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靡小棠 图/诸墨十六
望江南
文/靡小棠 图/诸墨十六
帝姬明霜失神地望向无月的天幕,黑暗里有数点淡绿的荧光,如鬼火般幽幽地飘近—那是群狼的眼睛。
她想逃,可身体竟无法动弹。她埋怨命运,为何要对自己如此残忍。
为了和萨仁部结盟共抗西秦,明霜被父皇送来和亲。和亲的队伍刚到草原,老单于便暴病身亡,继位的是唯一的王女南燕。亲是和不成了,盟还得结,她便只能陪着几百车嫁妆一起留在草原。这里的一切都和她格格不入,她想回江南,可父皇不许,南燕也不许,她只好偷偷逃跑,偏又遇上了狼群。
她正要闭目等死,忽有利器破空之声传来,离她最近的三只狼应声而倒。明霜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大力拉起,远远地抛了出去。
她惊魂未定,却见一人一骑穿梭往来,手中长刀翻飞,竟已斩杀了头狼。趁着狼群混乱之时,那人冲了出来,一把将她拎上马,飞驰而去。
“以后不许跑了,找你很麻烦。”南燕淡淡地说。
“呵,我以为萨仁单于有多厉害,没想到会被几只狼吓得落荒而逃。”明霜自幼娇生惯养,从没经历过这般险境,心里委屈极了,便对着南燕撒气。
南燕并不理会,直到远远看见萨仁战士们手擎火把前来,才放缓了马速,身子一晃差点栽下去。明霜本能地扶了她一把,才注意到她的小臂上有几道深可见骨的爪痕,整条袖子都被血浸透了。说到底,这个刚刚力敌群狼的单于,不过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
“我每天来给你上一次药,这样就不会留疤了。”
南燕茫然地望着明霜手中的白瓷瓶子,她并不在意自己的伤,萨仁部的姑娘哪个没有伤疤。不过看着明霜认真的样子,她还是郑重地道了谢。
“真要谢我的话,等你伤好了教我骑马呗。”明霜趁机央求道:“单于姐姐,我不是为了逃跑才要学骑马的,这里实在太无聊了,都没人陪我玩……”
南燕望着那双灿若星子的眼睛,把拒绝的话咽了回去。
教明霜骑马着实不容易,南燕陪着她走遍了萨仁的马厩,也没选到一匹合她心意的马,只得把自己的踏雪乌骓暂借给她。
明霜胆子小,只敢拽着缰绳原地踏步。南燕皱着眉头打了个呼哨,踏雪乌骓便欢快地跑了起来,马背上传来阵阵尖叫声。
好不容易勒住了马,明霜正想发火,才发现南燕骑着马紧紧跟在她身边。
“骑得不错,再大胆一点就好了。”南燕将她抱下马来,鼓励道。
明霜有些不好意思,忽然注意到她右耳戴着一枚碧玉铛,惊奇地问:“咦,这个好像是我们梁宫的东西,姐姐怎么会有?”
“这是叔祖母给我的,她也是从南边来和亲的帝姬。”南燕的眸子染上了几分思念的神色,说:“我记事的时候,她已经很老了,是她给我起的名字,还教我唱过一首歌谣……”
说着,她轻轻地哼了起来,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
“这首曲子叫《望江南》,还配着舞呢,我跳给你看!”明霜瞥了一眼身上的胡服,露出踌躇的神色,道:“这衣服不太对,算了,反正你看个意思就行。”
望着且歌且舞的明媚少女,南燕仿佛看见了叔祖母曾描绘过的“江南”,仿佛看见了那里暮春三月的碧草繁花。
刚学会骑马,明霜又闹着要学射箭。南燕知道她怕寂寞,便只好答应,可是接下来的几天她都异常忙碌,总有急务要处理。
明霜等得不耐烦了,便偷偷溜进王帐,盗出了那把曾射死三匹狼的雕弓,想吓吓冷落她的单于。
南燕寻来时,她正站在练武场中,咬着唇跟弓较劲。
“这弓太沉了,过两天我给你找把轻点的。”南燕远远地喊她。
明霜并不理会,猛地一扯弓弦,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雕弓却分毫未动。
“破弓!连你也欺负我!”她把弓往地上一掼,抬头却见南燕正望过来。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明霜突然声嘶力竭地喊起来:“我是大梁的帝姬,不需要你假惺惺的同情和可怜,你滚!”
南燕愕然地看着无端暴怒的明霜,却见她缓缓蹲下身去,捂着脸抽泣起来。
两人再见面已是半个月后,明霜尚有些讪讪,南燕却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简要地向她说明了当前的情况。
西秦虎视天下,萨仁部为避其锋芒只能北迁,南燕希望明霜能和他们一起走。
“可是西秦怎么会放任我们离去?”明霜问道。
“我会率领一队轻骑吸引他们的注意。”
“这太危险了,你……”
“我是萨仁部的单于。”南燕淡淡地说。
明霜默然无语,片刻,她开口道:“我那里还有一些从南方带来的碧螺春,你没尝过吧。不如我们以茶代酒,就当告别了。”
望着因服安神散而沉沉睡去的南燕,明霜轻笑了起来,仿佛东风里悄然绽放的第一枝桃花。
“我要回去了。”她喃喃自语道,“回到父皇母后身边,回到江南去。这一次,谁也拦不住我了。”
明霜换上了南燕的王服,背上从未拉开过的雕弓,摇摇晃晃地骑上踏雪乌骓,率领着萨仁死士,向着南边—西秦驻军的方向而去。
那日她潜入王帐,无意看见了搁在案上的急报:南梁已被西秦所灭,宫室焚烧殆尽,皇族皆遭屠戮。原来梁帝早知敌不过西秦,将明霜帝姬送去和亲,不过是为了保全这个最爱的女儿。
“要好好活下去啊,南燕。有空的话,顺便帮我报个仇吧。”
多年后,萨仁部自北方卷土重来,击败了差点就要一统天下的西秦,而单于南燕则成了神州大地上有史以来第一位女主。
南燕在七十岁那年巡幸江南,来到昔日梁宫的遗迹,趁着三分明月,对着焦土奠了一杯清茶。
有风骤起,轻柔地拂过女皇的苍苍白发,她知道,一定是那个姑娘在欢迎自己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