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珂
知名作家毕飞宇说自己的书房更像一个军官的作战室,一个人物出现了,估计是多大年纪,是一个什么职业,他会在记事贴上写下来,贴到墙上,然后再写,再往墙上贴。贴的时候是有顺序的,刚开始的时候从左边贴起,依次往右贴,第一行贴完再贴第二行。“等一个小时写完之后,那个墙很壮观。”他说。他也常常在家里吃饭的桌子上写作,吃饭的时候,把写作的东西往里面推一推,吃完饭以后,把碗筷拿走。“有时写高兴了夹一个咸菜放在嘴里,之后再接着写。这样比较好。”他说。
今年初春,毕飞宇现身北京,参加热播节目《朗读者》,在几个线下活动中与读者交流。在满足大家关心他如何写作之外,他在评价经典作品时别具魅力。他将职业作家的表达才华恣意挥洒,他写得说得酣畅淋漓,看的人听的人也极为尽兴。他曾写过一篇短文《写满字的空间是美丽的》,意在让小学生们能够在校园里写出自己真正想表达的文字。毕飞宇在阅读文学作品时有他自己的直通车道,他的敏锐直觉get到了那些点,他将这种“特权”分享,以足够强大的表达能力。
阅读里的感应
在见过多位知名作家之后,记者发现了一条定律,幽默自嘲与低姿态是一种“美德”。毕飞宇也不例外。“关于文学教育,有时候我也挺虚伪的,我去南京大学之前,人家问我,毕老师写作可不可以教?我说那怎么可以教,这玩意谁也不能教谁。我后来到了南京大学教小说课,第一个月工资刚刚拿到手,立马改口说可以教、可以教。”他说。
在过去不教小说课的日子里,毕飞宇也爱跟人聊小说。“比如,到一个地方开会,有人去我房间聊天,我会跟人聊一个作品聊到不让人家走。所以经常在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有人会说昨晚上跟老毕聊了哪些作家、聊了哪些小说,这个话痨,把人累死了。”他说。
毕飞宇展现了职业作家的生活乐趣,他在阅读中抵达到的人生美意。正如他在新作《小说课》里写到的:“有时候我把小说看得很重,足可比拟生命。有时候我也会把小说看得非常轻,它就是玩具,一个手把件,我的重点不在看,而在摩挲,一遍又一遍。”
他以40岁为分界线,在那之前,他一年会看很多很多书,在那之后,他愿意选择几本书反复阅读。在写作中,他认为作品不仅是虚构与想象,也是作者在那个年龄与作品产生的化学反应,而在阅读中,他认为在不同年龄看同一个作品,有时甚至像是在读两本不同的书。
即使在毕飞宇解读经典作品时,读者也能感受到他的直觉力。他清晰地解说写作中的直觉力,那是能帮助把握人物的性格生成与走向的,他说小说中的人物有一点像波涛汹涌的河面上的那些气球,一会儿冒出来,一会儿下去,这其中的把控常常靠的是多方面的直觉。这是他所理解的写小说不能教的部分。“想象力可以从此到彼,从A到甲,从C到丁,老师可以教怎么联想,但是在有天赋的人那儿,一秒钟的时间都不需要,他趴地上就蹦出来了,可是有些人要想很长时间。”他说。按着这样的思路,毕飞宇说,作家就像是孙悟空,被压在一个石头底下,終于有一天崩的一声,就站了出来。
他在分析那些经典作品时,从事小说创作30余年的直觉也被带入进去,这大概是“大家读大家”过瘾的地方。《小说课》收录了毕飞宇对《红楼梦》、《水浒传》、《项链》、鲁迅的《故乡》、海明威的《杀手》、汪曾祺的《受戒》等多部经典名作的阅读体会。其中名篇《“走”与“走”》是他在北大的演讲内容,当时关注度非常高。读《水浒传》,他以林冲出走时的“风”与“雪”举例,分析其命运的非偶然性,用其中的逻辑性指出什么是“逼上梁山”,同时又对比《红楼梦》,讲小说可以是不逻辑的,小说比逻辑宽阔得多,用他的视角认识《红楼梦》的“真事隐去、假语存焉”。他会将国外作品中的人物与情节套到中国的环境当中分析其可能性,会因为对作家的认识来看待其作品的力道。个中味道其实也是毕飞宇对文学的深刻认识带给他在品鉴中的别样景致。
所以毕飞宇的《小说课》更像是与那些作家的幸福对话。他说:“小说是公器。阅读小说和研究小说从来就不是为了印证作者,相反,好作品的价值在激励想象,在激励认知。仅仅从这个意义上说,杰出的文本是大于作家的。读者的阅读超越了作家,是读者的福,更是作者的福。只有少数的读者和更加少数的作者可以享受这样的福。”
在阅读与虚构中成长
毕飞宇的作品深入中国现实,如今看来会有时代味道,会有象征意义。他笔下的那些人物命运荡气回肠,人物形象逼真,刻画细致入微,就像发生在身边似的。而在与读者对话时,毕飞宇谈到,小说的本质就是虚构,是通过非物质的方法去创作的一个故事。
在真正进入小说创作过程中时,毕飞宇常常会极其投入。他举了两个例子。通常情况下,毕飞宇在房间写小说时,太太进屋会先敲门,有一次,太太为了不打扰他,没有敲门,端了一杯热牛奶放在他桌上,而这时对于毕飞宇来说,就看到一只动着的手这么朝他移过来,他猛地一下站了起来,太太吓得跌倒,牛奶也撒了一地。另一次是回家过年,本来原计划定的某天赶回去投入写稿,可是同学为了留住他一起聚一聚,让他把火车票退了,又承诺会送他回去,可是到了时间点同学还打算让他再多聚聚,他一时着急,说:“搞什么搞。”
毕飞宇认为自己的生活并不算丰富,他是在阅读与写作中获得成长。“对许多人来说,因为有了足够的生活积累,他拿起了笔。我正好相反,我的人生极度苍白,我是依仗着阅读和写作才弄明白一些事情的。”他说。
毕飞宇著有《青衣》、《哺乳期的女人》、《推拿》等作品,多部作品被改编为电视剧、电影,作品有几十个语种的译本在海外发行,其中《推拿》获得第八届茅盾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