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业水利技术持续发展所形成的景观①

鸟越皓之



农业水利技术持续发展所形成的景观①

鸟越皓之

文章在于阐明“为了解决水资源不足问题而发展起来的农业技术”是如何造就“景观”的。就日本而言，由于水资源有限的原因，常常苦于水稻种植业陷入水资源不足的境地。此后，随着农业水利技术的发展，水资源不足问题得到了解决，并在此过程中形成了一系列固有景观。此次文中在阐述此事实的同时，试图对其特征进行归纳。

农业水利技术; 现代化; 景观

一、有关解决水资源不足问题的农业技术和信仰

水稻作为外来物种传入日本，自国家形成以来，其作物稻米就成为主要的年贡。因此，几乎所有能够种植水稻的空间都被不断地改成了水田。这种改造花费了2000多年的时间。

在稻谷传入日本之初，虽有旱稻，但此后几乎都变成了水稻。水稻从插秧时开始，在相当一段时间内需要大量的水。日本没有像泰国等东南亚国家那样的雨季，而且还开发了原本农业用水就不足的地区，所以水资源不足成了水田农业的一项痼疾。日本水资源不足的历史相当久远。为了应对这种水资源不足的状况，水利技术和有关水的地方信仰(祈雨等)变得发达起来。

(一)技术与信仰具有相同机能

从研究者的角度而言，技术和信仰是完全不同的概念。但是站在农民的立场上来说，技术和信仰却是具有同样功能的概念，常常无法明确地加以区分。

举例来说，有很多地区将山里流下来的水截流储存，并设置灌溉池(塘)以便在插秧季节使用。为蓄水而建筑几米高的堤坝，并于底部装置导水筒,这些高度技术在很早以前就发展起来了。

图1 水池的堤防和水神

顺便一提，在装置这些设备的同时，为了能够尽量安全地保存更多的水，在很多情况下，还会在水池中或附近供奉水神，如图1所示。这便是信仰。这种技术和信仰都同样以灌溉池“保存水”为目的，所以几乎都是在建设水池时同时设置。因此，从农民的角度来看，水神的石碑也可以被认为是技术内容之一。

也就是说，如果不跳出狭义的技术概念，将信仰也纳入视野，就无法对景观进行充分认识。

(二)人工旱季和雨季的景观

在日本提到水田，水过多的地区虽在少数却仍有存在，但几乎所有的水田都处于水资源不足的状况。日本虽有被称为梅雨的季节，但与东南亚的雨季相比，降水量则非常少。因此，每一块水田都被精心呵护。

简单明了地说，就是将一块水田，做成汤盘一样的东西，使之不再漏水。从水田上方来看，为了种植水稻，稻田之中全是土壤，但是如果仅有土壤，好不容易放入的水会渗透到下面去，水会从水田的表面消失掉。你是否曾在插秧后对水田满满都是水感到过不可思议？其实，是因为稻田底部的粘土硬化，水变得不容易渗透了。图2所示便是这样的水田。因水分不易流失，故而形成了一个小池塘。

图2 不漏水的水田

若仅仅如此，就像汤盘一样，水还会从旁边流失，所以需要垒起田埂。笔者在这里介绍一下秋田县一位务农人的文章，它生动地表达了农民垒起田埂时的心情。

“垒起田埂这一步骤，在被称为‘粗耕’的第一次耕地和‘精耕’的第二次耕地之间进行。用四齿锹在被充分揉和得像黏糖一样的土壤上敲打出田埂的人，和用平锹将其压扁后麻利整平的人，大家彼此齐心合力，配合着节奏，使一块一块的水田宛如装入镜框中一样。一望无际的水田稻田，被无数泛着黝黑亮光的田埂所隔断，由此形成稻田的形状，其景象非常壮观。防止漏水这一功能方面暂且不论，这也是水田区划的证据，是一种炫耀”。

我们总是只考虑到功能方面，而实际耕种的人告诉我们这还是一种标识所有权的标志，隐含着一种骄傲。但总而言之，这样能够防止漏水。

到了插秧季节，一望无际的整个水田，便处于所谓的人工雨季。也就是说，水被满满地存储，田地变成了人工沼泽。而到了夏季即将结束时，田地则要放水，使之进入旱期。如此便形成了人工雨季和旱季，春秋水田地带的景观因此截然不同。栽植水稻时，会形成湖泊一般的景色。不久之后，刚刚长出嫩叶的水稻郁郁葱葱，宛如一片绿色的地毯。而到了秋季，稻穗变成金黄色。各个季节景色绚丽多彩。

(三)在山上种植花卉

问题是，无论技术如何发展，都必须有丰富的河水。因此，人们的注意力投向了河川水源——大山。下面以吉野山为典型示例进行阐述。

据说奈良县吉野山的樱花有3万5千棵，风景绝美。在赏花季节，众多游客纷至沓来。这是通过人工不断种植的结果。为什么如此多的樱花会被种植到了吉野山上呢？

吉野山所在的奈良县，很早以前被称为大和之国(倭国)，从古代开始作为日本朝廷的京畿，于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此大和平原非常适合栽培水稻，由于地处技术发达区域，且人口增长快，因此从很早时起水田开发就很发达。这使得该地区水资源短缺问题频发。即使是现在，当地的农民还被揶揄为“大和的雨蛙”，相传，插秧后3日不下雨，大家会仰望天空而大声呼喊以此求雨。

任何地区都是一样，水以山为源。考虑到保护植被可以使山中能向村里流下更多的水，因此责令禁止滥砍滥伐山中林木。

即便如此，技术和制度总归有限。于是开始向神祈祷。山里的神是山神。而向该山神祈祷的象征就是献花。吉野山便选择了樱花。

本来吉野山的植被是松树和柏树，山樱只有很少一点。而今它却覆盖了整座山。这经过了约1 000年左右的变化而来。吉野山的顶上有座神社叫水分神社〔ルビ：みぐまり〕。顾名思义，这里供奉着控制水的神。这个神社供的神叫做“天之水分大神”，是水神。但是在日本许多地区，在山里，水神和山神的区别并不清楚。从感情上讲，山神管理整个吉野山，而位于其中央的神社则祭祀着水神。在古代，大和国家将祭祀作为一项国家性活动，以天皇的名义向吉野山派遣祈雨的使者。

总而言之，日本代表性的景观之一“吉野山的樱花”，就是像这样因农业的“水资源缺乏”而产生的。

二、现代化所带来的景观变化

(一)水路和现代化

水从山里流到水田以前，要经过河流，再沿着像网一样张开的灌溉水路被送到田里。或者来自山里的小溪变成村落的生活用水，使用后的生活废水被送到田里。

在考虑景观问题时，水路也成为了一大课题。因为作为水田地带的水边空间，是给景观加分的风景。而且一部分已经变成了观光资源。

图3 划田船的年轻女性

图3是在被水田利用后流入到霞浦湖内的水路照片。这里作为“水乡潮来”而广为人知。在各地都有被称为水乡的以水为基本内容的观光点，而潮来由于距离东京近而非常有名。

至于这里为什么被称为水乡？是因为从家里去自己的田里，也必须要使用田船，正因为是在如此低湿地建造水田，所以形成了复杂的水路，从而形成了固有的景观。

图4 混凝土化的直线河流

现在此地虽作为水乡的景区还吸引着游客，但如图4照片所示，建造了混凝土堤岸，不免让来访者因混凝土令水乡风情不在而失望。如在潮来所见，半个世纪左右时间里，现代化在各地不断地破坏着具有魅力的景观。请将这个图4理解为由于现代化而造成的典型案例。

另一方面，最近出现了再一次重新建设具有魅力的古老景观的活动。这不是对现代化的否定，也不是回归旧时代，而是将现代化再一次向前推进。因为这不仅仅单纯追求功能效果，更能够不断促生出其他理论。说明如下。

(二)现代化的两个阶段

现在，通常认为许多国家都走在实现现代化(modernization)的道路上。现代化发展程度最简单的识别指标有，现代技术的发展和普及(电视和车辆的普及)以及对个体的尊重(任何人都能够接受初等教育)等。而从本稿相关的角度来看，现代技术尤其重要。

另外，人们以各种表达方式指出，当现代化发展到一定程度时，有两种或者说存在两个阶段。这与第一阶段单纯依赖功能合理性的现代化截然不同。

例如，英国的社会学家吉登斯等人所阐述的“回归性现代化理论”就非常有名，日本的社会学家鹤见和子的“自发性发展论”也是如此，笔者所倡导的“生活环境主义”也属于这一范畴。

若把这些思路大胆地进行归纳，则为：第一阶段的现代指标=重视功能合理，第二阶段的指标=重视人类生命和生活。

上文提到的潮来河流即是第一阶段的重视功能合理性景观的典型。河水流到下游是自然功能(作用)，所以其最具有合理性的是快速且没有障碍的流动，即为使之沿直线流淌。另外，如果使用混凝土，可以使摩擦减少，且水草难以生长，从而减少障碍。现代城市之中的长方形大楼，也是基于将房间空间最大化这一功能合理性而设计的。

从景观的角度来看，现代社会正在不断地对平淡的第一阶段现代化进行着反省。对第一阶段的反省是，由于失去了人性化因素，而希望摆脱功能合理性。

图5 假装第二阶段

可是，虽说当前正在逐步修建第二阶段的景观，可事实并非如此简单。请看图5照片的河流。河流变成了曲线。为了掩盖混凝土河床，贴上了岩石风格的装饰瓷砖。葎草也是人工的。可是，这样的机械式曲线究竟是什么呢？分明是用书桌上的设计图来制作的曲线。这里没有人类的生活气息。应该更加重视当地的文化个性、生活个性、河流个性。图5之中并不能看到上述这些个性特征。

如今各地正在有意识地不断创造可以看到第二阶段人们生活的景观。在潮来，说是为了方便，而使用安装了电机的游览船(图6左侧)。如图6右侧所示，年轻女船工在用手划船，气氛便完全不一样了。河的两岸也开始用圆木，以掩盖混凝土。

图6 游览船的变化

三、第二阶段现代化之中的景观

图7 可以欣赏的景色

(一)水车和景观

在进入第二阶段的现代化中，农业技术是如何被运用到景观的相关内容中的呢？

为了将水引入水田，并将低位的水提升到高处，水车曾被大量使用。而到了现代，可以使用电机抽水，水车便消失于农村地带。可是，水车由于本身具有一定趣味性，其形状也具有独特魅力，于是在第二阶段渐渐复活。

图8 插秧和插秧女

从第一阶段对平淡风景的反省，到第二阶段通过在生活中重新使用水车，于农村居住地区便可看到这样的风景(图7)。

如此一来，在第二阶段的现代化中，可以说将会渐渐形成适合人文情怀的景观。

(二)动态的景观和包括了人类的景观――结论

景观通过农业技术而产生变化，这便形成了具有独特魅力的东西。

本稿结论可以总结概括为以下4点。(1)从农民的角度来看，信仰也具有技术的一个方面。究其原因，乃在于信仰也具有与技术一样的功能。(2)第二阶段的现代化，对功能合理性持批评态度，基于重视生命和生活的观点将不断产生新的景观。(3)景观并非静态。由于包括了季节等内容，所以是动态的。正如之前所见，春天湿润原野之中绿叶一望无际的水田，和变成旱田的空落落的金黄色水田，其风景大相径庭。(4)景观也应该把人类也考虑进去。人类在景观中，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插秧的风景如图8照片所示，如果把插秧的少女放进去，风景会发生很大变化。风景难道不正是这样的东西吗？

The Landscape Formed by the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of Agricultural Water Conservancy Technology

Torigoe hiroyuki

The article aims to clarify how “landscape” was created by “agricultural technology developed to solve the problem of water shortage”. In Japan, due to the limited water resource, the rice cultivation suffered from the water shortage. Since then, the problem above has been solved with the development of agricultural technology, a series of inherent landscape was also formed in this process. The paper attempts to elaborate this fact and to summarize their characteristics at the same time.

Agricultural technology; Rice; Landscape

2016-12-29

鸟越皓之，日本著名社会学家，大手前大学校长，早稻田大学名誉教授。

①本文乃是基于作者2016年11月，在上海大学人类学与民俗学研究所主办的小型国际会议“农业技术与文化遗产”上的口头报告，并加以修正而来。本文为特约稿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