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还记得（外一篇）

王卓珺

我们可以一次一次去撞南墙，但不要失去理想。

空气中放久了的苹果会变色，飞鸟由南南北北的往来迁徙，晚风吹过少年薄薄的的花衬衫，最终又回到了那片青草地。

时间飞逝，千军万马都在轰轰烈烈向前走，裹挟着一切。你有没有听见你灵魂深处的声音？你有没有停下来寻找你曾经拥有的东西？

我想我听到了，我听到了它蚀骨般地心跳，那么沉重，让人不忍听闻，顺着大地的脉搏，一点点扩散到天际。我明白现实的残忍，也明白心的沉重。我明白它是被压抑得太久，它希望自己的才华和光芒为世界所见。可困住它的，究竟是什么呢？

梦，梦想。原来那么大，那么璀璨，可慢慢的它变得很小、很卑微。想要实现，那很难。拾起、放下、再拾起、再放下……

一切都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我站在原地，我一直站在原地，我站在当初你们都停留的位置，也是你们都离开的地方。我不曾后悔在这里冀望着你们来时的路和即将去的远方，冀望着光阴里走过的每一分每一秒，然后默默摸索出一条前行的道路。我不管有没有阳光，我也可以一步步缓慢匍匐，面对朝雨夕阳者无怨无悔。

我只是想要走我自己的路。

其实坚持与放弃之间只有一步之遥，就看你愿不愿意跨出这一步。

每个人都奢望过梦幻般的生活，慵懒悠闲又清闲。花架、咖啡屋、竹藤椅、一本书……仿佛这就是生活最完美的境界。这很美也很不现实，生活所剩下的不该是枯瘦的枝干，毫无色彩可言。

那就做一些现实的事情吧。

一个人连自己的梦想都没有勇气去坚持，那他还能守护的了什么？一个人连自己心爱的梦想都可以遗忘，那他还配拥有什么？

我是清醒的，会一直记着。

我是沉酣的，会一直梦着。

我是坚定的，会一直爱着。

于是我在死气沉沉中昂起头，任成长拔节的疼痛，缓慢滋生。好不容易从废墟中带着满身伤痕爬出来的我，身下护着最执着的梦想，任凭多少句谩骂多少次天打雷劈，我都会为了它忍。你呢？

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已拥有的。你在看着我，对吗？你在一直想到达的时光的尽头等着我，看着我在向你狂奔，你一直都在向我张开怀抱。在很多长夜梦醒时分也会静静为此泪垂。我会为赢得你，努力变成更好的人，我发誓终有一天我会追逐到你，一如追逐明亮的太阳，然后骄傲地向这个世界炫耀，你就是我在最灰暗的日子里也从未放弃过的唯一的、美好的梦想，最初的约定，我没忘。

你知道，我会让你记住我，记住我的每一次努力每一回脆弱每一道伤痕，我会笑着把它们都露出来给你看，看看我伤口上绽放的每一个梦，绽放的每一个你。

也许会疼会哭会撕心裂肺，但我绝不会后悔。

我，我们，终有一天是要长大的。可是在还来得及的这一刻，请认认真真守护好你们的梦想，别让它们被现实活埋，被自己抹杀。因为在最晦涩的日子里，它是你的全部，它会一直是你的全部。路很长，很艰难。四周的光芒微乎其微。可你要相信，你日思夜想为之奋斗的东西一直都在前方等你，等你将它拥入怀抱。

梦想总是遥不可及，是不是应该放弃？

不，不是的。

你要好好地把它拥有，为它奋斗，就如它一直为你守候。

今生只作最后一游

美是永生揽镜自照。你就是永生，你也是镜子。

——献给民生临水照花人张爱玲

雪泥鸿爪，窥镜自若，俨然已是面容清癯，朱颜鹤发，额上平添几条皱纹，却也不见怎么衰老，柳眉微蹙，眸子深邃带着清傲，那是你吗？那是你。赭红丝缎的底子上绘着小花，边缘咬着金丝线，绳络结扣，风情昭然，这也许是箧子里最漂亮的一袭旗袍。着衣于身，没有顾影自怜。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悲喜苦乐自知。

洛杉矶单身公寓的玻璃长窗前，你坐在藤椅里晒着倾泻入内的阳光，午后格外暖和，但我想它恐怕溶解不了你内心的冰冷。风吹来阵阵困意，你眯了眯眼，恍惚想起什么，起身信步走向那日夜陪伴你的书桌，将一叠散稿放进手袋，又翻出几张新纸，放在桌上，构想着故事里的男男女女，思索着他们人生起伏，目光聚焦窗外的天空，却总不满意，划掉了一行又一行，你显出少有的急躁，经历二十多个春秋的梳理 ，望眼欲穿的结尾，总是不尽人意，也许是筚路蓝缕后的求全责备，长时间的独处，让日子寂寞地如那剪清凉的秋月。

放下笔，打开放茶叶的掐丝小罐，放入杯中冲开，茶香氤氲，有些烫，你好像倦乏了，便躺倒在大厅精美的地毯上，不知何时沉沉地睡去了。恍然你好像從未离开过上海，旧上海洋场的风尘扑面而来，拖着水果的小货车一辆辆的行驶在梧桐道两侧，女人们的花伞在膨胀的阳光和雨水中盛放一片又一片的炫眼夺目的色彩，大大小小的杂货铺、裁缝店，渡口的风，夜晚的霓虹灯，拉着黄包车的人力车夫……这些葳蕤的生活被积铢累寸的设计在这边片土地上，尘封的记忆里，风情万种，流光无限。又梦到行云流水般的往昔——

早起的阳光两三方斜斜照入窗脚，可你厌倦了这里，这里是那么“小”，小的容你不下。父亲和后母在烟雾缭绕中生活，姑姑和母亲搬进了法租界，只留下你和弟弟忍受那非人的折磨。终于，一天夜里，你逃了出去，逃进了属于自己的世界中。殊不知，你便一跃，成了一代才女。

新的环境里，心一点点硬了起来，你变得坚韧，也懂得用冷眼看世间百态。当看到西式优雅而时尚的生活时，你开始企图改变自己的命运。去了上海租界的圣玛利亚女子中学，太爱看书又迷上写作，12岁便屡屡发表不俗的文章。中学的你，面无表情，穿着随意，沉默而又独立。发奋苦读是你的自我救赎方式，出名要趁早，一语惊煞人。在港大，结识了伴你半生的挚友炎樱，你的身世少有人问津，而不知你的祖母李鞠耦是朝廷重臣李鸿章的长女。

你是重情的人，世上有多少男人，却偏偏只一个点亮你的心，他用一壶茶的时间去爱你，而你，却用了一辈子成全他。你最终结了婚，那也许是你想要的结果。你没有找到世俗看来满意的归宿，今生只作最后一游，垂垂老者赖雅，究竟能给你什么？胡兰成没尽到自己的责任，你却因为相知，所以懂得；因为懂得，所以慈悲。他是懂你的，却不肯为你慈悲。他说你不爱牵愁惹恨，可你的心，分明有情有义，却活得孤寂疏离。

纯粹、静谧。因为怕受伤，远离故土的你，在属于自己的山河里，伪装平静，又在忙碌的迁徙中，故作矜持。陪伴你的只有那寄情的纸笔，文字是你一生的知己。曹七巧的冷嘲，姜长安的呜咽，白流苏的低笑，藏着你多少不为人知的眼泪？你已然活到了地老天荒。

民国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戏，戏完了便人去楼空两不知，再多不舍，也无法留存。然而，当人们在感慨唏嘘美人迟暮，茶蘼谢尽时，我会看到你的美，你的价值。你是浩渺繁空中那颗璀璨的星星，为世人留下多少警言睿语；你是原野天际下那轮火热的旭日，带给来者无限遐思；你用一生作证生命的顽强与倔强，恰如一场奇迹，令如此等等凡夫俗子惊讶叹息，钦佩之情油然而生。

结了一世情缘，你颔首垂额，那场梦，你再也没有醒来。今生，你当最后一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