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小孩

2017-04-29 00:44
少年博览(阅读与写作) 2017年9期
关键词:胎记汇演眼睛

(一)

“妈妈……我想要一件粉红色的蕾丝裙做演出服。”陈瑶瑶低下头,看着地板,支支吾吾地对妈妈说。

“瑶瑶,抬起头来和妈妈说话,好吗?”妈妈把手放在陈瑶瑶的肩膀上,努力让她直视自己,话语里有心疼和焦急。

可是,陈瑶瑶却把头低得更低了,细碎的刘海遮住额头,仿佛只要再低一寸,就能把脑袋塞到一个安全的黑洞中,再也不用直视他人的眼睛。

“没有人会在意的,只是很小、很小的一块印记,没有人会注意的。”妈妈反复安慰她。她试图轻碰瑶瑶的眼睛,瑶瑶却条件反射地弹开了,逃到很远的地方,然后跑进小房间,转头将自己反锁起来。

她掏出口袋中的小镜子,将镜子放到眼睛面前,眼眶周围那个青色的斑点如此显眼,像印章一样印在她的脸上,向每一个与她注视的人宣告——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

这青色的胎记日夜折磨着陈瑶瑶,让照镜子成为一件非常私密的事,只有在四周无人的情况下,她才会悄悄拿出一面小镜子,望向那小小镜面中的自己——

细长的眼睛,塌塌的鼻梁,薄薄的嘴唇。这些不出色的五官都可以接受,唯独眼睛下面的青色胎记触目惊心,让她都不敢直视自己久一些。

“瑶瑶,对不起,妈妈不是那个意思,你开开门好不好?妈妈给你做了好吃的焦糖布丁。”门外的敲门声响起,妈妈满是怯懦地追问。她害怕自己不经意间的言语伤害到了女儿,更害怕如果不去宽慰她,瑶瑶便会困在自怨自艾的小世界里,永远走不出胎记的阴影。

木门那一头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井,妈妈的话如同落入深井的石子,听不到半点回声。

房间里,陈瑶瑶的泪水落下来。

她早已学会了无声的哭泣。泪水滴到黑暗中的地板上,她多希望,自己能融入这黑暗,成为黑暗的一部分,再也不用见到光明,直视世人的眼睛。

(二)

陈瑶瑶觉得,同龄的女孩个个如天使般美丽,就算偶尔发脾气撒娇,流下眼泪,也是娇嗔可爱的,让人想要把全世界的好东西都塞到她们的手里。

比如她的同桌汪雅婷,公认的班花,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熠熠发光,一双晶莹剔透的眼睛像会说话。陈瑶瑶做梦都想要一双这样的眼睛,可惜,她的眼睛不仅平淡无奇,眼眶周围的青色胎记更让她变成一个怪物。

汪雅婷也和陈瑶瑶一起参加了学校的舞蹈社团。在社团里,大家总会凑到汪雅婷的身边与她聊天。漂亮女孩天生散发光芒,大家称赞她的蝴蝶结发饰,她的樱花图案的笔记本,以及她的粉红色蕾丝裙。

那件蕾丝裙是汪雅婷的妈妈为她准备的演出服。一周以后的全校文艺汇演上,汪雅婷将穿着这件蕾丝裙表演一支独舞。

“到时候一定美翻了,真羡慕你!”

“是啊,整个舞蹈社团只有一个独舞的名额,雅婷你不仅长得漂亮,还那么优秀,太棒啦!”

“你妈妈也好有气质哦,到时候她一定会过来全程摄影……”

大家的话语快要将汪雅婷包围,她笑眯眯地摆摆手,不好意思地说:“你们不要夸我啦,这次能被选上去汇演,主要是因为陈瑶瑶把名额让给了我……老师也说了,她跳得比我好……瑶瑶,谢谢你……”

“怎么可能是她哦?”旁边一个心直口快的女生不屑地说。

“是啊,哪有怪胎单独表演的……”另一个女生附和。

一直在旁边沉默无语的陈瑶瑶低下脑袋,摇摇头,苦笑一声:“对的,我不会上台的。你跳得也比我好。”

“是你谦虚了,老師都说你很有天分,如果你还愿意去汇演上表演,我可以……”汪雅婷真诚地望着她。

“不可能的,我不可能单独上台表演,这次不会,以后也不可能会。”陈瑶瑶回答,语调里有一丝不近人情的冷漠。

大家都为她的话语感到吃惊,方才那两个女孩侧头小声交谈起来,也许她们并没有讨论她脸上的胎记,陈瑶瑶却觉得那低语如雷声压在她的心头。

她朝汪雅婷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转身离开,一个人走出舞蹈教室,把欢乐温馨的场景留给同伴们。

如果没有她的存在,她们的谈话会进行得更愉悦。如果可以,没有人想要生活变得沉重。

舞蹈课结束,人群四散后,陈瑶瑶一个人在空旷的舞蹈教室里练习舞步。

这两年来,几乎每一次课程结束后,她都会留下来,一个人跳到再也没有力气。她喜欢将身体抛向天空的感觉,就算没有配乐,没有鼓点,她的脚步也能划出属于她自己的舞曲。房间的空调已经关了,头顶的老式电风扇嗡嗡作响,她在不断的旋转中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就不再孤独。

只有闭上眼睛去舞蹈,她才会感到安全,才能彻底将灵魂交给艺术之神,从而得到内心片刻的安宁。也只有在舞蹈的时候,她才能真正感到自己活着,感受到心脏和脉搏的跳动,感受到每一滴汗水划过脸庞、落在颈脖中的快乐。舞蹈让她觉得,她和那些普通的女孩没有什么不同。

一阵掌声响起在身后,大汗淋漓的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是社团的乐乐老师。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就站在房间的角落里看着瑶瑶练习。

“你跳得很好。有天分不是件值得骄傲的事,但像你这样,既有天分又去努力,才值得骄傲。”她走过来,递给瑶瑶一瓶矿泉水。

“老师——”陈瑶瑶习惯性地低下头。

“瑶瑶,如果你不去参加表演,就是在浪费你的天分和努力。”

“可是我……我只能在这里跳,跳给自己一个人看,在他们都走了之后的舞蹈教室……老师,我没法站到舞台上,那地方不属于我。”

“一个不站上舞台的舞者,是不能被称为舞者的。真正的舞者,天生为舞蹈而生,是不会畏惧舞台的。”

“可是——”

“瑶瑶,老师小时候,生活在一个没有地方学跳舞的乡下。从小就喜欢跳舞的我,只要是能上舞台的机会,都会不断努力去争取。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老师,”陈瑶瑶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为什么我和别人不一样?”

“从小,女孩子总是想要和别人一样的东西。比如布娃娃,比如蝴蝶结,可是,为什么你要和别人一样呢?你看——”夕阳里,乐乐老师将自己的头发扬起来,露出光洁的颈脖,陈瑶瑶吃惊地望见,那颈脖后,居然有个小鹿图案的纹身。

“以后,老师也是个有‘印章的‘怪胎了。”乐乐老师的笑容温柔又和煦。

“老师,请让我试一次看看。”陈瑶瑶扬起头,郑重地对老师说。

(三)

重新振作并没有励志电影中那么容易。现实生活中,也许我们不会碰到太多戏剧性的阻碍,但在我们前往梦想的征途上,鞋子中总会落入一些微小的石子。

这天,陈瑶瑶还没有走进舞蹈教室,就听见了里面的交谈声。

“真的没有见过这么虚伪的人!”说话的是那天说陈瑶瑶是怪物的那个女生。

“是哦。”

“一边说着根本就不想上舞台,一边又私下找老师,让自己上舞台单独表演。”

“太爱演了吧,奥斯卡欠她一座奖杯哦!可惜我们雅婷了。”

“你们不要乱说啦……她本来就跳得很好……”

多年以后,陈瑶瑶逐渐明白,也许当时的她们,并没有太多中伤自己的恶意,只是当时的自己,还不能承受这样的攻击。那天的她才意识到,无中生有的攻击,比她脸上的胎记还要可怕。

陈瑶瑶回到家,母亲正在为自己熨烫一件粉红色的舞蹈纱裙,为她几天后的表演做准备。

“妈妈,”她走过去,轻轻抱住母亲,像一个玩具被人抢走的小女孩,“辛苦你了。”

“瑶瑶,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和妈妈说?”母女两人像是有着共通的灵魂,母亲没有抬头,继续熨着裙子,但她知道瑶瑶一定经历了什么。

“妈妈,如果我说,我不想要粉红色的裙子了,你会不会觉得我太浪费。”

母亲笑了笑,放下熨斗,说:“不会,这件衣服吊牌还没拆,你想换什么颜色,我们现在一起去。”

“灰色。”

“哪有小女孩喜欢灰色呀?”

“其实,我并不喜欢粉红色……我是我自己,也只有我,能决定我要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决定我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母亲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她摸了摸瑶瑶稚嫩的脸庞,手指触碰到了她的眼睛,这回,瑶瑶没有回避,眼神坚定如恒星。

“妈妈,那是我的一部分。我没有必要,和所有的女孩都一样。”

(四)

汇演那天,母亲坐在第一排的位置,焦急地等待着陈瑶瑶上场。

不知不觉,夕阳西下,夜色是一股暗沉的浪潮,将橘红色的霞光推向边缘。站在后台的陈瑶瑶,知道黑暗终将到来,但是没关系的,她只要一闭眼,就能想起这两年来,她一直练习舞蹈的那个空旷教室。

她知道,只要她登上舞台,她就能把头顶的聚光灯当作舞蹈教室天花板上的老式电风扇;当音乐响起,观众们的注视也不过是舞蹈教室那一面面镜子中折射出的人影。而她,只需要永远踩着节拍,不断地旋转、旋转,此后,无论身在何处,舞蹈都能将她带到那个安全的小房间中。

所谓的大舞台,对她来说,也不过是从一个小房间到另一个小房间。周围的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否把灵魂交给了舞蹈。

曾经,因为脸上的青色胎记,陈瑶瑶一直不敢直面他人的眼睛。她一直回避这个不同的印记,不敢叩问自己的内心——

我们生来就是一样的吗?为什么所有女孩子都要追求看似闪光的东西?

我们应该穷尽一生,去让自己做个所谓正常的普通人吗?

梦想是否可以无拘无束?我们是否要通过他人的目光定义自己?

也许陈瑶瑶依然没有想出这些问题的答案。再过十年、二十年,这些问题也将多多少少给她带来疑惑。但是此刻,在舞台上舞蹈的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快乐。

一曲终了,陈瑶瑶低下头鞠躬致谢,听见了响彻整个大厅的掌声。

她的心中并没有太多波澜,对她来说,這和那些在舞蹈教室练习的黄昏并没有什么不同。当从那个属于她的舞蹈世界中回来,回到这个人声鼎沸的大厅中,再次骄傲地抬起头,她开始暗自相信——

未来,也没有什么让人惧怕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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