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乳肥臀》与《百年孤独》中的恋母情节比较

胡笔花

《丰乳肥臀》和《百年孤独》分别是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莫言与马尔克斯的代表作。虽然《丰乳肥臀》和《百年孤独》体现出作家之间的影响和默契，都在作品中描述了儿子与母亲天生的特殊关系，但莫言和马尔克斯却对这种关系有着不同的理解。

一、《丰乳肥臀》中《百年孤独》的影子

“莫言在2012年的获奖感言中讲到：我必须承认，在创建我的文学领地‘高密东北乡的过程中，美国的威廉·福克纳和哥伦比亚的加西亚·马尔克斯给了我重要启发。我对他们的阅读并不认真，但他们开天辟地的豪迈精神激励了我，使我明白了一个作家必须要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地方…所以，尽管我没有很好地去读他们的书，但只读过几页，我就明白了他们干了什么，也明白了他们是怎样干的，随即我也就明白了我该干什么和我该怎样干。”

诚然，在莫言的代表作《丰乳肥臀》中我们也隐约能看到马尔克斯《百年孤独》的影子。《百年孤独》再现了拉丁美洲近百年来的辛酸历史，《丰乳肥臀》立意讲述的也是近百年来中国风云变幻的近代史；百年孤独讲述的是一个家族七代人交错重合的命运，而丰乳肥臀讲述的是一家七姐妹顺带独子上官金童看似荒谬的命运交替；一个是在几乎与世隔绝的加勒比海沿岸的小鎮马孔多，一个是穷乡僻壤的东北高密；百年孤独中，布恩迪亚家族的子孙们的恋母情结像遗传基因一样一代传一代，而丰乳肥臀则用较多篇幅描写了上官金童与“恋母情结”相似但又从本质上不同的恋乳癖。

对于《丰乳肥臀》中的恋母情结，武汉大学哲学院教授邓晓芒认为《丰乳肥臀》就是一部描写恋母情结的作品，上官金童的恋乳癖归根结底是一种恋母情结的表征。对于这种说法莫言也表示认同。在时代周报采访邓晓芒的时候，他说：“我觉得（丰乳肥臀）写得很好，后来我给莫言寄了这本书。莫言回了一个信，说：你对我的评论是非常击中要害，你猜中了我的玄机。包括心理分析，他为什么要写那个东西，他就是那样想的。”

对于《丰乳肥臀》中恋母情结的说法，笔者认为并不十分准确。从两个方面说明恋母情结。一方面情结是由意识和潜意识相互作用的结果。因此恋母情结的出现应该是在潜意识和意识之间来回反复。若它一直被意识压抑在潜意识下，那我们就不会发现该情结；相反，若一直在意识范围内，那就算不上情结。另一方面，恋母情结的内在动力是原始的性冲动。如果一个人有恋母情结，但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性冲动，那便不是真正的恋母情结。

二、《百年孤独》中的恋母情结

我们来看《百年孤独》中的恋母情结。

在布恩迪亚这个百年家族的七代人中，有六个继承人都表现出拥有恋母情结。

第一个是何塞·阿尔卡蒂奥，爱上了比他年长很多，帮他家做家务活儿的庇拉尔·特尔内拉。“他想一直和她在一起，想让她做自己的母亲，想永远待在粮仓里，想听她说‘好家伙……”在某一瞬间，他把庇拉尔·特尔内拉想象成了他的母亲，但那只是短暂的一瞬间，是潜意识冲破前意识的压制来到意识中，然后又被推出意识的范围回到了潜意识的领域里。“那是一次礼节性的拜访，他坐在客厅里至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那个时候他失去了欲望。他觉得她变了，与她的气味在自己心中幻化出的那个形象完全不同，仿佛成了另一个人。”紧接着，他在与他父亲的交往中受挫，挨了一巴掌。他下决心跟庇拉尔·特尔内拉在一起。“……伴以对父亲的切齿怨恨，对纵情相爱的迫切憧憬，在他身上激发出了一种沉着的勇气……”在这里，何塞·阿尔卡蒂奥把庇拉尔·特尔内拉当成了他的母亲，而且在她那里得到了类似母亲的关怀，而对父亲的怨恨促使了他下定决心跟庇拉尔·特尔内拉在一起。这里的恋母情结不同于弗洛伊德提出的恋母情结，但是却可以作为那种恋母情结的发展。这里的恋母情结把潜意识中对母亲的性冲动转移到了年长的女性身上。

第二个是奥雷里亚诺。他的哥哥同他说过庇拉尔，他甚至知道他哥哥和庇拉尔发生的一切。他哥哥告诉他“爱情像地震”。在他爱上小女孩梅蕾黛丝得不到理解却也无法化解心中苦闷的时候，在喝醉酒后，他找到了庇拉尔。“……奥雷里亚诺站稳脚，抬起头。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来到这里的，但知道目的为何，因为那正是他从童年起一直深藏在心底的隐秘。”

“‘我是来跟您睡觉的。他说。……我可怜的小宝宝。她喃喃道。奥雷里亚诺颤抖起来。”我们不难看出，奥雷里亚诺对庇拉尔的依恋，也是出于恋母情结。他也把庇拉尔当成了类似母亲的人，他在她那里得到了身心的慰藉。正如弗洛伊德所说“儿童与他们的父母之间的关系并非是丝毫不伴有性兴奋的因素的。儿童把父母双方，尤其是其中一方，当成是自己性爱欲望的对象。……由此而形成的情结注定在很早就受到了压抑，但它仍会在潜意识中继续产生很大而持久的影响。”

第三个是阿尔卡蒂奥。何塞·阿尔卡蒂奥与庇拉尔·特尔内拉的儿子。他恋上的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庇拉尔。第四个是奥雷里亚诺·何塞。他恋上的是一直照顾他长大的姑母阿玛兰妲。第五个是第五代何塞·阿尔卡蒂奥，到死时想着的还都是阿玛兰妲。第六个是第六代奥雷里亚诺，他恋上了他的姨母阿玛兰妲·乌尔苏拉，并且生下了注定要终结整个家族的神话般的生物----带着猪尾巴的奥雷里亚诺。

《百年孤独》中的恋母情结大多选择姑母、姨母作为恋母情结中性的对象。但是本质上还是恋母情结的发展，是潜意识冲出前意识的压制来到意识层面的体现，是一种情结，是不稳定的、偶然发生的、被压抑的情结的突破。

三、《丰乳肥臀》中的恋母情结与恋乳癖

首先《丰乳肥臀》中上官金童对母乳的依赖和占有，对女性乳房的眷恋都是赤裸裸的意识。

上官金童一生下来就对母乳有着霸道的占有欲，他最开始是同他的八姐争抢母亲的母乳。《丰乳肥臀》中写道：“我嘴衔着乳头，手抓着乳房，并翘起一只脚，蹬着、卫护着另一只乳房。”“母亲红着脸，接过八姐，刚想给她一只奶头，我的脚便蹬在她的肚子上。”

上官金童也同自己的生父马依洛牧师争抢。在他刚出生时文中就写道：“从他的幽蓝的眼窝里，伸出了两只生着黄毛的小手，正在抢夺我的食粮，我的心里升腾着一缕缕黄色的火苗。”“我无法像我习惯的那样，嘴叼着一个奶头时，用手卫护着另一个奶头。……我的精神却贯注在右边的奶头上，我总感到会有一只毛茸茸的手突然伸进圆洞，把那只暂时闲置的乳房揪走。”

他迷恋所有的乳房，有他姐姐们的，有路过的陌生贵妇人的，有军队中唐姑娘的，有那些在“雪公子”那里寻求祝福的少妇的，还有老金的等等。

他的迷恋是赤裸裸的，没有掩饰的。按照弗洛伊德心理理论，情结是一种被压抑的意识，它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潜意识领域。因此他这种心理算不上一种情结。

其次，弗洛伊德的恋母情结认为，潜意识的动力就是力比多（性力）。但是上官金童的恋乳癖与性基本没有关系。他在上官鲁氏的纵容下养成了一种观念：喝完娘的奶接着喝媳妇的奶，即一种“无奶喝，毋宁死”的执念。上官金童对性根本没有概念。他的第一次被龙青平强暴，结婚也被算计，即使后来跟老金在一起也只是出于对奶的渴求。

综上所诉，上官金童对母乳的依恋，是一种单纯的对粮食的依恋和占有欲，是一种病态的恋乳癖。

四、结语

在弗洛伊德看来，情结并不是像上官金童那样时刻出现在头脑中的清醒的意识，也不是没有被任何意识阻拦和被潜意识压抑而呈现出来的各种霸道占有心理。恋母情结，是对母亲带有性冲动的占有，并非是对乳房的依恋，也不是不能断奶的怪癖，更不是对粮食的依恋。

虽然《百年孤独》和《丰乳肥臀》中都展现了儿子与母亲的一些天生复杂的情感，但他们的实质不同。《百年孤独》中讲的是恋母情结的变异，而《丰乳肥臀》中体现的却是一种恋乳癖。

（重庆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