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歌王的长调人生

2017-05-11 21:35兰宁远
民族文学 2017年4期
关键词:长调蒙古族草原

兰宁远

蒙古人有三宝:草原、骏马、长调。其中,长调是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产物,游牧民族的产物,马背上的产物。在蒙古语中,长调称“乌日图道”,意即长歌。千百年来,蒙古人用长调赞颂自然、讴歌母爱、礼赞生命、诉说爱情。这流淌在蒙古人血液里的音乐,成为了识别蒙古民族的重要标志,不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只要听到长调,都会体味到其中那份独有的激动与苍凉。

1996年初夏,台湾蒙古族女诗人席慕蓉第一次回到自己故乡的草原,听到这种最接近自然的声音时,曾对长调作过这样细致动人的描述:

他的歌声横过草原,

天上的云忘了移动,

地上的风忘了呼吸……

毡房里火炉旁的老人,

忽然间想起过去的时光,

草地上挤牛奶的少女,

忽然间忘记置身何处;

所有的心,所有的灵魂,

都跟随着他的歌声,

在旷野里上下回旋飞翔,

久久不肯回来……

席慕蓉说的“他的歌声”就是老一辈蒙古族歌唱家哈扎布老人演唱的长调。哈扎布是蒙古族最负盛名的长调民歌大师,草原传统声乐流派的杰出代表,曾被内蒙古自治区人民政府正式授予“歌王”的称号,获得内蒙古文艺最高奖——“金驼奖”,歌唱家胡松华、德德玛等都曾向他拜师学艺。从蒙古王府的歌手到共和国的艺术家,几十年来,他用长调艺术的歌魂,征服了整个草原。哈扎布的演唱歌腔舒展,字少腔长,悠远的拖音加上起伏的颤音,有的豪放,有的忧伤,并以足够的底气、恰到好处的气息使长调达到一般歌唱者难以企及的高度。

将哈扎布介绍给席慕蓉认识的,是著名蒙古族歌唱家拉苏荣。

拉苏荣,在佛教经文中意为“天的智慧”。从襁褓中的婴儿到蹒跚学步,从初谙世事到长大成人,母亲的长调一直都伴随着他,他常常会在歌声里徜徉在苍茫的草原和大漠,听着风声和马蹄声,在庄严的孤独中虔诚地沉醉。这种源于自然美妙而神秘的体验,不仅让拉苏荣喜欢上了长调,也让他触摸到了源于一个寂寞而敏感的民族自然纤细的知觉。无论是骑马、放牧还是挤奶、梳羊毛,拉苏荣都会对着茫茫天地放歌吟唱,大自然就是他的舞台,天空、大地、花草、畜群成了他的听众。

1960年,13岁的拉苏荣凭着独特嘹亮的歌喉走进家乡伊克昭盟杭锦旗乌兰牧骑,成为这支红色文艺宣传队的一员时,一切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然而,牧民们谁也没有预见到这个瘦瘦的孩子会对国家的民族歌唱事业产生怎样的影响。两年后,当拉苏荣走进内蒙古艺术学校向著名音乐教育家昭那斯图学习长调艺术的时候,就连他本人也没有想到,50年后,自己将会成为这门传统艺术的最杰出传承人。

如今,拉苏荣已经走过了半个多世纪的长调人生。50多年来,他的艺术生命始终是与舞台和草原在一起的,但与一般纯粹的歌手不同,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民族文化责任感,使他对蒙古族长调倾注了毕生心血。

1965年秋,新疆乌鲁木齐。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成立10周年的日子里,年仅18岁的拉苏荣作为蒙古族艺术家的代表登上了中央代表团慰问演出的舞台。一曲长调歌曲《乌珠穆沁团尾马》唱罢,台下掌声雷动,时任国务院副总理的乌兰夫同志高兴地说:“我们的小哈扎布培养出来了!”

哈扎布的名字对拉苏荣并不陌生。

那是1962年的圣诞节。这天傍晚,内蒙古艺术学校为外宾组织了一次盛大的联欢晚会,拉苏荣第一次见到了蒙古族长调最优秀的歌者哈扎布,他被这位“蒙古歌王”的歌声打动了,一种天荒地老、苍苍茫茫的情绪顿时袭上心头,不觉泪涌眼眶……

哈扎布在长调艺术上有着至尊地位,是年轻的拉苏荣心目中的偶像。听到乌兰夫的话,拉苏荣萌生了一个念头,向自己民族的大师拜师学艺。回到内蒙古,拉苏荣备好了哈达、砖茶、奶酒,恭恭敬敬地来到哈扎布面前,用敬慕的眼神期待着,但没想到,尴尬的一幕出现了,面对拉苏荣的拜师请求,哈扎布微微垂下眼睛,不置可否。拜师失败了,但细心的拉苏荣却从这位蒙古歌王的沉默背后发现了他不易察觉的痛苦,这痛苦是说不出口的,而且是不愿说的。

果然,没过多久,“文革”的狂潮就席卷了茫茫草原。长调成为了“封资修”的大毒草,受到批判和清除,哈扎布因为被乌兰夫称为“蒙古歌王”,一夜之间被诬为“乌兰夫的黑爪牙”,沦为阶下囚。拉苏荣怎么也不相信这位慈祥的老人会是“阶级敌人”。哈扎布被抓走的那天,拉苏荣和老师昭那斯图忧心忡忡地来到哈扎布的家中,只见一张张唱片如秋风落叶般地满地滚动。拉苏荣捡起来一看,几乎全部都是哈扎布演唱长调的珍贵录音。昭那斯图老师痛心疾首,“这么宝贵的财富,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歌王的心血和尊严竟这样任人践踏,拉苏荣感到一阵钻心的痛,他顾不得被扣上同党帽子的危险,悄悄地把这些唱片一张不落地全部捡了回来。

拉苏荣在黑白颠倒的浩劫中表现出了比同龄人深邃的沉稳。十年“文革”中,他所在的乌兰牧骑虽然受到了强烈的冲击,但仍可以奔走于内蒙古各地为牧民演出。为了不让长调艺术失传,拉苏荣创作演唱录制了《金色的边疆》《赞歌》《北疆赞歌》《毛主席,我们心中的红太阳》《奶酒献给毛主席》等一批振奋人心的歌曲,并借助内蒙古人民广播电台反复播出,让牧民和基層群众都能听到自己民族的声音。拉苏荣的这一努力,使长调艺术在逆境中顽强地生存了下来,拉苏荣也因此成为了内蒙古家喻户晓、深受各族人民喜爱的歌唱家。

在那些沉闷而动荡的日子里,无心政治运动的拉苏荣一有空就门窗紧闭,悄悄听那些捡来的唱片。那悠长而庄严的旋律、繁复的波折音和只可意会的内在节奏,让拉苏荣寻找到了狂热背后独有的宁静。《走马》《小黄马》《四季》《圣主成吉思汗》《小黑马》《有这么一个好姑娘》……他一首一首地体会哈扎布演唱的魅力,一句一句地领悟歌曲的意境,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地琢磨演唱的技法,直到有一天,他终于学会了唱片上的全部歌曲后,开始盼望着一个春天的早日到来……

哈扎布终于重获新生,迎接新生活的锣鼓声、鞭炮声,这让拉苏荣心花怒放,他第一时间赶到哈扎布家里,再次诚恳地表达了期待了整整十年的拜师夙愿。可任凭拉苏荣怎么恳切、如何迫切,哈扎布却仍如出一辙地不置可否。屋子里的空气凝固了,但拉苏荣没有灰心,他灵机一动,站直了身子,一首接一首地把唱片里的歌唱了个遍。哈扎布收徒有一个原则——用嗓子学唱的不收,用心学的收。已经十年禁声的哈扎布从拉苏荣的喉咙中听出了一个蒙古族青年赤诚的心、沸腾的血,还有执著的信念,更有对生命的热爱,这恰恰是一名长调歌者最重要的素质啊。一股热泪从哈扎布的眼中喷涌而出,他拉起拉苏荣的手,含泪点着头说:“孩子,别人都骂我,你却在偷偷学我……”

拉苏荣成为了哈扎布复出后收下的第一个弟子。生活,也因此在拉苏荣的面前展开了新的一页。

白云是什么,

白云是蓝天的浪漫,

百灵是什么,

百灵是草原的浪漫,

长调是什么,

长调是心灵的浪漫。

哈扎布用流淌于自己内心的深情表达,把自己几十年的艺术积累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拉苏荣,他对拉苏荣说:“无论在哪里演唱,只要头脑中有草原、毡包、马牛羊,那么节奏、曲调、色彩、技巧就都有了草原的味道。”

生活,只有投身于她的怀抱,才能尝出其中的滋味。对艺术来说,也是一样的。有人说,草原上的一草一木都听过拉苏荣的歌声,的确,那时候的拉苏荣浑身都是青春的火花、青春的鲜艳、青春的生命和才华。拉苏荣用心灵把握长调艺术独特的节奏,抒发他对苍天大地的真切感受,他随内蒙古乌兰牧骑、内蒙古歌舞团走遍了内蒙古的每一寸土地,对牧民群众的感情也一天天在丰满深刻。每一次到牧民中演唱,都能看到他们真诚激动的泪水,都能得到他们朴实却至高的礼遇。

1984年,拉苏荣考入内蒙古大学的蒙古文学研究生班,在读期间,他曾出访欧洲多国,在保加利亚举行的第22届布尔戈斯世界民间艺术歌曲比赛中,他凭着对蒙古长调的深情演绎把一个民族的风采与精神展现在了异国的舞台上,并摘得了金奖。37岁的拉苏荣与俄罗斯歌唱家杜古尔达希耶夫、蒙古国歌唱家江格德被并列誉为亚洲“蒙古族三大男高音”。拉苏荣步入了人生中的黄金时代,对长调艺术的认识也一天天在加深:

蒙古族长调是世界的,是人类的,是流淌在蒙古人血液里的,是镌刻在蒙古人骨子里的文化DNA。长调是蒙古族文化的明天。

如果说,世界上有“浓缩理论”的话,拉苏荣这番倾注着多年研究心血而言简意赅的论述无疑是对长调艺术高度概括的精华。

1994年,拉苏荣调入中央民族歌舞团,在这个多民族的广阔大家庭里,他对长调的热爱、坚守和执著依然流淌在他的血液里,他在继承和弘扬蒙古民族声乐特点的基础上,主动借鉴兄弟民族及西方音乐的声乐技巧,实现了长调抒情的至高境界——天籁与心籁浑然一体。拉苏荣带着《小黄马》《森吉德玛》《啊!草原》《北疆赞歌》《锡林河》《走马》《博格达山峰》《弹起我心爱的好必斯》《遥远的特尔格勒》《圣主成吉思汗》《赛里木湖》等一大批蒙古族歌曲走遍了祖国各地,成为了当代蒙古民族最具代表性的歌唱家之一。

1995年,在北京音樂厅,拉苏荣成功地举办了个人独唱音乐会,用流淌在他内心的《绿色的旋律》唱响了茫茫草原的生命赞歌。

1986年春节前夕,拉苏荣随内蒙古歌舞团进京演出。演出开始前,时任国家副主席的乌兰夫专门到后台看望演员。他问歌舞团领导:“小哈扎布来了没有?”正在化妆的拉苏荣来到乌兰夫身边,乌兰夫询问了他的工作和学习后,非常关切地问道:“你的老师哈扎布怎么没来?”

“他在锡盟有事过不来。”拉苏荣回答说。

“身体怎么样?”乌兰夫又问。

“还好。”

乌兰夫点了点头说:“哈扎布的生平与经验应该写成书啊。”

那个晚上,拉苏荣的激情演唱使几千名首都观众沉醉于对蒙古长调的痴迷和狂热之中。演出结束回到宾馆,拉苏荣仔细回味着乌兰夫的话——“哈扎布的生平与经验应该写成书啊。”当时在场的既有国家民委的领导,也有很多著名的艺术家,这番话,乌兰夫并不是单单对拉苏荣讲的,但作为蒙古族长调最杰出的继承人,作为哈扎布最得意的学生,作为受过系统学院教育的新一代艺术家,拉苏荣感到义不容辞。

一个民族的文化要传承、要发展、要弘扬,就必须有一个载体,这个载体最重要的表现形式之一就是语言和文字。而由一名歌唱家为另一名歌唱家而且是他的老师立传,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那个夜晚,拉苏荣辗转反侧,彻夜未眠。

第二天清晨,伴随着《东方红》的钟声,拉苏荣忽然领悟到乌兰夫的本意在传承——以文本传承的形式改写长调口传心授的历史。老人家是担心长调艺术失传啊,拉苏荣终于明白了乌兰夫的良苦用心。

长调伴随草原游牧文明的诞生而诞生,是一种历史遗存、口传文化。当游牧这一古老的生产生活方式逐渐淡出草原时,长调演唱的寂寞,长调研究的清冷,长调家底的薄弱……回到内蒙古,拉苏荣遍寻长调资料,他遗憾地发现,关于这门古老的艺术形式,竟没有一星半点的文字资料。一切一切都在提醒拉苏荣,自己要做的是一件亘古未有的难事;可又有一个声音在对拉苏荣说,如果自己不去整理老一代长调艺术家的史料,那么这份宝贵的财富可能就会失传,自己也将为此抱憾终生。决不能让长调从它萦绕千年的草原上消逝!乌兰夫副主席的嘱托,哈扎布老师的殷切期望,让拉苏荣下定了决心,“写下去,再难也要写下去”。

为了写好自己的老师,拉苏荣采访了哈扎布的亲属、乡亲、同龄人、艺术同行、朋友、学生等等,记录了20多盘录音磁带,写下了10余万字的笔记。乌兰夫副主席得知拉苏荣已经开始写书的消息后,十分高兴,不等书稿完成,就已经亲笔题写了书名《人民歌唱家——哈扎布》。1993年,当蒙文版的《人民歌唱家——哈扎布》一书正式问世时,布赫副委员长亲自撰写序言,对作品给予了极高的评价:拉苏荣在记录哈扎布传奇一生的同时,全面总结记录了蒙古族长调的历史、文化内涵及演唱技法,使更多人认识到了长调艺术的国宝级价值。

在蒙古族长调艺术家中,除了哈扎布之外,还有两位对拉苏荣同样有着重要影响的杰出歌唱家和音乐教育家——昭那斯图和宝音德力格尔。就在拉苏荣创作《哈扎布》一书的过程中,昭那斯图突然去世。拉苏荣再度陷入极大的悲痛之中,一个更加宏大的计划在他心中萌生了——完成哈扎布传后,继续为昭那斯图、宝音德力格尔作传。

昭那斯图是拉苏荣在内蒙古艺术学校时的启蒙老师,他在1959年设立了第一个长调班,作为首任长调艺术的教师,培养了数以百计的歌唱人才。昭那斯图不仅教会拉苏荣唱歌,更让他明白了应该怎样做人,做一个宽容仁厚有胸怀的人。女歌唱家宝音德力格尔被誉为“蒙古族音乐的歌后”,1955年曾在波兰首都华沙举行的世界青年联欢节上演唱长调《辽阔的草原》,获得金奖。他们个人的命运和长调的命运有些相似,都很坎坷,步履艰难,都用自己高尚的人格为保存和发展蒙古族的长调艺术作出了突出的贡献。

在为这两位艺术家作传的几年间,饱含着对长调艺术的热爱和对恩师的感激,拉苏荣文思之敏捷、精神之刻苦、工作量之大,是别人即使是专业作家也难以企及的。2001年,蒙古族三大长调艺术家的人生传记《宝音德力格尔传》(1999年)、《我的老师昭那斯图》(2001年)和《哈扎布传》全部出齐,填补了长调艺术家“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空白。这60万字的丰硕成果,孕育着力量,洋溢着新意。拉苏荣也因此成为中国歌唱家中少有的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还曾作为中直机关作家的代表参加中国作家协会的全国代表大会。

文化遗产是一个民族区别于其他民族的身份证。根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中的定义,非物质文化遗产是指被各群体、团体、有时为个人所视为其文化遗产的各种实践、表演、表现形式、知识体系和技能及其有关的工具、实物、工艺品和文化场所。自2000年开始,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又增加了一项“人类口头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的评选。两年一次的评选工作得到世界各国的认同和欢迎。

2003年,蒙古人民共和国申请马头琴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这给了拉苏荣等蒙古族艺术家一个启示,蒙古族长调完全具备进入“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行列的条件。作为“中蒙两国蒙古族长调民歌联合保护专家工作小组”的中方委员,拉苏荣为之积极奔走,全力配合申报。

长调艺术是中国内蒙古地区和蒙古国共有的文化财富,根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支持鼓励同一民族文化遗产实行两国或多国联合申报的倡议,当2005年,蒙古国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提出长调申报“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的请求后,中国政府主动向蒙古国政府表达了联合申报的建议。

2005年7月,拉苏荣赴锡林郭勒草原看望病中的哈扎布时,带给他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一个月前,蒙古国政府接受了中国政府的建议,中蒙双方正式签署了《联合申遗协议书》。

这令病中的哈扎布兴奋不已,他郑重地拿出一个造型像鼻烟壶一般的蓝色打火机打着了火,示意拉苏荣取火。拉苏荣以为是老师要为自己点烟,连连摆手说:“不行不行。”可哈扎布并没有理会拉苏荣的推辞,依然眼神执著地让火焰在燃烧着。

蒙古人视火为文明为希望,从古至今都在祭拜火神。拉蘇荣忽然意识到,老师点燃的不是一簇普通的火焰,而是要他接上火,将长调艺术薪火相传。那一刻,屋里的气氛是那样的庄严、肃穆,感情的波澜是那样的紧张、剧烈。拉苏荣的眼睛湿润了,恭敬地躬下身来,哈扎布点燃香烟后,“啪”地关上打火机,将它重重地放在了拉苏荣的手里,“拿着,把它保存好。”当天,拉苏荣在这只打火机上贴上了一张白纸,上面郑重地写下自己永远要铭记的时刻:“2005年7月22日上午10点”。

2005年11月25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正式公布了第三批“人类口头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单,中蒙两国联合申报的蒙古族长调名列其中。至此,加上昆曲、中国古琴艺术、新疆维吾尔木卡姆艺术,中国已有四项艺术申遗成功。

哈扎布没有等到这一天,但可以告慰他的是,这次申遗得以成功正是因为他的学生拉苏荣。中国驻蒙古国大使高树茂在分析成功的经验时说:“一方面,作为长调艺术歌唱家的拉苏荣,身体力行地把长调在中国发扬光大了。另一方面,作为长调音乐理论家的拉苏荣,一直在以研究和记录的方式让长调得以维护,他把中国长调表演艺术家的生平和理论记录下来,并将之进一步推广。”

申遗成功对于流传于民间的长调艺术来说是个福音,不仅在于长调因此可以得到国家及社会各界更多支持,而是获得了一次对千百年来长调艺术进行总结和思考的机会。这仅仅是一个新的开始,保护好这份属于世界的文化遗产,除了继续培养出一批优秀的歌者之外,首当其冲的是要在理论上形成相对完整的系统的研究体系。

这需要一只领航的“头雁”。

匈牙利音乐教育家柯达伊说:“音乐教育是通向民族最短的道路。”而在中国少数民族地区,这条路因母语音乐教育的弱化而使路途人为延伸、杂草丛生。在内蒙古,曾妇孺皆唱的东土默特部落、科尔沁部落、蒙郭勒津部落长调基本消失,仅有的几位“活化石”大多年事已高,在我国蒙古文、蒙古国文和中蒙两国音乐的比较研究方面,更是一片空白。而要抢救这些文化遗产,既要懂我国蒙古族使用的蒙古语、蒙古文和蒙古国的文字,还要懂长调,懂艺术,熟悉蒙古族的历史和现状,了解蒙古族的生活习俗、文化传统,所有的这一切拉苏荣都具备,为了不让钟爱的长调艺术人亡艺绝成为宿命,拉苏荣甘愿做这只溯流而上的“头雁”,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又一条充满荆棘的漫漫长路。

长调艺术入选“非遗”对传承有很大帮助,但不可能一步登天地改变长调艺术演员边缘化、各种断档让存在生态被严重破坏等现状,但如果“头雁”能够借此静下心来,不再浮躁功利,长调艺术的传承之路依旧光明。

2006年,拉苏荣代表中国出席了“世界蒙古人大会”,在会上,他被誉为“全世界蒙古人的大歌唱家”;也是在这一年,拉苏荣担任了人类口头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中蒙两国蒙古族长调民歌联合继承和保护工作委员会的中方首席专家,成为中国国家级文化艺术团体中唯一从事这项工作的艺术家。

2007年初,内蒙古长调艺术交流研究会宣告成立,拉苏荣被选为会长。在他的倡导下,内蒙古的各盟市都相继成立了长调协会。国际长调民歌大赛、国际长调民歌理论研讨会、电视长调歌曲大赛、呼伦贝尔“宝音德力格尔杯”长调比赛、锡林郭勒盟“昭那斯图杯”长调比赛、乌珠穆沁草原广场长调演唱会……一系列以长调为主题的文化活动在草原上接连举行。

2009年的11月6日,拉苏荣在锡林郭勒盟组建了“拉苏荣艺术工作室”和锡林郭勒长调协会。随后,他接连两年分别举办了“潮尔道培训班”和“察哈尔长调暨阿斯尔培训班”。拉苏荣之所以选择“潮尔道”和“阿斯尔”作为他口传心授的内容,是因为锡林郭勒盟的长调由保留传统特色的乌珠穆沁长调、阿巴嘎、阿巴哈纳尔地区的“潮尔道”和察哈尔长调组成。目前乌珠穆沁长调广为流传,可是“潮尔道”已经很少有人知道。而“阿斯尔”则是对察哈尔草原流传的一种古老音乐的统称,最初属于皇家贵族,是元代盛行的蒙古族宫廷音乐,被称为“宴曲之首”。“阿斯尔”音乐在漫长的演化过程中逐渐在民间广为流传,成为优秀民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拉苏荣办好这两个班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使“潮尔道“和“阿斯尔”后继有人。在每期20天的培训中,拉苏荣都要亲自授课,截至2010年底,已有60名来自察哈尔地区乌兰牧旗的年轻学员接受了音乐理论与演唱技巧的培训,成为演唱长调的又一群展翅高翔的“雏雁”。

也是在2009年,拉苏荣毅然决定,组织长调民歌演唱专家和学者,在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等著名高等院校进行普及长调艺术的展演和专题讲座,让长调艺术日渐走出了草原。

哈扎布没有等到这一天。2005年10月27日,他83年的生命之火就已经熄灭了,那一天,拉苏荣在他的灵前长跪不起。

哈扎布晚年经常吟唱一首叫做《老雁》的长调歌曲——

秋末寒冷来临

芳草树木凋谢失言

我那可爱的七只小雏

想必已飞到温暖的南方

快活成长

年迈的老雁我啊

独自在北方的原野上盘旋

老雁我并非想老而终

这是世间不可违背的自然规律……

这是一首歌唱人生晚年悲情的古老的哲理民歌。歌中以一只老雁与七只雏雁的关系,展现了老人对儿女的深情厚爱,深深表达了人类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和老人无私宽阔的心灵世界。

哈扎布老人走了,像歌中的老雁一般离开了他心爱的草原,留下的只有阵阵雁鸣声,那是回荡在草原上空的长调。哈扎布曾说,“我培养出来的学生一定会像我一样培养出更多的文艺雄鹰。”哈扎布可以含笑九泉了,作为第二代“蒙古歌王”,昔日的“小哈扎布”担当起了长调传承的重任,拉苏荣已经当之无愧地成为这门艺术“群雁中的头雁”。

古老的草原先民热爱生命,关怀生命,同时也敬畏自然。长调是绿色的,没有污染的,是献给大自然的和谐之声、天骄之声。在拉苏荣的视野中,自然是美的创造者,是最好的藝术家,自然能奏出最美妙的音乐,吟唱出最美妙的诗句。

走过50年的长调人生,拉苏荣由一名歌唱家兼而成为了音乐教育家和理论家,他对长调的研究向着更深层次和领域迈进,形成了全方位、多角度的研究体系,他在专著《论蒙古族长调牧歌》、《蒙古族民歌演唱原理》中说:

汉族歌曲是人与人之间的交流,长调则是人与自然的交流。因为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听众稀少,寂寞的牧民在马背上抒情,所以长调是唱给大自然的赞歌,是对大自然的膜拜——草原、森林、牧群、河流、峡谷、雄鹰、太阳、月亮、星星……长调是与苍天对话,大地絮语。长调节奏是马蹄声、哞咩声、风声雨声树梢声。长调抒情的至高境界——天籁与心籁浑然一体。长调因地域不同而有永恒的主题——藏族长调歌唱雪山、蒙古族长调歌唱草原。

在拉苏荣的记忆中,他的故乡鄂尔多斯高原杭锦旗的草原上,抬头是蓝天白云,眼前是牛、马、骆驼、羊、小鸟、草、花和河流,远处是一马平川,牧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是上天赐予蒙古人幸福的象征。这片天堂草原上的长调是不需要掌声的,它诞生在草原、河流和山川中,是自然的产物,唱给草原上的牛羊,空中的飞鸟,奔跑的马儿……歌声响起时,人和大自然融为一体。

拉苏荣常常会向他国内外的朋友这样描述自己的故乡,“那可是个山青水秀的好地方啊”。然而,当朋友们真正来到这里,看到的却是一个大相径庭的天地。草场退化、遍地风沙、塑料袋漫天飞舞,曾经在林间欢唱的鸟儿在高压电线上无力地啁啾着……朋友们失望地走了,只留下拉苏荣一人在这片既熟悉又陌生的土地上孤独地久久徘徊着。

蒙古人三宝中的前两宝是自然之宝,后一宝是人类之宝。人类之宝离开了自然之宝无法闪现它的光辉。当草原文明向农耕文明、工业文明迈进时,长调赖以生存的宽广沃土正日遭萎缩。而生产方式的变更直接影响了蒙古族年轻人的生活方式。他们陌生于用泥巴盘灶、用牛粪生火,也不熟悉煮奶茶的细节和端茶的礼节。社会形态的变化又使母语音乐从单一走向多元,转型期的蒙古族孩子对母语音乐产生了疏离感,甚至对母语本身也很陌生。其结果,忧伤绵长深情隽永的长调被欢快的声音及鼓点取代,所谓的长调也仅仅是一幅空的风景画,而没有风景里的故事。

“记忆中的草原成了沙漠,库布其沙漠的西头成了戈壁滩。长调是唱给大自然听的,大自然被破坏成了这样,我们唱给谁听呢?蒙古语言文字是蒙古文化的载体。如果蒙古语言和文字都成了边缘文化了,那还谈什么弘扬蒙古文化?”尽管申遗成功,但全社会对非物质文化遗产价值的认识程度、保护程度,还是让拉苏荣深感忧虑:“对长调来说,仅仅从人类之宝的角度去进行单一传承难达到目的,只有复合型的培养才能保证长调的生命,只有保护好长调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保护好我们的一片绿色,让生态平衡,让艺术与自然达到一种和谐,才能真正保护长调艺术。”

处理好人和环境的关系,需要人类的智慧,更需要发自内心的对大自然的情感和热爱以及一种文化力量的支撑。当拉苏荣的人生即将进入花甲时,他想到了“落叶归根”。这根既是他人生的归宿,也是长调艺术生存的土壤。拉苏荣倾其所有,注册成立了“长调林生态建设有限公司”,亲自担任法人。从2004年开始,拉苏荣在家乡的库布其的呼和木独镇查干敖包开始了盖房子、挖井、拉电线的生活,他要在这里种下一片“长调林”。

从拉苏荣的第一步种植计划表中,不难看出他有着怎样的雄心壮志:

沙障566亩、梭梭352亩、沙柳264亩、松树374亩,新疆杨、云杉、文冠果、沙柳等97109株,700亩……

为了这个目标,拉苏荣每年都要十几次奔波往返于北京和库布其之间,累计行程已达几十万公里。每当草长莺飞的季节,内蒙古许多地方都在为一些所谓的“文化节”、“艺术节”而歌舞升平、挥霍呐喊时,拉苏荣却在大漠深处和牧民朋友们一起默默地挥锹铲土,辛勤地播种耕耘。尽管在茫茫草原、瀚海大漠之中,“长调林”可能只是沧海一粟,但拉苏荣却依然乐此不疲。因为,只有了解自然、了解民族,并了解这个民族的坚韧、豁达、自由和这个民族善待一切的襟怀,蒙古长调才显得辽远、深沉。

可是,在茫茫大漠中营造一片绿洲谈何容易?树苗是种下了,滋养的水分从何而来,拉苏荣想到了打井。他筹措了大量的资金打下了一眼深井,时间一天天过去了,当几十米的地下终于冒出汩汩涓流时,拉苏荣欣慰极了,他虔诚地跪在井边,双手将水捧到嘴边。水被拉苏荣喝下了,可周围的群众却从他的表情中发现事情不妙。水是咸的!经过包头市的有关部门检验,这种水含有高度的盐分和有害物质,根本不能用来饮用和浇灌。眼看着一棵棵树苗因缺水而打蔫、枯萎时,拉苏荣感到一阵钻心的痛。但这并没有动摇拉苏荣的恒心,反而更坚定了他誓不罢休的决心。他要在下一个春天到来的时候,再去寻找合适的水源,在那些死去树苗的地方继续补种,一棵都不能少。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只有强有力的心灵,才能对事业有着如此忘乎一切的专注的感情。拉苏荣要用这份独有的坚韧和顽强唤醒家乡人对环保以及重建家园的意识,让“长调林”这颗满蕴着希望的种子,早日化为浸染天涯、芳草无边的劲草,在草原、在大漠、在全体国民心中,构筑起枝叶茂盛的生态屏障,像吉祥的哈达祝福着长调艺术的今天和明天。

一个人,能力有大小,热情有高低,但“给”本身比“取”更值得尊敬。

相信会有那么一天,蓝天、白云、绿草、葱郁的丛林,站在自己培植的林间,拉苏荣舒心地抬起头,向着广袤的天空瞭望。透过那高原的蔚蓝色的天幕,他看到簇拥的洁白的云层后面,回荡着的是阵阵悠扬的牧歌。

上世纪60年代,周恩来总理在接见哈扎布时,饱含期望地对他说:“你不但自己要唱好歌,而且要为蒙古族多培养新生力量。”哈扎布向总理表态,我一定不辜负总理的嘱托,请总理放心。

1972年,周总理依然语重心长地对在内蒙古插队的侄女周秉建说:“过去王昭君不就是做了蒙古族人的媳妇吗?你能不能给我带个头,争取在内蒙古安家,为汉蒙和睦再传一个佳话呢?”周秉建回答说:“我能,一定能,请伯父、伯母放心。”

这两个动人的情景,前后相距不过10年。十几年后,这两个人都实现了周总理的嘱托。哈扎布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培养出了第二代的蒙古歌王;周秉建实现了与伯父的约定,成为了蒙古族歌手拉苏荣的妻子。

周秉建1952年出生于北京,是周恩来的弟弟周同宇的第三个女儿,也是周恩来最小的侄女。不满16岁,草原妈妈的深情呼唤,使这位年轻的姑娘告别首都,走向了风沙扑面的草原大漠;应征入伍不到三个月,她却脱下军装重返牧区;她把求学的专业选择为蒙古语,只为了更好地融入基层……这一切,无不缘于她的伯父周恩来对她的要求和期待。

当时的周秉建并没有完全理解伯父对她讲的那番话更深的意义,更不知道不久前发生的一件事。在一次全国政协的会议上,内蒙古自治区的一位领导同志向周恩来反映,在内蒙古地区,在钢城包头,蒙古族的男同志要找汉族对象有些困难,因为汉族姑娘一般不愿意嫁给蒙古族的小伙子。周恩来听后说:“要提倡汉族妇女嫁给少数民族,不要大汉族主义;古时候就有一个王昭君是这样的!”

周恩来让自己的侄女为民族团结的乐章谱写了第一个音符,周秉建成为了新时期的“王昭君”。从此,蒙汉联姻在内蒙古屡见不鲜,草原上也开始流淌下一个个动人的爱情佳话。

周秉建和拉苏荣结婚时,没有戏剧性的罗曼蒂克,也并非因为一方是“大家闺秀”,一方是著名演员才相定百年之好。他们完全是被双方那开诚布公的坦率、肝胆相照的理解和善良、美好的心灵所吸引才产生了年轻人最幸福的感情。在他们心与心之间久久流动着的是那醉人的爱,由此萌生的缕缕情思充溢着的是牧歌式的真诚与淳朴。

1979年国庆节,27岁的周秉建与32岁的拉苏荣在北京中南海举行了简朴的婚礼。新娘一袭绿色蒙古袍系粉色腰带,新郎一身天蓝色蒙古袍扎橘黄色腰巾,一对新人宛若草原与蓝天一般环绕在伯母邓颖超身旁。在家人欢快的笑声里,在拉苏荣悠扬的歌声中,邓妈妈说:只有事业上的成就,才有爱情上的甜蜜。

两个人都没有辜负伯母的期望。

“苍茫大地是家园”。从1968年到1994年,周秉建在内蒙古生活工作了整整26年,在这片广袤的家园中,她学会了勤劳与坚忍,学会了宽厚与善良,她“感谢内蒙古大草原给了我宽阔坦荡的胸怀,感谢成吉思汗的后代给了我柔中有刚的性格”。当然,最令她欣慰的,就是找到了拉苏荣这位让她敬佩、敬爱的爱人,与蒙古族人民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1994年,拉苏荣带着自己民族艺术的瑰宝从草原来到了天安门广场,成为中央民族歌舞团的男高音歌唱家,国家一级演员,国家级政府特殊津贴获得者,还兼任着中央民族大学等多所大学的客座教授。

离开内蒙古那天,周秉建为送行的朋友们深情地唱了一首歌:

蓝蓝的天空上

飘着那白云

白云的下面

蓋着雪白的羊群……

回到阔别26年的北京,周秉建的心一刻都没有离开过草原,她说,“我从不把内蒙古当作第二故乡,草原就是我的家”。她也常常会吟唱起一段流淌于她心中的旋律:

遥远的海市蜃楼,

驼队就像移动的山。

神秘的梦幻在天边,

阿爸的声音若隐若现。

苍茫大地是家园,

心中的思念直到永远。

这首《苍天般的阿拉善》是由拉苏荣的学生色·恩克巴雅尔用蒙古语创作的,意境深沉而辽远,汉语歌词是周秉建翻译的,壮美、空灵的意境恰恰道出了周秉建对草原的深深眷恋。

虽然家搬到了北京,但拉苏荣和周秉建的心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过草原。有时,在街头散步,无意中看到挂着“蒙A”、“蒙B”……字头车牌的汽车停在路边时,他们都会感到无比亲切,都要稍稍驻足,深情地看上几眼。他们的家里,更是像当年的蒙古包一样,时常飘溢着羊肉和奶茶的香味,充满了新朋老友的欢声笑语。周秉建的很多蒙古族朋友们都说:“秉建是我们蒙古人的好姐姐、好嫂子。她比我们蒙古女人还蒙古女人。”拉苏荣更是给了妻子平实而准确的定义,“秉建是我的好老婆、我孩子的好母亲、蒙古人的好媳妇。”

这才是生活啊。周秉建和拉苏荣用自己真实的幸福,把和伯父的约定凝成了永恒。

人人都需要爱情。但对于爱情的追求却不是人人都一样的。对于拉苏荣来说,他需要什么呢?妻子最懂得他的心,他需要理解,他需要支持,他需要搏击,他需要事业。在周秉建对拉苏荣的感情里,除了普通夫妻之间的感情外,更有一种对这位艺术家的敬爱和珍重。

在艺术日渐成为商品的今天,多少人沉醉于纸醉金迷,而拉苏荣却常常在商业演出和回草原为牧民歌唱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在拉苏荣从艺50周年的日子里,他婉拒了有关单位和学生们为他举办的任何形式的纪念活动,而是又一次回到故乡的草原,在他的“长调林”中默默地耕耘,继续着他的梦想。在那里,拉苏荣品读着奋斗的高尚,体味着人生的充实。50年来,拉苏荣把人生最蓬勃的年华全部献给了草原、献给了长调艺术。这位德高望重的杰出艺术家,用智慧的头脑、坚贞的信念、无与伦比的歌喉,用激情与忠诚,把炽热的爱播洒在了长调吟唱的苍茫大地上。

草原就是他的情思、他的爱恋。

他是蒙古人的儿子,他是草原的歌王!

责任编辑 安殿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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