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名
我曾经对人说,我喜欢老人。这是真的。人有了年纪,就有了智慧,能看透一般人无法了解的状态。老了会变得谦逊,得失也能看到另一个角度了。他们不是退化跟不上时代了,其實是进化了。我们却常常自作聪明。
自我记事起,外公的精神就有点问题。
对外公的第一个印象就是,他坐在椅子上,一个人莫名其妙地就笑了起来。外婆和外公关系不好,很早就分房睡,基本无交流,除非是要他干什么活,不然就是争吵,无非是外婆生气,外公却压根儿不理会。而后,我常常思考,外婆或许觉得最悲哀的事情,正是外公的冷漠。那种可以对每天睡在枕边的人视而不见的冷漠,才是最可怕的东西。
其实关于外公精神问题的来源,我们一直不太清楚,也不敢太过问,特别是在外婆面前。只记得多年前小姨生小孩,我们去探望,那天晚上很多人挤在一张床上,睡梦中,听到外婆和妈妈聊起,似乎是外公年轻的时候,在一家窑上做工,在那里爱上一个送他西瓜吃的女孩,而后他对这个女孩魂牵梦萦,从此落下病根。那晚其实我一直醒着,妈妈必定是以为我睡着了。
后来我一直在想,那是怎么样的女孩,可以让一个男人从此如此神魂颠倒,丢了自己。
关于外公的第二个印象,就是象棋。那时候每逢去外公家,就会见到他和舅舅下棋。舅舅只比我大5岁,和他同年龄的孩子村里很多,每次家里都是络绎不绝冲象棋来的人。他们下象棋不太较真,纯属娱乐,可以悔棋,甚至会给对方出招。我外公还会吹口琴,据说还会拉二胡。在正常人不太能理解的世界里,他把自己的日子过得津津有味。
我那疯外公虽说人有点糊涂,但也落得清闲。他倒是对花草树木有格外的感情,外婆家房后的柿子树,便是他当年的功劳。记得那时我和老弟淘气,把树上刚长出来的柿子摘了不少回来,还很兴奋地全搬回家,理所当然挨了外公一顿脾气。如今,他已去世多年,但那棵柿子树依然开着花、结着果。有阵子外公还迷上了养蜜蜂,把蜜蜂的蜂箱放在他房间的窗户边方便它们进出。蜜蜂的确是很聪明的动物,早出晚归,但“为谁辛苦为谁忙”,它们大概也是不计较的。我记得老弟曾被外公家的蜜蜂蛰过,但大部分时间它们很乖,人不犯它们,它们倒是不会主动攻击人。
外公是个疯狂的人。我们正常人的确没办法理解他的作为,就像没办法理解他整天莫名其妙地笑。他去世前的一段时间,突发奇想跑到山上的树林里自己做了张床,晚上就在那里睡。那时候天气还很冷,不久他就病重,我妈带着我赶去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这就是最后一面。后来,他们一致认为是在山上睡的日子里着了凉,要了他的命。
外公从不关心别人,从不理会自己之外的世界。他活在那个女孩美丽的笑容里,于是整个世界也笑了。
选自《三联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