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绸之路乐团凭借《歌咏乡愁》获得今年格莱美最佳世界音乐专辑奖,乐团里每一位成员都有各自对乡愁的诠释,吴彤的乡愁可能就是一杯菊花茶。点了他喜欢的茶,吴彤接受了本刊专访。“中国第一代摇滚乐手”与“中国民乐演奏家”并不足以描述吴彤的丰富,那是源自音乐世界的丰富语言,或者人类情感的丰富表情。
礼物
5岁拥有人生第一把“笙”时,无比欣喜地获得了一件礼物,可能不到1个月,“笙”就像变成了“刑具”,练习吹笙就像“上刑”。吴彤依然清晰记得童年的“痛苦”感受。
因为吹笙,吴彤对父亲首先是“怕”,也有过“恨”,甚至到中央音乐学院读书时,面对如此丰富的音乐世界,他还在想,“父亲给我选这么一个乐器是不是选错了?”
据说,父亲给吴彤从小按步骤进行的音乐教育还是跟人探讨后的方案。吴彤刚会说话,父亲就让他练习朗诵,3、4岁就教他唱京剧样板戏。北京的大杂院里住了几十户人家,吴彤常常站在桌子上给大家演唱,后来学了笙,就站在桌上演奏。街坊邻居见到他,嘴里念叨着:“小神童!”
从5岁开始,吴彤有7年多时间几乎每天花5个多小时练习吹笙。有时父母不在家,父亲会在家里放10盒录音带录音,督促他练习。吴彤逐个攻破技术难关,也参加比赛,从区里第一,到北京市第一,最后拿到全国第一。之后在中央音乐学院(包括附中)学习的11年里,吴彤的专业考试从来都是前三名。
人琴合一
1999年,吴彤在美国的独奏音乐会上,他将带过去的16件中国民族管乐器一一演奏了一遍,表达出每件乐器的历史与乐器所代表的当地生态。著名华裔大提琴家马友友先生希望找到对世界音乐感兴趣同时又懂传统音乐的人,于是在2000年邀请吴彤加入了丝绸之路乐团。
吴彤很酷,每次在国外演出,他随身还会带着一个小工具盒,如果乐器遇冷、遇热或者因为运输不当出了小状况,他都可以拿出工具盒修理它。吴彤从小就很清楚,“笙”并不像更流行的乐器,并没有太多人“懂”它。父亲每逢寒暑假都会教吴彤制作“笙”,笙由一根一根竹子组成,它的发声主要依靠“簧片”。吴彤家里世代传承“笙”的制作,如今吴彤的姐姐依然管理着家里的乐器制作生意。
笙在手里时,吴彤会下意识地要擦一擦它,他把笙当成与自己长期相伴的好朋友,熟悉乐器的制作让吴彤在乐器的表达上更加得心应手。“比如,你要表达很‘弱的一种音,这时乐器不好使,不会制作就不知道怎么让乐器好使,那我就可以很快让它非常好使。心到,手到,音就到。这个前提就是对笙的深刻了解,把笙调整到最佳状态,甚至就像与笙在进行情感交流。所以这人和这个乐器变成人琴合一。”他说。
你是你自己最好
2010年2月,凭借《快乐》,丝绸之路乐团获得第52届格莱美最佳跨界古典专辑奖。今年2月,凭借《歌咏乡愁》,丝绸之路乐团获得第59届格莱美最佳世界音乐专辑奖。
在丝绸之路乐团,吴彤碰到了世界不同的音乐文化。乐团有来自世界各地的顶级演奏家,每次演出,吴彤会与20位左右演奏家在一起。“我们先是因为作品联系在一起,后来大家成为朋友,你会在跟他们的日常生活接触中,体会到每个人如何看待一件事情,有音乐上的,也有生活与文化上的思考,有不同文明之间的吸收与补充。当对他们的音乐有一个很真实的感知时,你再重新看待自己的传统,可能会看得更清楚。每种文化都有每种文化的美。你是第一也好,第二也好,你是你自己最好。”他说。
吴彤在丝绸之路乐团见到不同音乐文化的同时,也发现了他所认知的中国传统音乐文化中的不足。“我不信中国的传统音乐会失去那么多,所以当我看到了‘笙赋中的一句话,‘疏音简节,乐不及妙,我就继续找,越找越多,发现了一片天空,3000年前的笙的黄金时代,笙有那样一种独特的美,这让我有了研究与创作的冲动。”他说。
“笙赋”里说:“直而不居,曲而不兆,疏音简节,乐不及妙”,这样的特点跟儒家“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的君子之道类似,笙独特的震动的发音方式,可用于表达平和,这种音乐可以帮助人们平复急躁的情绪,让人们感受到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这正是笙能在上古时期被人们重视的原因所在。
情感跨越音乐边界
吴彤至今吹笙40余年,而直到5年前,吴彤说才真正发现笙最有价值的地方,《吴彤们·唱歌魂》、《吴彤们·音乐云》即是以笙为主体的音乐创作。如此漫长的时间跨度似乎天生注定。
吴彤被外界熟知是因为摇滚。1992年,他组建了中国第一支学院派摇滚乐队轮回乐队。
“您的经历跟同时代搞创作的人类似,90年代一定是对西方潮流充满浓厚兴趣,2000年以后,逐渐发现中国传统中的美,让传统与现代结合。”
“可以这么说,但不是100%的。还跟我个人的年龄有关。20多岁,就是叛逆的年龄,做了一件叛逆的事儿。”
“那个时候我就是要Rocking Roll。”吴彤说。记者眼前似乎浮现出吴彤当年那劲儿。
“那个时候你让我听一个很慢的声音,是要抓狂的。因为心里的速度太快了,听慢的,完全接不上。摇滚乐的自然,自由,力量,青春,酷,吸引了我,就觉得好吧,既然我喜欢这个,那我就学这个。我可以演唱我身边的故事。”他回忆到。
音乐不单是音符本身,音乐背后有一个人的修养、阅历、品格等综合素质,是时间、精力、阅历、精神的高度。在音乐学院拓宽视野,吴彤也形成了自己的音乐逻辑,他要去关注艺术想表达的内容诉求。事实上,自从13岁进入音乐学院附中,吴彤并没有再继续过去魔鬼式的训练。他的世界渐渐有了古典音乐,摇滚、电子等流行音乐,世界音乐……
他说:“我愿意看音乐的本质,比如说,流行音乐也有节奏,有音准,有音高,风格只是它所有音乐元素其中的一部分,民乐也有节奏,有音准,和弦,快,慢,速度,情绪,表达,只是说你选擇通过什么方式去表达。不同的音乐风格或者不同的艺术形式,表达的都是人对外界对自己的看法。如果你能够透过技术看到它本质要表达的状态,你会发现不同的音乐风格其实都有相似的地方,体会到那个内容,那个情绪。”
吴彤把宋词《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改编为《烽火扬州路》,配以琵琶,将古典音乐与摇滚融合,《烽火扬州路》成为轮回乐队成名曲;《花犄角》中有黑色幽默,有谐谑,有一种无奈的灿烂,而笙本身也有快乐的元素,吴彤将二者放在了一起;摇滚乐《春去春来》中,他用到唢呐;改编邓丽君《在水一方》,吴彤要唱出清淡的、念白的味道,他用一把吉他简简单单的状态配乐。
吴彤用唢呐、巴乌、琵琶等中国传统乐器为王家卫导演《东邪西毒》终极版配乐,音乐的到位在于他善于发现音质与画面、人物之间的内在联系。王家卫评价吴彤像音乐上的“一个放浪形骸的痞子”。吴彤愿意去发现不同艺术形式的内在联系,让他们碰撞产生化学反应,形成新形式的美。
外界对吴彤冠以“跨界音乐人”,其实在吴彤开始将古典与摇滚融合之初并不流行“跨界”的提法。“跨界这个提法也是最近几年才有的,我之所以愿意用跨界,是因为我觉得这意味着,可以跨越所有的风格的界限。这和我喜欢的状态是一样的,我就希望不被束缚。”他说。
“这不只是因为我单纯的希望不被束缚的冲动,而是我认为音乐最根本的表达与最需要关注的还是情感的部分。”他说。
丝绸之路乐团将音乐跨界的观念发挥到极致。
音乐旅途
父亲离去之后,当吴彤没有投入太多时间去练习管乐器却依然能演奏得如此娴熟时,吴彤感激父亲曾经给他把基础打牢了。心境慢下来,吴彤与笙真正有了这份不解之缘。“笙最原始的样子,谁也不见得清楚。就像古琴的‘酒狂未必就是‘酒狂原来的样子,那只不过是人们猜测那些文字谱出来的声音,有一些理论依据,但是众说纷纭。所以其实中国传统文化一直在一个挖掘、修复、重新整理的状态。笙就是这样一个急需要挖掘整理,重新让它的智慧焕发青春的状态。”他说。
吴彤说:“音乐是活的,只有它吸收的足够多,基因足够丰富,它才健壮,才可以长久发展下去。其实中西方音乐一直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中国传统音乐与不同民族的音乐也是有交流的。如果没有世界民族音乐的开阔眼界,没有学习西方古典音乐的乐理与叙事分析,如果没有掌握众多音乐语言的话,我现在做的所谓传统也可能会变得太脱离实际了,脱离我们现在的听觉方式。”
音乐旅途让音乐表达更加内外合一,更让吴彤找到了表达乐器的必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