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英耀
过年是件很美的事,不仅吃到平时吃不到的美食,还可以热热闹闹地玩耍,更可以穿新衣、戴新帽,跟着大人欢欢喜喜走亲戚。而童年最美的记忆,却是摇着小船儿去拜年。
那时,家里兄弟姊妹四个,叔叔家三个,大的七、八岁,小的还在襁褓里,要走上10多里乡村小路,且两边都是水塘,小孩走不动,大人抱着也吃不消。就在年前,生产队购买了一条5吨水泥船,改变了我们的拜年方式——摇船去拜年。
按照金坛的习俗,初二早上拜娘舅年。一早,门前大公鸡对着太阳热情地叫唤。爸爸和两位叔叔忙开了,小叔力气大,大步流星去生产队长家扛来摇橹,大叔忙着清扫船舱,铺上厚厚的稻草,爸爸垫平长长的跳板,为了防滑,还用草把一截一截绑上。妈妈们最累,骗着大的乖一点,哄着小的吃一点。终于扎好闺女的小辫子,戴上丝绢大红花,帮着小子穿好新衣新鞋,每个小孩额头上还用老红点了个红点,闹哄哄地出发了。拜年礼品也简单:一扎金坛白酒、几盒油纸包的桃酥点心。
几个大点的小孩蹦着、跳着上了船,嬉戏玩闹着,大叔严厉地板着脸,要求我们依次挨着坐进船舱,扎着大方巾的两位妈妈也被要求负责看管好自家小孩。一切妥当后,爸爸收起跳板,竹篙子轻轻一点,小船离岸。我们都欢呼起来:开船喽!拜年去喽!
初春的水面很安静,没有一点细浪。水很清澈,看得见河里的枯黄蔫了的水草和游弋的小鱼。我们上了船,平静的水面像投了块大石头,浪花由近向远渐次散开。湿冷的薄雾升腾在水面,在朝霞的映衬下如仙气缠绕、袅袅娜娜。村子里,不时也炸响“噼里啪啦”的爆竹声。爸爸主橹,拽着船舷绳子,两位叔叔挨着排开,甩开膀子摇了起来,进一步,退一步,船橹左劈一下,右劈一下,不时溅起一阵阵浪花,好像要将水劈开似的。那时他们仨正值青壮年,小叔还没结婚,力气很大,而船吨位很小,在他们“嗨、呺”“嗨、呺”的船号子声中,小船像离弦的箭,飞速向前。河里的野鸭不时被惊起,扑棱棱飞离水面。小孩们看到此景,跟打開鸟笼的小鸟一样,叽叽喳喳闹腾开了,跳着蹦着,急坏了两位妈妈。她们赶紧拿出糖果、饼干安抚小朋友……
小船在男人的“合动力”下,不一会就穿过五汊河、赵庄桥、驶进咀头高家边河,最后驶过太平石桥,来到舅爷爷家——五巷大队的太平村。
太平村不大,十户人家,都是一个祠堂许姓堂兄弟。舅爷爷家条件最好,算是有钱人家。三间扁砌青砖大瓦房,地下铺的大块青砖,家具都是榉树打的。看得出舅爷的用心,门前两只自制的大红灯笼挂出了农家的喜庆。舅爷上过几年私塾,家里藏书很多,珍藏的线装木刻康熙大辞典据说是他爷爷辈传下来的,家里还有二胡、笛子、手风琴,舅爷爷和表叔吹拉弹唱样样精通。
闹哄哄中走进舅爷家,舅爷爷拿出瓜子糖果,一人一份两块钱红包。妈妈们叫我们谢过舅爷后,连哄带骗将我们压岁钱都收进方巾中。舅爷爷做的一手好菜,熘肝尖、猪蹄膀、炖野兔。那是在自己家平时根本吃不到的,所以小孩们个个都吃撑了,然后出门跟村里小孩们摔洋片,玩小鞭炮,或滚铁圈。弟弟妹妹们追逐着涂红的大公鸡,小白兔、小山羊也被淘气的他们吓得东躲西藏;大哥和邻居小孩在田野里放着风筝;老爷们也敞开着喝起了白酒,互相吆喝着劝酒、敬酒,个个脸红脖子粗,高兴的时候,舅爷爷还会来段手风琴乐曲;先放下酒杯的小叔和表叔在隔壁小桌上下着象棋,也常为谁悔棋而互相较劲;另一桌的妈妈们则聊起家常,谈论着自家男人和孩子,不时也传出一阵逗笑声……
下午4点半,吃过早晚饭,我们便依依不舍地离开舅爷爷家。男人们因为酒精作用,摇船更为起劲。小孩们闹腾了大半日,累了,在摇篮般的船舱里都迷糊睡着。小船在平静的水面中划出条白色的浪迹,孩子们则在妈妈的怀抱里,甜甜地睡着了……
日月变迁,如今“天平村”已经成了老地图上的三个字。步入中年后,我会常常梦想回到童年时光,回望那个大家庭的温暖怀抱,幸福地沉睡、幸福地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