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三访张澜

2017-05-09 21:21武文笑
文史月刊 2017年4期
关键词:毛泽东民主

武文笑

争取和平毅然决然飞赴重庆与国民党谈判。这天中午,四川重庆嘉陵江南岸上清寺一幢典雅秀丽的建筑“特园”的餐厅里,主人鲜英(字特生)与中国民主同盟(简称“民盟”)主席张澜正在共进午餐。突然,中国共产党南方局统战工作负责人徐冰迈着快步走进餐厅来。他喘息未停,声音急促:“表老(张澜字表方,人们习惯尊称他为“表老”),我是来奉告一个大喜讯的。”张澜、鲜英忙问道:“哦!什么消息?”徐冰兴奋地说:“毛泽东主席马上就要飞抵重庆了!”张澜等喜获消息,纷纷赶往九龙坡机场恭迎毛泽东一行。下午3点半,载着毛泽东等的军用飞机降落。毛泽东一边脱下考克帽高举着轻轻挥动着向欢迎人群致意,一边满面笑容频频颔首地徐徐走下舷梯。跟随其后的是周恩来、王若飞、美驻华大使赫尔利和国民党要人张治中等。正当乔冠华逐一介绍前来欢迎者时,毛泽东忽从人群里发现了张澜。他径直走到张澜跟前伸出厚实大手笑言:“您是张表老吧?您好!”張澜眼前一亮立即握住毛泽东的手说:“润之先生好!欢迎您光临重庆!”一阵寒暄……两位虽然素未谋面,却是神交已久。这时乔冠华走了过来。毛泽东只得松开紧攥着的张澜的手恳切地说:“改日长谈。”随即毛泽东为国事奔波于谈判会、茶话会、宴会之间。其间,毛泽东曾三次亲赴当时民盟总部所在地重庆上清寺“特园”,拜访并与张澜先生亲切晤谈。

张澜何许人也?张澜(1872—1955),四川南充人。早年就学于成都、北京。1903年赴日本留学,受明治维新影响,忧国忧民,反对封建专制,形成了民主革命意识。归国后任清朝官员川北宣慰使、四川嘉陵道道尹等职。民国初年,出任讨袁总司令部政务长、四川省长。后反对蒋介石专制独裁,与中国共产党合作,成为中国民主同盟的创始人和领导人。新中国成立后,任中央人民政府副主席、人大副委员长。他的一生,是追求真理、追求光明、追求进步的一生;他的布衣高官经历、宦场志士风范和民主理念,令他的83年的人生历程,在我国现代和当代革命史上放射出熠熠光辉。他留学日本时,看到慈禧专权、国势日颓,曾在同学中公开倡议,促慈禧退位,被满清当局视为“康梁党羽”。后在四川“保路风潮”中,他又挺身而出站在“保路”第一线,在敌人的枪口和大刀下大义凛然,坚贞不屈。在任清朝川北宣慰使和嘉陵道道尹时,因廉洁奉公,政绩卓著,形成“吏不容奸,人怀自奋,道不拾遗,风化肃然”的社会风气,民众拥戴他,给了他一个“川北圣人”的称号。当时任四川省长的蔡锷将军曾送他一幅“今日之管仲”的匾额以为表彰。民国时期,他出任四川省省长,不为高位所惑,只当重权是为民服务的前提,鞠躬尽瘁,治川有方,连反动军阀段祺瑞都说:“用张澜足以安四川。”1941年,先生被推任中国民主同盟主席。民盟是大知识分子群体,大量著名学人敬重这位官人,说明先生确是士人风范的代表。他虽身在上层,但心系人民,追求民主,反对独裁,向国民党反动派进行了坚决的斗争,与中国共产党结下了风雨同舟、肝胆相照的战斗情谊。这一点,仅从1945年毛泽东重庆谈判期间三度登门拜访张澜的非常往事中,即可略见一斑;二人在争取民族独立和解放的历程中相知相交传佳话。

一访:一见如故谈兴浓

在毛泽东飞抵重庆的第3天上午,周恩来到特园,特意拜访张澜并直道来意:“表老,毛泽东主席要我来告诉您,他今天下午3时亲临特园拜望。”

下午3点,毛泽东、周恩来乘车来到特园。张澜、鲜英紧步上前。四人热烈握手,言笑甚欢。毛泽东环顾四周,观赏特园芳容,赞道:“这宅子坐落在山弯弯里,碧山、翠林、绿水萦绕,楼房庭院错落有致,真是幽静典雅、出尘拔俗。”

张澜、鲜英迎客人步入花园,边走边谈。待来到二门口时,毛泽东忽然停住,仰首观看门额上一块醒目的匾(此匾现存红岩革命纪念馆),只见上书“民主之家”四个大字,不禁对着它口中喃喃:“民主之家,民主之家,这里确是一个民主之家啊!”又觉得这一笔隶书,清劲秀逸,再看落款处,竟是冯玉祥的大名,笑对张澜道:“冯将军行伍出身,能写得这样一笔好字,不简单啊!既武既文,亦俗亦雅,不虚儒将风范。此公现在是我们的朋友了。”

张澜说:“是啊,冯将军也是民盟的知己。”鲜英在一旁替“民主之家”作了注释:“毛先生,因为表老住在这里,民盟总部亦在这里,各界人士共商国是聚会、宴请也常在这里,董必武先生乃赠此徽号。冯玉祥将军间来作客,听到这名称后,欣然命笔写了这块匾。郭沫若先生还为之题诗呢。”

毛泽东笑道:“原来这是董老题的名,还有郭沫若先生的诗,那加上冯将军的书法,也堪称三绝了。”他的话引得彼此相视大笑。

这“民主之家”有段渊源。1938年年底,周恩来、董必武抵达重庆后,周恩来便请董老去特园当面同鲜英商量,中共为同各界人士共赴国难,需要有共商国是的场所,特园倘能提供这样的方便,当是最理想之处。鲜英爱国情殷,立即答应了。次日,周恩来由董老陪同亲赴特园,感谢鲜英的支持,并问道:“在蒋介石的高压下,这可能给特园带来麻烦,请问您怕不怕?”鲜英回答得爽脆、坚定:“为共赴国难,我一愿意,二不怕!”这句话一出口,周恩来感动不已,紧紧握住了鲜英的双手。接着,向鲜英分析了国内外形势,阐述了党在抗日时期的地位、任务和统战政策,谈得十分投机。从此,中共方面的重要人士在重庆或偶来重庆工作的都到过特园,都曾经是特园嘉宾。周恩来、董必武、吴玉章、王若飞和邓颖超等中共代表团成员更是这里的常客。周恩来的次数尤其多,有一个时期,几乎天天都来。除此,国民党的元老、大员和地方势力人士也都曾作过特园座上客。至于社会上,则政治、工商、学术、文艺、妇女乃至华侨等各界各行的知名人士,都曾名列特园客单。上述所有人中有不少还寄寓于特园。由于中共南方局借重特园广泛开展活动,广大进步人士为坚持抗战、争取民主,纷纷团结在中共领导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旗织下,致使特园形成胜友如云的热烈场面。加之鲜英待人接物优厚多礼,使宾至如归,从而誉满山城,特园乃俨然成为一座民主运动的大本营,成了当之无愧的“民主之家”。

这时,毛泽东的视线移到了两旁的一副楹联,对上联轻声念道:“谁似这川北老人风流,善工书、善将兵、善收藏图籍,放眼达观楼,更赢得江山如画。”读完,回过头来问鲜英:“谁的手笔?”

鲜英笑答道:“表老所作。”

毛泽东赞叹:“意义好,词好。”

“哪里,哪里!”张澜谦虚道。

毛泽东又笑对鲜英:“你不仅古道热肠,任侠好义,还如此雅达,数风流人物,还看特园的鲜英啊!”

“毛先生打趣了。”鲜英连忙谦逊解释,“哪里的话,这是表老对你的评价嘛,你这位儒将文武全才,又如此潇洒,如此慷慨大度,还不配称风流?”

毛泽东摆摆手。

接着,毛泽东念下联:“哪管他法西斯帝压迫,有职教、有文协、有政治党团,抵掌天下事,常集此民主之家。”读罢,又反复诵吟“哪管他法西斯帝压迫”句,赞道:“威武不屈,其气浩然!”

就在這赞美声和笑声中,张澜、鲜英引领客人过二门继续朝里走,转弯抹角,进入张澜卧室。

坐定谈了一会儿后,周恩来抬腕看了一下手表即站起对张澜道:“表老,下午我还要同国民党谈判代表继续会谈,先行告辞了。”

张澜见不能留,只得说道:“公事要紧,公事要紧。”送走周恩来,室内的谈话又开始了。

毛泽东认真恭敬地说:“表老,首先请让我向您转达朱德同志对老师的问候。”原来,约在三十七八年前,张澜担任四川顺庆府官立中学堂监督(校长)并兼任修身课讲授时,朱德是该校学生,曾受他的影响和教诲。之后几十年中,朱德对他一直以老师相待,半年多前,还特地托人带给他一封信,敬称“表方吾师”,署名“学生朱德”。信中大意是说“您的事业我们支持”等等。随信并送上延安搞大生产时生产的一床绿色大方格毛毯。

张澜动情地说:“谢谢他!回延安后,请代我向他问好。”

毛泽东点了一下头。又道:“其次,您的老朋友吴玉章同志托我向您问侯。”

“岂敢,岂敢!烦请代致谢忱,并颂安康。我们一别多时,彼此南北相望,无缘会面,时在念中,时在念中。”

毛泽东颔首:“一定都替您转达到。”

张澜谢过,话锋一转,感慨道:“润之先生,此次您竟会来重庆,是我们意想不到的!您现在来了,我们又不能不为您的个人安危而忧虑啊!”鲜英也蹙额说:“我们这些人都在为您的安全担心啊!”

毛泽东神情坦荡,悠然一笑,感激道:“多谢关怀!此次单刀赴会,来之前,我们是作了充分研究和估计的,按目前形势看来,可说有惊无险,或者是有险不危。我现在不是甚好吗?毫毛无损,我一下飞机,没有把我扣留起来啊!我是诸葛亮到东吴,身在虎口,安如泰山啊!”

张澜从毛泽东的眼神里体察到了这位中共领袖的处危若安、宁静致远的胆魄,但仍有所不安道:“润之先生,国共两党要谈判,你们可以像过去那样,派恩来先生,加上若飞先生来谈就行了,何必动您的大驾呢!”

毛泽东说:“表老,这次他们连发三封电报邀我,做得颇有诚意,我如不来,必大放其谣言,说我们不要和平,不要团结——这种调子已经在唱了——不得了,罪名一大堆往你头上浇下来!现在我来了,他们哑口了,谣言不攻自破,统统烟消云散,以后再也造不出来了。”

张澜连连点头,接着,郑重道:“润之先生,前几年我曾当面告诉蒋介石:‘只有实行民主,中国才有希望。他竟威胁我说:‘只有共产党,才讲实行民主。现在国内外形势一变,他也喊起民主来,邀您来谈判,我看他演的是民主的假戏。”

毛泽东爽朗一笑:“哼,民主也成了蒋介石的时髦货!他要演民主的假戏,我们就来他一个假戏真演,让全国人民当观众,看出真假,分明是非,这场戏也就大有价值了!”

张澜品味着毛泽东的话,不一会儿又肃然问道:“润之先生,您看此次谈判前途究将如何?”

毛泽东略一皱眉,稍作沉思,接上一支烟,深深吞吐了一大口,说道:“国民党一方面要同我们谈判,另一方面却在向我们进攻,包围陕甘宁边区的军队不算,仅直接进攻解放区的已经有80万。”

张澜闻之露出惊讶和愤慨的表情。

毛泽东继续阐述见解:“所以说蒋的主意是老早定了,他要消灭我们,而且是越快越彻底越好,不如此,他是不舒服的。”

张澜愤慨接话:“足见此人根本无诚意谈判,他在骗人!”

毛泽东赞同地说:“是啊!他总是骗人,他没有诚意,他是靠不住的,积多年之经验,我们深知是这么一回事。”略作停顿,毛泽东又说:“不说别的,此次他们三请四邀,诚意惊人,可我来了,他们却毫无准备,看来,今后一切提案还得由我们提出呢,岂非笑话?”

“这就足证其假了,我看他们本来就没想到您真会来的,故而,我认为谈判很难有什么真正结果。”张澜忧心忡忡道,“内战危机重重啊!”

“表老,您说的是有道理的,是有根据的。”毛泽东停了停又道:“但是这是事情的一方面,事情还有另外的一面。表老,蒋氏要打内战有三大顾虑:(1)我们解放区现放着人民1万万、军队100万、民兵200万,这个力量,他是不敢小看的;(2)大后方人民反对内战。今天,民盟在广大人民中已有很大影响,民盟在中国民主革命中为民主团结、统一、建国,为反对内战,起着重大作用。现在,民盟在您的领导下,正和我们共同奋斗。蒋氏对此岂敢轻视!(3)国际上的有识之士也不满意中国反动势力,同情中国人民的力量,他们反对中国内战,主张和平民主。有此三条,蒋氏要实现其妄想,决非易事,这迫使他不能不讲点现实主义。他邀请我,我就来谈判。至于谈判结果如何,到时再看,但我们还是要力争,以成其好事。他来两手政策,我们也早有准备,谈则谈之,以此求和平;打则打之,消灭他个干干净净。他要这么干,你有什么办法!但我们不先动手,后发制人,还要怎样呢?”

张澜点头赞赏、钦佩毛泽东的透彻精辟的剖析。他想了一想,郑重道:“现在既然国共谈判了,蒋氏是从来不讲信义的,承认了的也会赖掉,为了不让他赖,我说应该有第三者参加。”

毛泽东摇了一下头:“这恐怕他们是不会同意的。”继而说道:“我看这样吧,以后我叫恩来他们随时向您和诸公报告谈判情况,如何?”

张澜高兴地说:“甚好,甚好。”

毛泽东有鉴于张澜对和平统一、民主建国的殷切期望,于是就8月25日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对目前时局的宣言》概括加以说明,主要是提出六项紧急措施,大意是承认解放区的民主政府和抗日军队,划定八路军、新四军、华南抗日纵队接受日军投降的地区,严惩汉奸,解散伪军;以及承认各党派的合法地位,保障人民的自由权利,等等。接着并对此作了详尽的解释。

张澜认真仔细地听完解释,连声称赞:“很公道,很公道!抗战八年,八路军、新四军在敌后解放了大片土地和人口,不给几个受降区是不公平的。这六项,蒋介石要是良知未泯,就应当全部采纳施行。”说到这里,似有所悟,忽捋须一笑:“您刚才说假戏真演,看来,这场戏倒是很有看头哩!”

毛泽东、鲜英都笑了。

接着,毛泽东又给张澜详细介绍了解放区的政权建设、社会面貌、生产、教育以及人民福利等等情况。张澜为之兴奋、激动不已,说道:“上个月,黄炎培、左舜生、章伯钧等几位参政员从延安回来对我讲了一些,真是‘归来向人说,疑是武陵源啊!”

正当此时,忽一名警卫人员敲门进来向毛泽东报告:“主席,今晚宴会的时间快到了。”

毛泽东一看手表,笑对张澜、鲜英:“我们谈话忘了时间,晚上张治中先生邀宴,今天就谈到这里吧,我要告辞了。”“他也邀了我。”张澜接口道。“那好极了,我们晚上再见。”毛泽东欣然离去。

二访:为“民主之国”共同努力

9月2日中午,张澜以中国民主同盟名义,在特园宴请毛泽东、周恩来和王若飞。出席招待会的有沈钧儒、黄炎培、鲜英、张申府、左舜生等。

上午11时左右,毛泽东偕同周恩来、王若飞再度驾临特园。张澜、鲜英等七位一起出迎。毛泽东一进特园,兴冲冲道:“这是‘民主之家,我也回到家里了!”众人闻言大笑,一句话生发出满园春色。于是大家将三位贵宾迎入大客厅坐定。不一会儿,一桌丰盛酒席摆了上来。张澜、鲜英等起身请客人入席。毛泽东被邀,推让不过只得坐了首位。他拉请张澜坐在他右边。鲜英是宅主,陪侍在左侧。其他人等随意落座。

鲜英霍地站起,手执大酒壶,先给毛泽东、张澜各满斟一杯,然后出座逐个满了。他回到座上,指着毛泽东杯里的酒,微带笑意说:“这是家酿的枣子酒,请毛先生一尝。”

周恩来马上给毛泽东介绍道:“我在特园宴请客人常用此酒,这枣子酒浓度不高,味道却香而醇厚。”

“特生先生献家福喽!我不胜此物,但今天定要领这个情,一醉方休!”毛泽东的话引来满堂笑声。

毛泽东不善饮酒,呷一杯葡萄酒也会满脸通红,所以平时极少喝。他只在两种情况下用酒:一为睡觉,他一杯就会头晕,三盅必然倒下,因此,有时为了入睡得快,就来上一杯;二为打仗或写作,他作战作文常连续几天不睡觉,此时也需要酒,掌握用量,间时进一点,以刺激、兴奋神经。

张澜站起来,举着酒杯,热情激动的目光透映出心底的兴奋,目光在毛泽东、周恩来和王若飞三人的脸上抚拂过,说:“今天承蒙三位不弃,辱驾特园,我代表民盟中央全体委员表示热烈欢迎和谢忱,干杯!”

全体起立,十只酒杯在桌子中央的上空碰撞出和谐的清脆悦耳的声响,眨眼工夫满盛在酒杯里的酒同时被仰脖而尽。于是大家重又归座。张澜替毛泽东又斟满一杯,自己的也满了,然后举杯敬向毛泽东:“会须一饮三百杯!”这是唐朝李白《将进酒》中的诗句。“且共欢此饮!”毛泽东举起杯来脱口而出。这是东晋陶潜《饮酒》诗中的句子。两人碰杯,一饮而尽。于是宾主之间相互频频祝酒。

此时,毛泽东两杯下肚,从脸上早已红到脖子根上了,所以他放下酒杯停了饮,主人们知其情,也就不再劝敬了。

酒宴在热情洋溢、亲切无间的气氛中进行。毛泽东勉励大家道:“今天,我们聚会在‘民主之家,今后,我们共同努力,生活在‘民主之国。”接着,他反复强调“和为贵”,恳切表达了对和谈的冀望。他的话令人激奋。

席间,毛泽东还同沈钧儒谈健身运动,同黄炎培话职业教育,同张申府说五四运动往事等等。当然,宾主之间谈得最多的还是这个大主题:当今时局。一时觥动觞举,酒酣耳热,神采飞扬,言笑欢畅,不知日晷之方斜。

宴饮过半,上来一道甜菜,另外端来一大碗白开水。鲜英举起汤匙,凑到大碗边,笑对毛泽东:“请洗一洗。”

毛泽东说道:“不必洗了,甜咸一样吃,这些菜就够好了,老百姓哪里吃得到。”他不洗,主人也只能不洗了,于是大家跟着都不洗了。

宴毕,大家散坐在客厅里饮茶谈话。忽然,边门那厢走出来一位可爱的小姑娘。她手里拿了一本紀念册,神情羞怯,先是步履踌躇轻缓,似进欲退的样子,终于鼓足勇气大步走到毛泽东身边,毕恭毕敬行了个九十度鞠躬礼,将册子递到毛泽东手里,脸涨得通红:“毛伯伯,请您在这上面题词留个纪念吧。”

毛泽东眼见是位眉清目秀的小姑娘,忙接过纪念册,温和地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鲜继根。”姑娘低着头怯生生地轻声答道。紧接着又重复了一遍要求。

毛泽东点头笑道:“好,好。”

鲜英正在招呼客人抽烟用茶,听到声音回过头去,见是女儿继根,忙走过来挥手叫去:“大人在这里说话,你来做什么!不懂规矩!还不快出去!”继根解释说:“爸爸,我请毛伯伯题词呢!”

毛泽东笑对鲜英:“你啊,真是个严君。”说着,站起身来,拉了继根的手,走向书桌那儿去了。两人走到书桌旁,毛泽东将纪念册翻开放在桌上,继根立刻备好文房四宝,磨好墨。毛泽东执笔在手,蘸得黑浓,略作思索,落笔一挥而就。

此时,鲜英早已跟了过来站立旁边,捋着尺把长的银须,双目炯炯,全神贯注地看着。见毛泽东署名毕,先是赞赏笔力雄浑刚劲、气势磅礴之书法,继尔反复吟哦,体味含意深远的词义。

张澜等一时都围上来看,只见纪念册上赫然四个大字:“光明在望”。

毛泽东笑对诸公道:“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他的含有深意的话启迪着、鼓舞着大家的心。

“谢谢毛伯伯!谢谢毛伯伯!”继根粲然一笑,十分小心地双手捧着墨迹未干的纪念册飞也似地去了。

时间不知不觉已到午后3点。周恩来过来催促毛泽东动身。毛泽东告辞各位道:“已经约定一些朋友等会在桂园见面,我们要暂别了。”

不能留客,于是张澜、鲜英等众人送客出来,直至大门口。毛泽东与诸君一一执手道别时,重复了刚才席上勉励大家的一句话:“今天,我们聚会在‘民主之家;今后,我们共同努力,生活在‘民主之国。”

9月10日,张澜分函国共两党领袖蒋介石、毛泽东,对国共两党团结商谈问题提出建议。同日晚,周恩来、王若飞设宴招待张澜、沈钧儒、黄炎培、左舜生、罗隆基、张申府等,报告近10天来国共谈判情况。

由于国民党对和平谈判全无诚意,所以,自己提不出方案,然而它对中共所提11项建议,却又不是婉辞“距离甚远”,就是峻拒“根本无从讨论”,因此,9月11日晚,毛泽东、周恩来和王若飞在桂园宴请张澜、沈钧儒、黄炎培,就促进国共双方的团结问题交换了意见。张澜和沈钧儒、黄炎培等恳切表示当尽力斡旋,以期化戾气为祥和。

谈话至此,周恩来忽双眉蹙然,沉重道:“这里我不得不向诸位报告一个不愉快的消息。”

“什么事?”张澜等异口同声问道。

“最近山西阎锡山集中13个师的兵力,估计约有38000余人,突然进攻上党地区。”周恩来说完,身子朝椅背上靠去时,摇摇头,轻声叹息了一下。

张澜怒言:“公开打电报请你们来谈判,又背地里发动战争,绝对不能容许他们这么干!”沈钧儒、黄炎培一旁也愤慨不已。

张澜沉思片刻,忽道:“我想改日请你们双方谈判代表到特园来谈谈,借此我倒要质问质问他们这件事!”

周恩来点头道:“这甚好,这甚好。”

9月14日下午,张澜亲自出面,并同张申府一起,请国共两党谈判代表张群、邵力子和周恩来、王若飞到特园。

张澜开门见山:“今天,我请诸位来,首先是想知道一些有关和谈近况,能否烦请代表们下告一二?”

于是,张群、周恩来将近况简要地叙说了一下。接着周恩来明白解释道:“我们已就原来方案(即11项建议)又作了让步。”

张澜神态严正地面对张群和邵力子说:“我看中共方面很公道,很公道。”

老谋深算的张群坐在那里只是微笑、點头,不作声;国民党君子人物邵力子因无可辩驳,也只能君子则慎于言,亦不作声。

周恩来谦和大度,一语封没百口:“我们是苟能求全,不惜委屈!”

张澜很动感情地说:“人家委曲求全一至于此!又有何说?甚望两位在蒋先生面前务必力谏之!”

张群、邵力子仍是微笑点头而未出声。

忽然,张澜话题一转,直言直道,正色责问:“阎锡山为啥不给蒋先生留一点面子?重庆在谈,山西在打,这不贻笑于天下吗?蒋先生不感到难堪吗?”

张群对这位乡里前辈素所折服,一向敬重,见其疾言厉色,自己态度愈加恭顺,温让道:“表老,这件事是阎锡山的个人行动,我们事先都未有所闻。”他语调平缓,声气斯文尔雅,话却是假。

邵力子圆脸上还是挂着笑容,他推一推眼镜说道:“我们确实不甚了了。”

张群有意说谎,邵力子怕是无意识地骗了人。

张澜见张群推脱、邵力子懵懂,心里甚恼,但不便也没有必要寒碜人,只得抱着曲全和平的祈愿,劝责道:“补牢未晚,切不可再!今后务必保证不再发生类似事件。”

张群、邵力子只好仍旧拿微笑、点头作答。

三访:达成“民盟与中共建立密切合作关系”共识

9月15日下午,周恩来、王若飞在四路德安里与张群、邵力子就光复区省份的划分,双方军队驻地等问题继续进行谈判。毛泽东抽空到特园登门第三次拜访张澜。

张澜、鲜英二人欣喜地将毛泽东再次迎入张澜卧室,毛泽东与张澜促膝密谈长达3小时之久,就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样真是有说不完的话啊。

三人刚刚坐定,张澜就双眉一皱,迫不及待地问道:“润之先生,展望谈判,终将如何?”

毛泽东见张澜那种忧国忧民的急切神情,不由更肃然起敬,答道:“表老,目前谈判是有所收获的,已有部分达成协议。首先,他们同意避免内战和两党和平合作建设新中国。”

张澜眉头舒展了些。

毛泽东又说:“其次,他们承认了各党派的合法地位和人民的某些民主自由权利。”张澜点头而笑。

“另外,蒋氏已同意结束训政,召开政治会议。”

张澜欣喜道:“召开政治会议,也即党派会议,这我们从年初喊到现在了,斗到今天了,蒋氏迫于时势,总算同意召开这个曾被他视为分赃会议的会议了(这年2月周恩来去见蒋介石告知中共关于召开党派会议的意见时,蒋言:‘各党派会议等于分赃会议!),不容易啊!”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接着问道:“那么何时召开呢?”

“未定具体日期,但我们当力争早日召开。”

“那末联合政府呢?”

毛泽东回答:“我们提出在政治会议上讨论决定之。当然其他问题和平建国纲领、国民大会、宪法等等都将在会议上讨论决定之。”毛泽东抽了口烟,说道:“上述这些您也已有所闻,目前,大体上都有了眉目。”

张澜颇感欣慰地问:“这些看来都是确定的了?”

“口头是确定了,也记录在卷,问题是要看今后实现得如何了。纸上的东西,要变成现实的东西,还得加一大把力呢。”

张澜点头表示同意。

接着,毛泽东道出内情:“这次我们为了换得人民需要的和平和民主是作了一些让步的,我们让出了南方八个解放区。”

张澜为之可惜,疑问道:“这是为什么?”

“人家要回南京,我们的这些解放区在他的床旁边,或在他的过道上,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宋太祖是睡不着觉的。他们硬要争,还造谣说共产党就是要地盘。我们考虑到这还不至于损害人民的根本利益,就作了这个让步。抗战时我们自动取消工农革命政府名称,红军改名为国民革命军,没收地主土地改为减租减息,所作让步比现在还大呢。现在我们让步,就有利于击破其内战阴谋,使他们的谣言制造厂破产关门,取得国内外广大中间分子的同情。”

张澜顿有所悟:“您所见在大处,甚是,甚是。”

“目前的症结所在是:军队和解放区政权两大问题。”

“至今还谈不出一个圆满办法来?”

“是啊。”

张澜松开的眉尖又拧拢了。

“表老,关于军队问题,我们提出我们的军队可以缩编为43个师,国民党他们是263个师,我们占六分之一。后来,他们说,他们的军队要缩编到120个师,我们说很好,准备继续让步,照比例减下去,我们可以缩到24个师,甚至20个师。这样一来,他们无话可说。但我看蒋氏本意是要在‘统一军令的借口下,取消我们的军队,这就是这个问题实际上今天没有、也不大可能真正解决的根本原因所在。”

张澜更蹙紧了双眉。

毛泽东猛吸几口烟:“关于解放区的问题,我们先后提出了四个解决方案,但逐一给他们否定了,理由只有一个,我们所提均不合其‘政令统一的口味,被认为与‘政令统一背道而驰,看来蒋氏这个‘政令统一非取消解放区不可。”

张澜推心置腹而郑重地说:“润之先生,在五四以后,为了摆脱北洋军阀的统治,使国人能够过问政事,我曾经同吴玉老(吴玉章)在川北推行过地方自治,深知政权、军权之于民之重要。润之先生,国民党丧尽民心,全国百姓把希望寄托于你们,你们当坚持的,一定要坚持,好为中国保存一些干净土!”

毛泽东连连点头。继而说道:“表老,这里我要告诉您一件事,他们正在美国支持下大力运兵,名为接收,实则准备内战。”

张澜震怒不已:“此事先前虽有所闻,尚未能全信,今日看来,确然无疑了!”

“表老,蒋氏在抗战之初,打仗还像个样子,一上峨眉,就基本上躲在山上观战了。对他来说,胜利是等来的。他的方针也是早已定了的:保存实力,准备内战。我们的方针是坚决反对内战,尽最大努力,委婉忍让以制止内战。但是,我们也清醒地看到,内战危机十分严重。如果蒋氏置一切于不顾,决然冒天下之大不韪,拿起刀来,那么人民被迫也只能拿起刀来。我们这个没有合法地位的武化团体(抗战时期,共产党被规定以文化团体资格参加国民参政会,因共产党有军队,故毛主席作此戏语)也就只能回敬他一个‘无法无天了。表老,对此我们是有估计的,也是作了精神准备的。”

“如若果真时局发展到这不可逆转之境地而被迫一战,敢问,前途如何?有几分把握?”

毛泽东深怀信心:“广大人民是和我们在一起的,这是我们的事业必然取得胜利的保证。我们有坚强的党,有从事人民战争的军队,有具有威力的统一战线,这是我们藉以取得胜利的三大法宝。当然困难是有的,但前途是光明的。”

沉默片刻后,张澜提出了一个重大问题:“润之先生,内战到了不可避免之日,四川该怎么办?”

“表老,我今天主要就为这件事来的。四川支持八年抗戰,蒋氏在这里有一定势力,他还都南京后,对此岂肯放手?是还会另有打算的。”接着,毛泽东诚恳道:“表老,如内战不可避免,我谨代表我党中央郑重拜托两件大事:第一件大事,请您以您之威望,影响地方实力派与我党通力合作;第二件大事,请您协助我地下党发展武装,组织游击队。日前,我跟恩来商量决定,派贾子群等在南充组织川北民主联军,打通华蓥山、大巴山,伏牛山至五台山也就成了连接四川与华北解放区的地下通道。这要请您大力协助了。”

张澜满口应诺:“我当尽力为之,不负君命!”

毛泽东紧紧地握住了张澜的手。停顿片刻,他目光深沉地嘱咐道:“表老,如果国共谈判成功而建立联合政府,视情况许可,川康问题可由地方自己解决;如果谈判失败,内战打起来,川康力量够,就早起义,力量不够,可等我军进川时协同作战。”

张澜郑重地点了几下头。

毛泽东换上一支烟,吸着思考着,忽又提出一个建议来:“表老,恩来和我都有一个想法,也是一个要求,我们希望今后在重大政治问题上,民盟能与中共事先交换意见,共同商讨,统一认识后,采取一致行动,未知尊意以为如何?”

“甚好,先前我亦早有此想,因如此始有力量掣肘蒋氏,以达到我们的目的。我们双方必须建立此种密切合作关系。”关于此事后来在旧政协时期张澜与周恩来当面作了正式秘密约定。

毛泽东站起身来,抽着烟来回踱步。不一会,他又坐下继续说道:“表老,我们刚才谈的是准备战争的事,当然话得说回来,打仗,只是到了被逼至无可奈何的地步。出此下策,才走的一着棋子,我们总还是要用一切办法、尽最大努力来争取实现和平!”

“是啊,是啊。这更为我素所主张的!润之先生,我们民盟不日将召开临时全国代表大会,民盟决心与中共为民主、统一、和平、建国共同奋斗到底!”

毛泽东站起身向张澜伸出手去,张澜也立即站起,二人长时间紧紧地握手。

张澜忽然想起一件事:“现在你们同国民党双方关起门来谈判,已经谈拢了的,就应把它公开出来,让大家都知道,免得蒋介石今后不认帐。”

毛泽东欣然道:“您看用什么方法方式为好?”

张澜想了一想,说道:“这样,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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