似地,
转着,转着,永恒地……
戴望舒把灯比喻成一个忠诚的、可以相守、信赖的人。“灯守着我”重复出现,在第四节中“灯守着我。让它守着我!”表达出诗人无法忍受与灯的分离,在灯的陪伴下,诗人感到安心,灯的存在是人生的亮色,是我们继续存活的理由。而诗人敏锐地察觉到灯可能会随时消失,所以他急切地呼唤着,要灯守着他,不要离去。然而在“我”享受着灯的脉脉温情的同时,也必须承受时间的无情,它似木马似的不停转动,根本不理睬“我”的悲欢离合。时间这一特征可能是无形的,但它更普遍,影响更加深刻,是我们无法摆脱的事实存在。
时间的两面相互间的这种残酷对照在第三节中有着更加集中的表达:
木马栏犹自转着,转着……
灯徒然怀着母亲的劬劳。
诗人感到时间的温情抵不过它的无情,木马栏肆意转动,无视人的感受,在旋转中,灯渐渐暗淡终至熄灭。在自身减弱的过程中,它虽然像母亲一样怀着对世界的无私的爱,但它无法避免孩子被时间控制和侵蚀。一个人的成长和老去,都是木马转动的结果。
可谁能阻止时间的木马转动呢?我们只能承受,眼看着时间一滴滴地坠落:
这里,一滴一滴地,
寂然坠落,坠落,坠落。
对这两行,孙玉石有很好的解说:“你可以理解为‘鱼烛永恒地高烧时一滴滴烛泪‘坠落,也可以理解为诗人独对的孤灯烛泪一滴一滴地‘坠落,可以象征诗人的生命在流逝的时光中一点一点地过去了,也可以隐喻着诗人在独对孤灯中痛苦的泪一滴一滴地‘坠落。总之,它给你一种沉重的失落感,生命美好價值与意义追求幻灭之后的沉痛感,但这虚无的背后呢?诗人真的绝望地去歌颂永恒的死亡吗?一滴一滴坠下的烛泪已有诗人的心了。”
戴望舒将法国象征派诗和中国诗歌传统相融合,将象征与浪漫抒情相结合形成新诗史上具有“古典美”意义的现代诗。戴望舒对传统的接受不是简单的吸收古典诗词歌赋中的主题、意象与意境,而是在接受传统诗歌精髓的同时,进行现代诗歌的重新塑造。用传统诗歌的旧有艺术指摘,来为现代新诗服务。在戴望舒的诗歌创作过程中,他一直有意识地将二者进行结合,而留法期间写下的《古意答客问》同样具有这种明显特征。这首诗基本上采取一问一答的形式,总共三个问题,分别是“我的欢乐何在?”“我的灵魂安息于何处?”“我可有人间的挂虑?”戴望舒的回答极具诗意:“窗头明月枕边书。”“看那袅绕地,袅绕地升上去的炊烟。”“听那消沉下去的百代之过客的跫音。”第一个回答里的“明月”“书”带有“超越性的”、“精神性的”意味,而对于第二个和第三个回答,吴晓东作了合理的解释:“灵魂随炊烟袅绕上升则说明诗人在大自然中也找到了心灵的栖息地。”“诗人的本意正是力求传达独自面对永恒的时候所油然而生的历史忧患意识。”
除此之外,戴望舒创作的事物来自生活细微、独特的感受,稍纵即逝的微妙情绪。他在诗歌创作中多次运用巧妙的比喻、暗示,偏重情感的描写和抒发。在《不寐》中,诗人写出深夜不眠时的心灵世界,往事翩翩而至,一个个“爱娇的影子”在诗人的头脑里“作瞬间的散步”,情感描写细腻微妙。在《望舒诗论》中戴望舒便说过:“诗当将自己的情绪表现出来,而使人感到一种东西,诗本身就像是一个生物,不是无生物。”可以看出,戴望舒对于象征的情和理之间更加倾向情感象征。因此他在创作时会更加注重情感的细腻表达,并运用比喻、暗示等方法来进行。戴望舒的《微笑》情思复杂,第一节写对微笑的感觉,用两个隐喻和一个拟人化的呼唤写出了微笑的美感。“轻岚从远山飘开,水蜘蛛在静水上徘徊”,喻体和本体神似,勾勒出一幅明丽、恬适的画面。微笑就像淡淡的烟雾自邈远的山顶弥散,又像水蜘蛛于平静的水面上惬意徘徊,比喻新颖,匠心独运。对此,陈旭光也有更为详细精彩的赏析:“这或许应理解为诗人对‘微笑这一生理机能性表情所作的诗性化的‘形象化状貌。要写活这个抽象‘微笑的‘微,自然不是件容易轻巧的事。诗人以两组并列基本对称的意象结构来暗喻‘微笑之‘微:‘轻岚与‘水蜘蛛相对,共同的特性都在于一个‘轻字。‘远山和‘静水相对,亦极言‘山与‘水之悠远缥缈,虚若无物;‘飘开与‘徘徊两个动词相对,除各在自己所属的意象结构系统内贴切巧妙、千金不换外,还共同指向归结于‘微笑的总体情境与主旨意蕴:‘飘开动作之轻渺微茫,‘徘徊动作为哀婉缠绵,都无不是如此。”
总的来说,戴望舒因为其自费留学的特殊性导致留法期间主要进行文学作品翻译工作,新诗创作数量少,而且作品质量有高有低,在法国留学期间进行的创作符合他中期詩歌创作的特点,而创作特点总括起来有三点:受法国象征主义影响,运用象征手法进行创作;融合法国象征派诗和中国诗歌传统,结合象征与浪漫抒情;运用比喻、暗示,偏重情感的描写和抒发,感受独特、细微,情绪微妙。这段两年半的留法经历对于戴望舒来说更偏向于一番折腾:原本他在国内凭《雨巷》已享有名誉,也翻译过很多法国文学作品,对于法国浪漫主义与象征主义有了一定的认识和感悟,出国也只是迫于无奈,加上在国外生活艰难,基本上没有闲暇进行新诗创作,在归国后更是与未婚妻解除了婚约。但是在这期间,戴望舒结识了许拜维艾尔等好友,也“对新诗创作倾向做了最后的选择和定型”。通过《望舒草》的编集可以看出,戴望舒对音韵美进行了否定,删汰了以音韵美见长的旧作,甚至连脍炙人口的《雨巷》也不愿保留下来,将《望舒草》编成了一本纯粹统一的诗集。虽然《望舒草》中并没有戴望舒在法国创作的诗作,但是这一定型是在留法期间形成的,可以看出戴望舒的思想变化。这本诗集是法国象征主义对戴望舒新诗创作影响深化的体现。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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