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的稻田

2017-05-02 15:00夏楚惟
新作文·高中版 2017年4期
关键词:沙沙沙稻草稻田

夏楚惟

田间小路溪水一样潺潺地流淌着,小车在阳光下闪着光,鱼一样在溪水里游弋着。我向车窗外望去,目光所及皆是一块块稻田,不规则的绿色起起伏伏。一头黄牛跟着戴草帽的农妇,小船一样行走在绿色的河波里。稻田袒露着柔软的臂弯,我和爸爸将投入她的怀抱,在老家暂歇。

停靠在一栋土屋旁,小车惊跑了一群正在悠然啄食的母鸡。爷爷拄着拐杖,微笑着站在门前,身后跟着笑盈盈的奶奶:“你爷爷在中午最热的时候,一直站在这里,说要等你们回来。”我跟爷爷奶奶打过招呼,出神地望着旁边的稻田,爷爷便伸出一只手,指向不遠处的一丘稻田,有些得意又不无惋惜地说:

“那块稻田,爷爷耕种了一辈子,可惜现在种不动了。”

大姑正在田里喂着鸭子。水稻成了它们的一把把遮阳伞,毛茸茸的小鸭嘎嘎地叫唤着。阳光斜照,大姑在稻田里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是给阳光打的横幅。阳光下,来时的小路隐没在水稻间,然后冲破水稻的层层屏障,一直向远方漫溯,直至消失在一座郁郁葱葱的小丘深处。乡村宁静而秀美,只是少见人影,竟有一种空空荡荡的感觉。再往远方眺望,小丘后大片稻田却抛荒在那里,土地裸露着荒芜的筋骨。望着那片野草丛生的田地,爷爷痛心而又无奈地说:“以前可从没这样抛荒过。”

一整个下午,爷爷的叹息声一直在我脑海里回旋。

太阳渐渐地落了下去,像一只瓢虫顺着树枝慢悠悠地往下爬。全家人围着一张桌子,一边吃西瓜,一边手执蒲扇,驱赶着蚊虫。凉风习习,吹动屋旁的稻田沙沙作响。“偷得浮生半日闲”,能有这么一个假期,可以将目光从垒起的教辅中收起,转向远方层层叠叠的山峦;可以停下疾行的脚步,置身稻田之畔,听四周一片虫鸣。“南风不用蒲葵扇,纱帽闲眠对水鸥。”在这样的夜晚,我因烦闷生活中这一时的闲适,心里竟滋生出无数的感念。

“老家比城里不知道舒心了多少。只是村里人现在越来越少,年轻人都到城里打工赚钱去了,村里越来越冷清。你们多回来住上几天,那该多好。”爷爷扇动着蒲扇,抬头望了望树梢头初升的月亮。稻田在月光下默不作声。

当几朵厚厚的云层遮住了玉盘,我这才发现头顶的星光格外耀眼。漫天的星星像是黑布上的针眼,又像传说中被打碎的琉璃盏,洒落在天幕。我从没见过这么明亮的星河,城市的夜晚太明亮,夜空被霓虹灯抹上小丑的脸谱,星光被尘埃和五彩的灯光涂抹得严严实实。我顿时羡慕起爷爷奶奶来,也突然明白了,年过古稀的爷爷奶奶在城市暂住一段时间后,为何不听父亲的劝阻,执意要回到陪伴了他们一辈子的稻田。

夜色渐渐浓了,村里的灯一盏一盏地熄灭。清脆响亮的虫鸣,此时被露水打湿了,变得凝滞而喑哑,一种浸透骨子的寂静从屋子四周漫湮过来。我回到卧室准备睡觉,坐到床上,凉席下沙沙地响。掀开一看,凉席下垫的竟是一束束整整齐齐的干稻草。躺在上面,像是睡在了一片黄灿灿的稻田上,又像是将整个秋天搬进了屋子里。整个房间弥漫着稻草的香味,还有暖暖的阳光的味道。爷爷刻意用这种几乎失传的稻草床垫,坚守着乡村曾经的美好。夜间的清冷顿时被驱散开来,不一会儿,我便在稻草清香中沉沉地睡去。

迷迷糊糊中,我似乎听到了阳光抚摩稻穗的声音,轻缓而又亲昵。由远及近,沙沙沙,沙沙沙……

时光像水一样从指间滑走,我和父亲要回城里了。爷爷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将我们送到村口。挥手告别时,未及开口,爷爷早已泪流满面。父亲仰着头,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车辆缓缓前行,很快道路两边的树木就遮住了我回望的视线,爷爷单薄而孤独的身影隐没在稻田里。一年里,月儿还会圆十二次,但我却不能每次月圆时,像昨晚那样投身稻田的怀抱。

故乡的稻田,早已被雕刻成一枚烙印,重重地印在了爷爷的精神深处。无论乡村如何凋敝与冷清,爷爷都要守着这方水土,以及属于他们那个时代的最后一支田园牧歌。而我与父亲,于爷爷而言,不过是一丘行走的稻田,无法守候一辈子。他只能在渐行渐远的岁月里,每个月圆月缺的黄昏,固执地站在弥漫着稻香的村口,守护那份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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