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朝凯
诚局订单
◎魏朝凯
一
范国明因自身年龄比新出台的退休规定年长了两个月零十九天,不但“板上钉钉”的“局长”成了泡影,就连副局的位子也“下岗”了。兢兢业业努力争取了这么多年,在眼看就要达成的节骨眼儿,却出了这事,个中滋味只有“范副局”自己最清楚。
在岗的最后一天上午,“范副局”很快就交接完工作并开始收拾自己的私人用品,其实就那么几样:书本、钢笔、杯子、随身记事本等,可他却迟迟收拾不完,还总是陷入发呆之中。范国明抚摸着有些掉色的杯身,杯盖一角因某次掉落被摔掉一块,他记得那次是因为看一个资料到深夜,眼睛盯着资料,手去摸杯子喝水,不小心碰掉的;笔记本有些卷边儿,里面记载了密密麻麻的文字,有政策解读,有格言警戒,有便利贴;笔身有很明显的磨损,笔帽也不知所踪……这些个“老东西”真是陪了自己好多年呦。当办公室李主任第三趟过来的时候,他才说道:“树坤,我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完,你等我电话吧!”
“好好好,那您随时给我打电话,我的车就在楼下停着,我要亲自去送您。”李树坤边说边环视着已经完全收拾停当的副局长办公室,低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范副局”对自己的好,自己是一直默默地记在心里的,上头这样的决定虽说符合规定,但似乎有些“强硬”,缺少了点“人情味儿”,自己也只能在心里替“范副局”默默惋惜,能做的也只能是送他回家而已。
范副局突然想到,从明天开始,自己不用早起上班,不用开例会,听不到门卫大爷中气十足的声音,也看不到下面小辈们的忙碌……两眼湿润的范国明,足足静坐了两个小时,才拨通了李树坤的电话……
退休刚开始的日子里,范国明也偶尔会参加一些前同事的应酬,大家依然毕恭毕敬地叫他“范副局”或“老副局”。但很快,“偶尔”也打了折扣,直接变成了“极少”甚至“没有”,一时间,人走茶凉的凄凉感让范国明十分失落,就连邀请自己喝酒的“老战友”也越来越少了。有一次,在酒桌上,一个曾多年对自己毕恭毕敬的年轻“下属”,借着酒劲,竟然多次有意无意地称呼自己为“老范”。范国明很想教训对方几句,但最终也没有攒足底气,毕竟是人家邀的主场。
自此以后,家人发现:范国明越发沉默了,脾气也阴晴不定,短短的三个月,居然瘦了近二十斤,还平添了许多白发。范夫人看在眼里,纵然心疼,可还是劝不住。一天,瞅准范国明不在家的当口儿,对儿子说:“你爸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没事儿,妈,这事交给我了。老爸突然从官位上退下来,不适应,这是退休官员的通病,需要时间来抚慰,只要想办法转移他的注意力,老爸自然会恢复精神。”“怎么让你爸转移视线?你没看到他那失魂落魄的状态吗?”“这就交给我吧,我自有妙计。”儿子胸有成竹地说。
原来,儿子的办法就是让范国明全权负责爷爷回迁房的装修工作。“妈,从明天开始,咱就跟我老爸说说,我最近忙得很,您腰酸腿疼的老毛病也犯了,还得忙着伺候卧病在床的奶奶,咱们娘俩都没有精力再去装修爷爷的房子,得让他——堂堂的‘范副局’亲自出马操持这事了。老爸向来尊重爷爷,把爷爷的每件事都当大事来办,等他忙起来,自然就不会再想退休的事了。”“儿子,你这主意好。”娘儿俩一拍即合!
趁着热乎劲儿,俩人直奔老爷子住处。八十一岁高龄的范老爷子,身体出奇地硬朗,不但耳不聋眼不花,就连报纸、商品说明书上的小字儿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视力比花眼的儿子强多了,给人的感觉也就七十岁刚出头。老人家逢人便“炫耀”自己“双眼都是1.5”的好视力,还不厌其烦地跟人家解释,自己五六十岁的时候也曾经花过眼,但这些年却“返老还童”,黑头发也在逐年增多。俩人说明来意后,谁知道知子莫若父,老爷子最近也正跟老伴合计着怎么把这位有“恋官情结”的儿子拉回百姓生活呢,但一时半会儿也没有拿出什么好主意,听孙子和儿媳这么一说,顿觉豁然开朗,当场就给范国明打了电话。听着他在电话里连连答应一定把装修的事办好,在场的四人同时露出了笑脸,一个“拯救计划”也应运而生……
周末下午,范国明照例来到二老的住处。“娘,我爹呢?”范国明问母亲。“你爹啊,去看回迁房了,他说你媳妇和儿子那么忙,还要天天过来伺候我,都太累,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想把装修房子这件事揽下来亲自去盯着干。”“哎呦,那不是胡闹吗!八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能再操这个心呢?不是说好全权交给我负责了吗!装修免不了登高爬低的,万一有个闪失,后悔都来不及!”范国明着急地说道。昨天父亲亲自给自己打电话委托装修的事,虽然心里提不起劲儿,但既然老爷子发话了,那就是要必须办好。怎么今天老头儿又自个儿去了?真不让人省心!母亲“有气无力”地说:“儿啊,您爹虽然年龄大,但心态和身体都很年轻,力所能及的事儿,能干得动!想干就让他干去吧。你最近烦心事那么多,我们商量着,还是老头子亲自督办比较好。”“我肯定能办好,娘你放心,这么点小事,还用爹亲自出马吗?”范国明急切地说道。“你爹也是担心你,前几天儿媳和孙儿来看我们,说你最近心情不好,看着心疼,我们担心你呀,所以才不想因为这小事再去烦你的心。”母亲说道。
听着母亲关切的话语,范国明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竟然沉默了。看着母亲花白的头发和布满皱纹的容颜,范国明突然意识到,为官多年,为百姓做了那么多事,可为自己的父母做了些什么呢?自己早已忽略了二老,甚至都不如儿子给爷爷奶奶尽的孝心多。可二老一句抱怨都没有,每次见面依旧把自己当小孩一样宠爱。现在自己也退休了,是该多花些时间陪陪他们了。这个装修房子的事,必须干好。不知不觉中,范国明的双眼已经噙满了愧疚而深情的泪水。为防母亲发觉自己流泪,他假装着去阳台上浇花,躲开了。母亲看在眼里,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给儿媳妇打了个电话……范国明擦干眼泪,再次回到母亲身边时,他细心地给母亲倒了一杯热牛奶:“娘,你自己慢慢喝,我去看看我爸!”
此时,范夫人和儿子按计划刚刚离开小区,而范老爷子则正投入地谋划着装修事宜呢。他手中握着钢卷尺,左量量右量量,还不时地把量好的数据记在小本子上,一副专业认真的样子。看着老人松弛抖动、充满灰黄斑点的双手,范国明不由得心中又是一阵酸楚。
“爹,装修房子的事不用您老管,您这么大岁数了,别再操这么多心了。在家陪我娘说话、看电视喝茶就行,既然把装修的事交给了我,你们就放一百个心,谁都不用插手。正好我现在也退休了,有的是时间,保证办得利利索索,让您满意。”范国明信誓旦旦地对老父亲说。
“儿子,我不是看你从小就没有干过出力的活儿,不放心,也不想让你操这个心吗!”老人说。
“爹,您和娘总不愿意让我干这干那,总想着不给我‘添麻烦’;您儿媳妇从嫁给咱老范家那天开始,就包揽了所有家里的事,让我一直无后顾之忧;就连您孙子,现在都二十大几的人了,我总不能一直就这么‘袖手旁观’下去。现在,我终于退休了,家里的事就交给我,你们就轻松地安享晚年吧。装修的事就不要再相互争着做了,我全权负责!”范国明再次跟老爹打包票。
“儿子,你说得在理儿。看来我还真不能‘不自量力’地亲自干这种活儿了,不然,人家会笑话你是一位总也长不大的儿子。那我真不用管这件事了?你来管?”老爷子半开着玩笑地对儿子说。范国明也想趁机逗老人高兴一下,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大声说了句:“请领导放心,保证完成任务!”看着儿子露出了自退休后就从未见过的笑容,老人暗自松了一口气,乐呵呵地将钥匙交给范国明就走了。之后自然不忘给其他三人打电话“报喜”——计划成功了!神清气爽,精神十足的“范副局”又回来了。
还真不是吹牛,一套简装房的小工程,让“范副局”全天候地来监工,就等于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了。何况大多数装修项目都由范夫人提前考察并搜集好了联系方式,均为刚经历过装修的同事或好姐妹介绍的,一般都是包工包料,自己只需象征性地监督定夺一下就行了。范国明接过尺子,按照老爷子的步骤左量量,右量量,不放过任何一处角落,并把测量数据认真地记录在了本子上。
当天晚上,范国明便从老婆处讨来一排装修师傅的联系电话和业绩介绍,默不作声地研究了好半天。老婆干事就是心细啊,每一个工种都有好几个电话,每个电话后面都附有介绍人,甚至工人家住哪里、现在在哪里干活都有详细的记录。老婆儿子眼见他对装修那么专注,心中窃喜,假装事不关己,他不说话的时候也不主动与他搭话。而“范副局”则又拿出了上班时候的劲头,给每一个装修师傅都排了号,划了范围,之后又挨个打电话咨询,把所有问题问了个透彻,不时地做着记录,俨然将装修完全放在了心上。范夫人越看心里越欢喜,看来,儿子的办法还真管用,已经好几个月没有看到老范这么认真的样子了。
第二天一大早,范国明就按照久违了的上班时间来到了回迁房小区。不急,先合计合计再说,最起码要先有个整体的规划。在爹娘的新房子里,范国明一下子就进入了角色,又是量又是记,忙得真可谓不亦乐乎,还不时地百度一下各个环节的注意事项,直到自己认为整体宏观预案完成的时候,已经距“下班时间”不到一个小时了。他正谋划着再继续干点什么的时候,才突然想到,自己不是在干公差,早就脱离那些上纲上线的上班时间约束了,什么时间来、什么时间去,完全可以自主决定。
“范副局,您怎么到这里来了?”当范国明刚踏出门口时,一位背着小包的中年人一惊一乍地,嗓门又尖又高,吓了他一大跳。
“您是……”范国明疑惑地问道。
中年人赔着笑脸回道:“大领导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我是前几年往你们单位食堂送菜的王天壮啊!”
“噢,我想起来了,你是老王!几年没见过面了,怎么不送菜了?改行了?另外,我已经退休了,不用范副局范副局地叫。”范国明和颜悦色地应道。
“是啊,早就改行了,我现在搞装修,高中低档装修都在行,全活儿!怎么,您在这个小区也有新房子啊,多大面积?装修了吗?”王天壮热情似火地问道。
“还没有呢,这几天刚刚领到钥匙,家中老人的回迁房,一百七十八平米的,正准备装修呢。”范国明机械地应付道。他心里很清楚,现在的家装市场堪称一团乱麻,外行很难分辨哪家是真有实力的装修公司。即便是颇有名气、承揽“全活”的装修队伍,也有可能是“挂羊头卖狗肉”,要么价位高得出奇,要么再层层转包,上当受骗的业主绝非三五家。就王天壮的底细,他可知道得一清二楚,就是一个送菜的,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摇身一变,成为“装修全活儿”?充其量也就是个喽啰级的二道贩子。
范国明看着王天壮一脸笑容的样子,总觉得有点谄媚,就更加“坚信”了自己的推测。想当初王天壮给局里食堂送菜的时候,范国明也曾碰见过几次,说实话,那菜虽说足秤,但看着并不是很新鲜,有的新鲜蔬菜下还夹杂着烂菜叶呢。
“找装修公司了吗?如果没有的话,我给您干这个活儿!这么多年的交情了,您还不放心我吗?绝对包您满意,省钱又漂亮。”王天壮的话把范国明拉回到了现实。见范国明有些应付和排斥,王天壮又趁热打铁表了一下决心。
“您是哪个装修公司的?”范国明慢声慢气地问道。
王天壮说:“老副局,您当官都当得不知民间疾苦了,当今哪里还有几家找正当公司搞家装的?别听他们瞎忽悠,设计、施工一条龙,死贵死贵的,放个屁都收钱,他们层层转手,真正干活儿的还是我们这些打游击的农民工。我手底下有一大帮人,干什么专业的都有,都是干了多少年的老师傅,一样的装修质量,一样的装修效果,既省钱又省心。”
“是啊,现在绝大多数业主的装修都是采取这种模式。”范国明感叹。王天壮这一番话正中下怀,跟最近收集的资料也相符,看来刚才似乎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管是贩菜还是包工,都是凭力气、技术的农民工,城市建设不都是靠这些人撑起来的吗。再说,局里食堂供货量大,偶尔有不新鲜的,也在常理之中。
“老副局,把活儿交给我干吧!我发誓,绝对物美价廉!”王天壮捕捉到了范国明神情的变化,赶紧添油加醋。“老王,咱这样,你先把你的联系方式给我留下。因为此前都是我老婆张罗的这事,估计大部分活儿都已经给人家订好了,我回去落实一下,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会给你打电话的。”范国明说。
“那好,这是我的名片,您收好,希望能为您服务!”王天壮也不客气,从刚刚范国明的表情变化中,他就看出来:这事有戏!虽说自己以前是个送菜的,但也是在领导周围办事,早就揣摩出了这些个领导们的心思了。再说,凭着自己那点沾亲带故的小背景,这刚退休的老领导怎么也得给点面子。王天壮心里不禁得意起来。
接过王天壮递过来的名片,范国明一边应着“好”,一边端详着上面“天壮装修”几个字。在刚才跟王天壮对话的过程中,他心里早就想着得让这小子干点活儿,一是基层工人的水平自己更放心,二是这小子毕竟是自己前顶头上司的表舅,这点面子该给。
看来,退休在家的范国明“范副局”,还是没有彻底摆脱“官场思维”呦!
二
与王天壮见面的第三天上午,范国明才悠哉悠哉地来到了回迁房。他这三天通过各种渠道已经备足了功课,也上网详细查询了众多长篇大论的自称专业人士编写的“家装秘籍”,并把这些融会贯通地整理到了一起。自然,这点小事可难不倒“范副局”,范国明在收集、整理资料的过程中越来越兴奋,越来越有信心,感觉自己似乎成了一名“专业人士”,看来内行与外行的区别也没那么大嘛。接下来, 就是进入实战演练了。
刚上楼,还没有打开房门,就看到对门邻居家的房门正大敞四开着,有一对夫妻模样的工人在中间客厅忙着布设地暖管道。范国明便抬腿跨了进去,还没有来得及与工人打招呼,就看到从卧室走出来一位离休老干部模样的老人,七十岁左右,不禁眼前一亮。
“张叔,这是您老的房子啊?”范国明向老者问道。
“国明怎么过来了?这是我刚分的房子,这不,已经开始装修了!”老者应道。
“前几天,我看到有一位年轻的小伙子开门进来过,戴着个大框的眼镜,我不认识他,真没想到这是您老人家的房子。我爸要是知道与您搭上了对门邻居,不知道该有多高兴呢!”范国明很兴奋,毕竟遇到了老爸很要好的前同事嘛。
“就是啊!那是我小孙子,正在预备考公务员呢,但他不是来操心装修房子的,是来看热闹的!真是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啊!这一回迁,也不知道与谁搭邻居了,抓阄都抓乱了套了!这两年经常去南京闺女家住着,老书记那么大岁数的人了,我也好长时间没有去看他了。你爸妈他们现在还好吧?”老者问道。
“谢谢张叔惦记,我爸妈好着呢,还像前几年那么硬朗。老爹前几天还来这里亲自指挥装修,我把他劝回去了,毕竟八十多岁的人了!房子装修完就好了,你们又可以在一起杀几盘了!”范国明紧紧握住老者的手,感到很亲切。
“国明,你爸的房子还没有开始装呢?”老者看见范国明打开门后,不自觉扫了一眼,问道。
“还没有呢,张叔。刚开始张罗,又比您老慢了一拍。”范国明笑着说。
“孩子,我也是刚开始装呢。前几天你大忠弟弟两口子吵吵着要来装修,让我给拦回去了,我还年轻着呢,他们都上着个班,哪里有时间盯着干这个?总不能请假回家装修房子吧,大小还都是个国家干部。这点小活儿,我又不是干不了!”老者自信满满地说。
这时,老者家中的工人师傅跑过来问道:“三爷爷,地暖管子和分水器,我这里各种价位的都有。低价位的咱自家人肯定不能用;中间价位的一般情况下也能保证质量,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好的绝对结实、把握,就是得多花不少钱呢。”
“那就用质量把握的,万一使用起来漏了水,修都没法修!”老者毫不犹豫地说道。
“好的,三爷爷,那就用最贵的吧。”工人面露喜色,满意而归。
“张叔,这个工人咋称呼您三爷爷?”范国明有些疑惑地问道。
“噢,这小子是我本家本族的孙子,从来也没有见过几次面,要不是这次装修偶然相叙,走在大街上谁也不认识谁。他小两口专业改水改电,说是干了将近十年了,我楼下就是他们干的,看样子小伙子挺机灵,技术上应该没有问题。你爸这房子要是没有找人的话,水电也可以让他们捎带着干喽。”老者说道。
“行,张叔,反正也没有外人,让他们干也放心,干完您的,就让他们把这边的也一起干了吧!”范国明稍微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同意了老者的提议。
热心的老者回到自己的房子,把本家的孙子叫过来与范国明牵上了线:“小子,这是你范叔,我和他爸是最要好的朋友,他家的房子就是我们家的房子,要像干自家的活儿一样把活儿干好。至于价钱,两套房子的规格都是一样的,用相同的材料,给我算多少钱,就给你范叔算多少钱,不能有一分钱的差距!这事我说了算,就这么定下了!”
“好的,好的,三爷爷,既然是自家人,还有啥说的。范叔这个活儿,䞍好儿吧!”小伙子没费吹灰之力就捎带着揽下了一套大房子的水电活儿,自然喜出望外。老者说什么,他都是点头哈腰地应承着,不难看出,这小子脑袋瓜儿好使着呢。
范国明搜肠刮肚了三天三夜,自以为备足了满脑子的装修攻略,却被一介素不相识的小“农夫”轻松KO,虽然感觉有些被动,但碍于张叔的面子,也只好一直赔着笑脸。虽然张叔上了岁数,与现实社会拉开了些距离,对这个本家孙子的底细也不了解,但不能就此断定小伙子不可信,说不定人家很实诚呢。随他去吧,不就是改个水电吗,撑破天能花几个钱!
回到家,范国明跟老婆说起改水电的事,老婆笑了:“就这点小本事,还没有伸手就被人拿下了?”“别上纲上线的,芝麻大点儿事,有必要这么大惊小怪吗?”“大惊小怪?废寝忘食地钻研了好几天,装修之路刚刚迈出了历史性的第一步,就被人牵着鼻子毫不情愿地走了第一圈,我真替你担心呦。万一再碰上什么老领导、老朋友,你心里那点小九九就都泡汤咯!”范夫人对自己的丈夫了如指掌,只要他开心,多花少花几个小钱,她丝毫都不在乎,只想逗他玩儿。
“故意消遣我是不?”范国明边说边抬脚向老婆的屁股上踢去。当然,只是象征性地比划了一下而已。老婆也配合得很到位,夸张地露出疼痛的表情。老范已经很久没有这等“情趣”跟自己打闹了,看来这次的“拯救计划”相当成功。
两口子闹够了之后,才说上了正题。“老婆,咱们说是说,闹是闹,还真得提前‘预谋’一下。这第一步被动就被动了,以后不能总是让张叔牵着鼻子走吧!张叔在装修上比咱们快了一步,也就是说在每个步骤上都比咱们快,那要是每个装修步骤都让他老人家插上一脚,那不就完了。而且他的老眼光不能看透新问题啊,所以从下一步开始,我得在前面开路!”“行,都听你的。堂堂‘范副局’,这点小事肯定能搞定,我在后方给你全力支持。”
三
张老爷子的本家孙子只用了短短两天半的时间就干完了“三爷爷”家的水电改造项目,把一应材料工具搬移到了范国明家的房子里。这让范国明心里犯起了嘀咕:再快再熟练,也不可能才两天半吧?自然,对所谓的“张叔亲戚”也不放心了。这下,范国明不敢偷懒了,下决心要全程监理,寸步不离。
“范叔,俺三爷爷家用的那个分水器、管道和电线都是一般偏上的价格,质量不是最好的,我前段时间在凤凰新城小区改了十几家,都是用的品牌货,比这些价格也高不了多少,但质量肯定是杠杠的……”还没有开始干呢,小伙子就向范国明推荐起了“更好”的产品。
范国明也不好意思问价格,正想着怎么应答呢,张老爷子过来了:“什么品牌货?这事我说了算了,我用的啥材料,就给你范叔用啥材料,材料、价格一丝一毫都不能有差别!”这话听着是在表示维护,但在范国明听来竟然有些刺耳,但没办法,只好默认。
“那好,那好,就听三爷爷的!”小伙子闻言,连忙赔着笑脸答应说。
看这阵势,范国明也插不上话,心说,只有这样了,老爷子也是好意,这热心肠不减当年啊!
小伙子看上去有些不情愿,也不再说话,拿起防尘的头套往头上一扣,操起电锤就在墙上挖起了预埋电线的墙沟。一时间,灰尘满天飞。这小子,也不提前通知避一避,好像带着火气干活似的。
看着用黑色记号笔事先画好的线路走向图,密密麻麻的,范国明有点头疼,但也不敢马虎,一处处对着图纸检查,这不看不知道,他发现:多处照明开关及插座都是没有必要改动的,这一改自然跟费用挂钩,不知道要花多少冤枉钱,心里极为不满,所以一筹莫展。再看张叔,竟有些不是滋味,但碍于张老爷子的热心肠,也只好不动声色地默默接受了,只能自我安慰:反正多掏几条小墙沟、多布设几米电线也收不了几个钱,就当买个开心,让张叔开心!范国明边想边试图挥手驱散眼前的粉尘,快步走出了入户门,到张老爷子家里“避难”去了。
张老爷子拉着范国明挨个房间转:“你看看,国明,这横七竖八的电线,还真有些道道,确实比原来设计得合理多了。可想而知,这种活不是谁想干就能干得了的,得有专业技术,电这东西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还有这地暖,双供双回路的,虽然多用了一套分水器,也多用了不少的管子,但咱这房子大呀,双路供热有把握!”“是啊,小伙子的技术真不错!”范国明面对老爷子对本家孙子滔滔不绝的“称赞”,只好被动地应答着,脑海中同步闪现着“装修秘籍”中的星星点点。
范国明家的水电改造项目只用了两天的时间就干完了,比张老爷子家的少干了半天。这里面有多少水分,可想而知。“范副局”呢,只好哑巴吃黄连,有苦自己咽了!这要是让妻子知道,还指不定怎么“挖苦”自己呢,唉!
午休之后,当张老爷子和范国明来到装修现场的时候,小伙子已经做好了撤出施工现场的准备,把工具和剩余的材料也已经收拾停当了。
二人刚进屋,小伙子就递上了一摞大小不一的材料费用单据,他还没有开口呢,张老爷子就说话了:“看什么看?直接说多少钱就行了,你小子还能专门多收我的钱吗?该算的都算上,舍家撇口的指望着这个饭碗填饱肚子呢,自己家的活儿也不能赔钱!”范国明本来还想仔细看看收费单来的,手都伸出去了,听张叔这么一说,又犯难了,看也不是,不看又心堵得慌,真是自己挖坑自己跳。他便暗下决心,绝对要加快装修步伐,要走到张叔家前面,不能再让这类事件重演。
“行,三爷爷,够本就行,您孙子还能挣您老人家的钱吗?同样的活,我都是收的人家一万六千五百元,您老人家给我一万五千元就行,范叔也按同样的价格吧。材料的利润我就不要了,稍微留您点儿功夫钱吧,真不好意思,谁的钱都收了,范叔,三爷爷……”见张老爷子不接也不看那摞单据,小伙子边说边递给了范国明。
范国明只好接过单据象征性地看了几眼,歪歪扭扭的字体,五花八门的数字,管件、电线、地插……眼花缭乱。当着张老爷子的面,也不好多说什么:“也不是外人,不用看,错不了!你们两口子往楼下运东西就行,我这就去小区门口的银行给你取钱去!”
张老爷子眼见范国明钱出得很痛快,似乎感觉很有面子,也嚷嚷着要和范国明一起去取钱。不难看出,小伙子心里喜滋滋的。
很快,二人就把改水电的小伙子打发走了。张老爷子说,一连忙活了好几天,累了,便与范国明道别后独自回家休息去了。
范国明这才静下心来,在改完水电的房间内挨个转悠,按照“装修秘籍”上的详细套路,统计着各处“完全没有必要改动”的项目,大体估算着到底多花了多少钱。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三分之二的项目都是被忽悠的,没有任何实用价值,别说价格高低,按照全部花销比例计算,小小的水电改造项目,就有将近一万元打水漂了啊!
四
正当范国明沉浸在水电改造的失败小烦恼中时,王天壮又风风火火地跑来了:“老副局,水电都改完啦?好家伙,好家伙,这是谁给您干的?不地道啊!我这段时间太忙,没有到这个小区里来,几天不见,这点小活儿,您至少多花了一个数的冤枉钱啊。这里,这里,改它干嘛?有什么用?这四个地插,我建议您闲置了也别用,地暖既高温又有水,安全隐患太大了!还有这水电的错误分层,应该是电在上,水在下,即便漏水了,也不会渗透到电线上……”王天壮这一番话把范国明的伤疤又揭开了,想着还不如包给王天壮了呢,但事已至此,多说也无益呀。
“老王,你说的这些我都心知肚明,比如这一排开关和这三个插座,充其量挪动了二三十公分的距离,有意义吗?本来想给你打电话来着,这不,对门邻居——我家老爷子的前下属,上岁数了,提前联系了老家的水电工干的这活儿,我也没好意思回绝老人家的好意,就让他干了。说实话,你说的这些我都懂,按需要改动,五六千元足矣!还有……”范国明特意向王天壮卖弄着自己从“装修秘籍”上临时抱佛脚学来的装修知识。
从王天壮惊异的眼神中,范国明知道,自己的那点装修道道儿还真把对方给唬住了,至少,王天壮绝对不敢像水电工那样过度夸张地欺骗他。下一道工序就是上垫层和铺设地板砖了,范国明毫不犹豫地把活儿承包给王天壮了,还“无意中”向王天壮卖弄了一番本道工序的“潜规则”,直听得王天壮连连点头称是。
范国明清楚,沙子、水泥多用或少用点儿,都差不了几个钱,只要水泥的标号够用,沙子里面不含土且不是风化沙,混合比例适当,这道工序基本上没有什么道道儿。一袋水泥或一方沙子的价格都是透明的,上下差不了一两块钱。即便不监工,事后也可以自己检查质量,厚度是固定的尺寸,薄了不能覆盖暖气管道;厚了增加成本,王天壮没有那么傻;水泥的配比用肉眼看颜色深浅就可以分辨出来。唯一需要瞪大眼睛、亲自监督的环节,就是上料时绝对不能伤了塑料材质的地暖管道,否则后果很麻烦,这个环节出问题的也不是一两家了。
王天壮在范国明的“出谋划策”下,“从来没有这么小心过”地事先铺好了上料的通道,先在塑料管道的间隙按通道方位有规律地摆上方砖,方砖上覆盖一层棉毡防滑,再在棉毡上铺设条形的木架板。这个细节不可小觑,小小的推车,能装几袋水泥,好几百斤重呢,看看那个小小的车轮印就能推算,压强大着呢,直接轧在管子上风险很大。话说回来,虽然范国明要求的工序有些“过”,但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举手之劳而已,王天壮也没有太排斥。临了,范国明还不住地盯着管道打压时的刻度表,不难看出,王天壮心里很服气。
按照王天壮的计划,垫层打好第二天就可以上人上料,准备铺设地板砖的材料了。但范国明仍然坚持着自己的观点,三天绰绰有余的凝固期过后,才通知王天壮准备下一道工序的材料。
水泥、沙子不用操心,地板砖的选材却很能考验业主的智慧。范国明心里有数,这种材料得自己买,但对地板砖知识的空白,让他无从下手。正在他心神不定、眼花缭乱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一个人——李树坤。这小子的老家号称“地板砖原产地之都”,父母兄弟都是经营地板砖的,听说规模还挺大,虽然不能保证其对地板砖了如指掌,但让他给参谋一下应该绰绰有余,毕竟是出身地板砖“世家”的人啊。再说了,自己与这位老部下的关系真的很铁。
“树坤,一个多月没有听到你的消息了,最近忙什么呢?”范国明毫不犹豫地给李树坤打了电话。
李树坤接到范国明打来的电话后,心里感觉热乎乎的,甚至还有些隐隐的歉意掺杂其中。毕竟是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老领导,自从退了下来,也没有和他联系过几次。“哎哟,老副局,我这段时间忙得头昏脑涨的,连个电话也没顾得上给您打。一直念叨着请您吃个饭,唠唠嗑儿,好长时间没有听听您的教诲了……”
“特殊时期,我非常能理解,咱们之间用不着这么客套,更提不上自责了。树坤,有件小事儿,你抽空给我参谋一下。我最近闲来无事儿,张罗着装修老爷子的回迁房呢,进行到地板砖的工序了,但我对此一窍不通,正好想起来,你们家不正是这方面的行家吗!快给我出出主意吧。”
“这事我得在您面前吹吹牛了!虽然我不是经营地板砖的‘行家’,但以前在父母公司帮忙,个中内幕也称得上知之颇深了。您老这地板砖的事就放心包在我身上,正好我现在就有空,马上开车过去拉您去转转!”李树坤热情地说道。
“那太好了,树坤,我就在这儿等你。”范国明喜出望外。
不大一会儿,李树坤就飞车赶过来了,两人来到了附近最大的一家建材市场。面对令人眼花缭乱的各类建材,范国明深感生疏又茫然,好在身边有向导,心里踏实多了。瓷砖区范围很大,各种牌子和价位的货物五花八门,但李树坤却似常来常往的熟客,直接就奔着几种品牌的备选目标而去。
“树坤,好像你经常来这地方?”范国明问道。
“是啊,这么多年了,我对瓷砖这个东西总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怀。平时有事没事的,总是想着过来逛逛,产品的更新换代、价位的波动以及市场营销动向的现状我都喜欢,也给我家老爷子提出了不少自认为合理化的建议。老爷子高兴,我也乐此不疲,何乐不为呢?”
“有你在,我就安心了,不会再被忽悠着花冤枉钱了。”范国明心里有底了。
“老副局,咱们家装行业常用的地板砖规格,从四十公分到一米见方的都有。看您家的房子,目测八十公分见方的砖最合适,颜色中度稍偏暗为宜。此外,色差、硬度、吸水率等很多因素都要考虑,光耐磨度这一项就分五个等级。咱们家装,踩踏频率低,三四级绰绰有余。再说材质,目前的抛光砖和玻化砖相对来说是新产物,但抛光砖的缺陷是被打磨后的毛孔裸露在外,灰尘和油污进入后不易清理;现在最赶时髦的是玻化砖,直接高温烧制而成,硬度最高,耐脏,耐磨,但价位也特高;还有墙砖,又有很多讲究……这里面太多的道道儿,一时半会儿的我也跟您说不完,咱们选砖时,能做到货真价实、适合咱用就行了。”李树坤的一番讲解,听得范国明直点头。
经济条件允许、相对比较讲究,按照这两个前提,李树坤很快就缩小了“包围圈”,三下五除二就替范国明把地板砖、墙砖的事儿敲定了。交了五百元钱的定金,办好订单,李树坤很专业地对老板说道:“老板,铺砖的费用都是透明的,基本上都是一个价位,这个不必说,但有一条你必须得上心,我哥这人虽然谈不上挑剔,但对凡事都相当讲究,别给安排那些三脚猫功夫的铺砖师傅,要最拿手的,否则咱们最后都不好交差……”还没等李树坤把话说完呢,范国明就把话截住了:“铺砖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了,自己找人干,就不用劳驾老板安排了。”
“那好,既然您都找好人了,这事咱就不谈了。”
离开专卖店之前,李树坤拿起钥匙,分别敲了敲两款瓷砖,又给范国明露了一手:“您听听这动静,响亮、清脆,这是好砖,烧得又熟又透;再听听这块,既有杂音又不统一,说明烧得不匀,内有重皮或裂纹缺陷,这砖质量不行。类似的内在缺陷和隐患在外观上是很难分辨的,只有用耳朵听才能知道……”范国明听着既好奇又兴奋,还亲自照葫芦画瓢操作了一遍。专卖店老板站在一旁不说话,但一直“洗耳恭听”,并不时地咂嘴还竖着大拇指。
李树坤拉着范国明回到小区,并约定晚上喝两杯,谈谈心。
五
现在的商家质量诚信度不好妄下定论,但一色的服务特到位,李树坤前脚刚走,人家后脚就把瓷砖送上门了,还免费把货物送到了楼层所在的施工现场,也不急着要钱,说是干完活儿再结账也行,瓷砖多退少补,按实际发生量结算。这样的算法比较合理,起码在范国明的心里属于“诚信卖家”,这倒是让心多少平衡了一下,可以暂时不想之前的糟心事,抓紧时间“投入生产”,赶紧进行下一步。
接下来的工序就是铺设地板砖了,既然选择了王天壮,那就用人不疑,希望老王确实“货真价实”吧。
王天壮给范国明安排的也是一对夫妻档,小两口四十多岁的样子,少言寡语,但动作干净利落,诚实谨慎。正所谓: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男的叫石峰,介绍自己是干了近二十年瓷砖活儿且干过十一年国家重点工程的熟练工,看这架势,该是真的。范国明暗自放心,对王天壮的信任也多了一分。
石峰开始干活之前先征求了范国明的意见,确定了地砖的标高,把标记点认真地画在墙上,然后把掺过水的垫层混合材料倒拌均匀、摊平,试铺,用橡皮锤均匀地敲实,找平找直,不大一会儿工夫,就摆好了整整一长排,包括最后切割下料的半块砖也都仔细地摆好敲实了。
范国明知道,“试铺”这一步非常重要,既能找平和夯实,又能有效防止空鼓。步骤没有问题,便走向前去,弯腰抓起一把垫层拌料,用力一攥,松手扔在地上,不粘不粉,刚好散开,完全符合“手握成团、落地开花”的拌料特征。石峰见状,微笑着问了一句:“您看看,拌料的含水量差不多吧?”“嗯,差不多,挺好的!”范国明也面带笑容地回道。
傍晚时分,范国明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是李树坤打来的:“老副局,我今天晚上有空,找个清静的地方喝两杯,也顺便请您给我近期的一些不成熟的想法把把脉。如果您有空,我现在就过去接您。”“行,树坤,我今天晚上也没啥事儿,咱哥俩好好唠唠!”范国明爽快地对李树坤说。
不一会儿,李树坤就风风火火地跑上楼来了,一进屋门就东张西望起来,也不和范国明打招呼,就自言自语似的念叨开了:“这么快就干上了?师傅,先铺的客厅?怎么没先贴厨房、卫生间?”石峰站起身来,先友好地点了几下头,轻微地笑笑,又指着客厅里的地砖回答说:“你好,我这么多年了都是按照这样的顺序铺的,从进门处开始往四下辐射着铺,看上去整体效果最佳。”
“客厅面积大,先从这儿铺,整体观感是不错,但也有缺陷。至少,从外面赶着往里铺,铺到里面的时候,运料、来往走动都需要踩踏客厅里的地砖,容易造成粘结层空鼓隐患。再说了,这个房子从厨房、卫生间开始铺,同样能达到这样的观感,因为四个卧室都是选择的木地板,相对于客厅都是独立的空间,用其他颜色的过门砖一间隔,各自都说不上话,最后,客厅还是能按单独的空间铺。”李树坤很专业地分析道。
石峰用上牙用力咬着下嘴唇,不住地点头听着,也看不出是微笑还是认可:“嗯,您说得有道理,我承认,这套房子从厨房、卫生间开始铺才是最佳方案,好多年了,这样干顺手了。请问,您是从事家装行业的吗?怎么这么专业。”“师傅过奖了,这算不上专业,只是略微知道一点而已,我也不从事这个行业。”李树坤谦虚地说道,“照目前来看,您只能铺完客厅,间隔三天再干厨房、卫生间,只是,那样干,您的时间不好安排,中间得停工。”“不用停,第二天上人上料没问题,我们都是这样干的,铺上几块大点的木板,地砖活动不了!”石峰说。“第二天绝对不行,上人上料肯定会影响正常凝固和粘接,绝对不行!”李树坤坚持道。石峰刚要说话,不承想又被人打断了:“怎么绝对不行?什么情况?”来人大大咧咧地问道。
范国明闻言一看,是对门老爷子的儿子——自己的发小张大忠来了。“明哥,听老爷子说了才知道,两位老人家又做了对门邻居,也是缘分啊。大半辈子的棋友加好友,又能天天在一起较量较量了,咱们都高兴啊。这么重要的事情,您怎么不第一时间告诉弟弟呢?”张大忠依然热情四射地“数落着”范国明。“这不还没腾出工夫嘛!”范国明打趣道。
一来二去地,张大忠终于理清了刚才听到的“绝对不行”的来龙去脉,高兴地说道:“这事还不容易,铺完这边的客厅,上对门我家干去,就按照明哥您一模一样的材料和干法。哥哥退休了,弟弟比以前还忙了,让老人家操心,既怕累着又怕他们老眼光太固执,只有劳哥哥的大驾了。装修这事您给掌着舵,我最放心,行不,哥?”
范国明爽快地答应了下来。“明哥,咱一言为定,可不能反悔啊!今晚,我做东,请哥哥和这位小弟喝两盅,好久没有与哥哥推杯换盏论人生了。我家有全职帮忙做饭的保姆掌勺,手艺不错,就这么定了,今晚不醉不归!正好我刚才是步行从办公室过来的,也蹭蹭你们的车!”张大忠真诚地邀请道,还征求意见似的扭头看着李树坤。
李树坤一脸茫然,有些不知所措,求救似的看着范国明。“领导请客,哪有不赴宴的道理?再说了,他是我光着屁股一块儿长大的最好的哥们儿,不用客套!”范国明笑着对李树坤说,李树坤连忙答应下来。
去张大忠家的路上,正好路过一家大型超市,李树坤凑近副驾驶座上的范国明,小声地问道:“您在外边稍等几分钟,我去超市买两瓶酒!”
“买什么酒!我当哥的去张大忠家里做客,已经给足他面子了,咱掏钱买酒,还用上他那里喝去?是不,领导弟弟?”范国明半开着玩笑地说道,边说边向后座上扭着头。坐在后座上的张大忠笑着附和道:“是的,是的,哥哥说得是,去弟弟那里喝酒,哪里有带酒的道理!”
说话的工夫,已经来到张大忠家的门口了,张大忠的妻子忙热情地出来迎接。尊重范国明的建议,张大忠让保姆只做了六个菜,外加哥俩打小就爱吃的马蜂菜呱嗒,再配上两瓶老茅台,便“开席”了。干了多年办公室主任的李树坤端茶倒酒堪称老本行,人勤快,有人缘又有才,不多言不多语的,也很有眼力见儿,这样的场合自然做得很是得心应手。
酒过三巡之后,也许张大忠意识到只顾着和范国明叙旧而冷落了李树坤,遂把话题转移到了李树坤的身上:“小李,现在干什么工作?担任什么职务?”还没等李树坤回话呢,范国明就把话头接了过来:“还是我干副局长的时候提拔的办公室主任,这次大换届,至今也没有什么变动的迹象。说实话,树坤虽然不是本地人,但我与他相处了这么多年,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我能看到他的骨子里。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论人品,论能力,论文凭,论资历,都该往上提提了,可惜这小子虽然干起工作来没有不喊好的,但牵涉到自身前程的时候总晕场,也没有个活动心眼,都快急死我了……”
“科局级调整不是还在进行中吗,还有希望和空间,小伙子继续努力,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来,小兄弟,你开车就不让你喝酒了,你以茶代酒,哥哥敬你一杯。明哥的好兄弟就是我的好兄弟,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找我好了!”让范国明这一鼓动,张大忠对李树坤说起话来也显得很铁。
看张大忠对自己的好朋友如此给面子,范国明深感心底发热,毕竟是老哥们老味道啊,脑海中的一个闪念脱口而出:“大忠,你别说,树坤工作的事儿你还真得操操心,但别作难。尽力而为吧,弟弟,现在正是节骨眼儿上呢。”张大忠郑重其事地应道:“明哥,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也不敢给您打包票,只能答应哥哥尽力而为。不成,哥哥也别怨我。”
范国明知道,张大忠跟自己说这番话,没有戒备心理,都是心里话。连李树坤也没有避讳,心中很是感激,也不好再说什么了,端起酒杯和张大忠、李树坤碰了一下,率先一饮而尽了。不知是高度烈酒的威力,还是触动了内心的情感神经,范国明双眼明显有些湿润。这时,张大忠的妻子杜鹃过来劝酒了,李树坤见状,连忙起身倒酒搬椅子,“服务”得很得体,杜鹃也很友好地表示了感谢。
“明哥,你们话说到哪儿了?看你激动地,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我也敬你一杯。”杜鹃说起话来既老道又贴心,对范国明也是真心实意的。“我们哥俩好久没聚了,今天高兴呗。也感谢弟妹的盛情款待,不过,酒真是不能再喝了,再喝就醉了!”
“明哥,你觉得吃得好,喝得好,弟妹心里就高兴。我家大忠跟你的关系我不多说,也不劝你多喝酒,毕竟岁月不饶人哪,你们都要好好保养身体。”杜鹃边说边干了一小杯酒。张大忠笑了笑,愉快地端起酒杯说:“行,既然哥哥和媳妇都发话了,咱喝上这最后一杯,各自睡大觉去!”
与张大忠和杜鹃道别后,李树坤小心谨慎地开车把范国明送回家,又亲自扶着头重脚轻的范国明坐到沙发上,递上一杯水,才起身要离开。范国明见李树坤要走,坚持要起身相送,李树坤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他劝住。但范国明还是坚持站起身来,紧紧抓住李树坤的手,动情地说道:“树……树坤,当哥的只能……只能帮到你这里了,你放……放宽心,只要有一线希望,张大忠这小子会竭尽全……全力,你老老实实地等消息就行。”李树坤连忙应着:“行,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办!”
范夫人眼见范国明真是喝得有点大了,说话也语无伦次的,便向李树坤使了个眼色,二人共同努力才把范国明“哄”坐在沙发上。范国明嘴里吵吵着要妻子把李树坤送到楼下,李树坤向着范国明的方向对嫂子努努嘴,二人又一番“连哄带骗”才作罢。
在回家的路上,李树坤心中释然,心里对老副局范国明的感激又多了一分。如果今年能往上升,一定要更为老百姓做事,才不辜负老副局的厚爱。
六
第二天一大早,范国明便按照与石峰约定好的“上班”时间来到了回迁房。凭空又接了一单儿生意,还不用楼上楼下地倒腾工具,石峰两口子很高兴,活儿也干得更起劲、更上心了。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今天干一天,明天再干多半天,范国明家客厅的地板砖就能轻松铺完了,至少收工前能把工具挪到对门张老爷子的家里去。范国明对这两口子的活计也甚是满意,还是自己找的人放心,夫妻档真是个不错的营生,两人可以齐心协力,对业主来说也很不错。看来,以后还是要找夫妻档。
客厅里的地砖四平八稳的,也没有多少潜规则和隐蔽工程的道道儿,基本上只要把垫层材料配比掌握好,水分添加适当,试铺时充分敲打平整,粘贴上膏均匀并敲实就行了。砖与砖之间的缝隙太大了不好看,能保持一毫米左右就可以了。但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一定要特别注意,那就是四周靠墙的伸缩缝一定至少要留半公分。好多家庭的客厅地砖经过几番寒暑的热胀冷缩,出现了先异响、后松动、再起鼓的现象,就是这关键的一步没有做好。范国明不厌其烦地向石峰反复交代了好多遍。
说起这地板砖起鼓的烦恼,范国明至今还心有余悸呢,自己现在的两套住房就出现了同样的问题。这套新房子的空间相对更大,更容易出现这样的缺陷。起初,两套房的地板砖,先后从客厅开始,陆续出现了几次不明原因的奇声异响,不分白昼,冷不丁就会听到一声物体被撕裂脱离或者重物高空坠地的巨大响声。特别是夜间,异响声震得上下楼邻居纷纷起床在楼梯上议论,谁也无法确定异响发出的准确方位。范国明夫妇打开室内照明灯,握着手电筒,找了好半天,既没有发现脱落在地上的物体或建筑材料,也没有发现外来人员或动物,越找心里越发慌,心跳加速,直找到双鬓的毛发直往上竖,也没有分析出个所以然来。明明真切地听到了一声巨大的异响发自自家的客厅,怎么就找不到任何的蛛丝马迹呢?到对门儿子住的套房里一间屋一间屋地仔细查找,也没有发现丝毫的痕迹。范国明两口子百思不得其解,互相之间也没有过多的语言安抚和交流,因为压根儿就不知道咋回事儿!二人当夜就结结实实地体验了一把从来都没有过的“抑郁症”感觉……
第二天一大早,范国明突然发现餐厅的地板砖出现了大面积的松动现象,踩上去咯吱咯吱响,已经与地面分离了。又转着圈踩了踩,发现有一处已经鼓起了足足有两公分的高度,踩上去就落地,松脚又反弹起来了。范国明恍然大悟,困扰、惊吓了家人一整夜的蹊跷原来出在这里。他连忙拉出在厨房做饭的妻子,大声喊道:“快点过来看看吧,咱家的地板砖起鼓了。真没想到啊,昨天晚上的响声是从这里发出来的啊!你看看,你看看,这鼓溜溜的一片就蹦起来十几块砖!”快步走出厨房的妻子,带着疑惑的表情,照着范国明的样子踩到起鼓的地板砖上,踩了又踩,边踩边问范国明:“你说,这好好的地板砖怎么说鼓就鼓起来呢?即便起鼓了,也不应该有那么吓人的大动静吧?差点儿没让它给吓死!”说起昨晚的异响,妻子仍然难以接受。
此后的十几天时间,相安无事,再也没有出现过这种突发的异响。范国明也懒得采取措施,反正不影响正常的衣食住行,随它自生自灭去吧。况且,即便想采取措施,也没有足够成熟的方案和精力。但是,世间诸多烦恼的事情从来都不被人类的主观愿望所左右,一件意想不到的遭遇让范国明终于下定了“采取果断措施”的决心——把两套房子的地板砖全部都换掉!
当时,正当儿子的婚事就要拍板的节骨眼儿上,又是这烦人的地板砖异响鬼使神差地横空斜插了一杠子——还差点儿闹出了幺蛾子。原来,范国明的儿子带着大学同学兼老乡的对象的家人来“相家”,浩浩荡荡的十几位客人,站着的,坐着的,走动的,东张西望的,再加上范国明家召集来的本门本族的陪客,客厅里塞得满满当当的。但毕竟是非常生疏的两大家子人,也没有小孩子参与,人多,却相对出奇地安静。也许是一下子增加了这么多人,瞬间加大了对地板砖踩踏的力度和频率,诱发了空鼓异响现象的发生,也许是冥冥之中上天安排好的命运小插曲,正当大家沉浸在礼让、客套、有点小紧张的交流气氛中时,突然一声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怪异炸响,更加绷紧了大家的神经。“哎哟”“妈呀”声响成一片,有几位反应快的客人还起身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范国明夫妇虽然心中有底,但也没有预想到那烦人的异响会如此夸张地发生在最不该发生的节点上。他们连忙起身安抚客人,解释了好大一会儿,也没能真正平复大家疑惑的心绪。道理虽然很简单,但一般人还真没有见识过。范国明满怀歉意地走向户门一侧刚刚松动的地板砖上,踩来踩去,现身说法地进一步向客人们释疑,还非常专业地加上了一句:“从前的地板砖铺设方式都选择湿铺,当时刚兴全瓷砖,咱用的水泥标号高,砖又结实,一旦起鼓,动静大得很啊,吓人一大跳。抽空得好好收拾收拾这两套房子了……”宾客见状,都恍然大悟,逐渐平复情绪,范国明心中的一块石头方才落了地。
随着时间的推移,地板砖起鼓异响引发的小烦恼终于越来越大。最终,几乎整个大客厅的地板砖都起鼓活动了。局部严重处起鼓高达五六公分,沙发茶几也被顶得东倒西歪,整个人的体重踏上去,地板砖会暂时归位,但一松脚又鼓了起来,那弹性让人联想起了“蹦蹦床”……借助出差开会的空当儿,范国明专程去建筑大学拜访了同学兼好友陈仲春,意欲解开一系列恼人的地板砖起鼓之“谜”。
陈仲春在建筑质量界的名气很大,是国内著名的、业界公认的纠偏专家,对内任学院院长兼博导,对外各处讲学、替人诊断并纠正建筑质量顽疾,正可谓春风得意、名利双收。其招待范国明的一顿“便饭”之高档,便让范国明“逢人便讲”了好长时间。
“很简单的问题。以往的地板砖铺设,几乎清一色地采用湿铺方案。工人专业技术低下,沙子大都来自农村沟渠荒地,自用自取,含土量普遍超标。沙粒本身强度也不够,再加上水泥掺配比例偏低。你没见大凡起鼓的地板砖下面的垫层颜色偏浅、强度不足吗?用句通俗的话说,就是沙子太孬,水泥太少,但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基础因素而已。
“其实,地板砖起鼓的罪魁祸首在于伸缩缝!这个浅显的道理,貌似大家都很清楚,既念叨得头头是道,也做得似乎有鼻子有眼。但据我多年的实地考察发现,这道规则几乎形同虚设。预留的伸缩缝里面大都挤入了满满的水泥砂浆,虽然预留的缝隙尺寸绰绰有余,但其效果与不留伸缩缝何异?季节转换、热胀冷缩时,地板砖不起鼓才怪呢!切记,地板砖之间不能贴紧,特别是地板砖与四周的墙壁之间要留有至少5mm的事实缝隙,贴踢脚线的时候,把缝隙清理干净,或用泡沫等柔质材料填充,以保证有效伸缩距离!”陈仲春尽量用通俗的语言模式不厌其烦地给好友“上了一节”绘声绘色的地板砖铺装课,范国明也都悉数记在了心底。
“大面积起鼓的地板砖已经影响到了我们全家人的正常起居和生活质量,下一步应该怎么处理?有没有根治的好办法?”范国明又向陈仲春请教说。“当然有,起掉重铺!地板砖和砖下的垫层统统起掉,像装修新房一样的重新铺,其缺陷是扰民!想想看,湿铺的垫层,特别是靠墙靠角的部位,那强度,拆除起来还不和打仗似的震天响啊。特别是当初楼层间的层板都是工厂化生产出来的吊装件,并非现在的现浇板,拆除过程中肯定会造成楼下邻居房顶的起缝和墙面材料脱落。此方案虽然效果彻底,但打扰邻居……”陈仲春说道。范国明听陈仲春如是说,急忙摆手摇头,示意此方案行不通。虽然与楼下邻居关系不错,对方也很好说话,但范国明向来不想让邻居们说出自己的一个不是。
“第二个方案就是权宜之计了,处理不好,会留下隐患,有劳民伤财的风险。首先,把已经相对老旧的地板砖全部拆下扔掉,即便想保留也不可能做到。去买当年同样规格和颜色的地板砖来弥补指定会损坏掉的其中至少三分之一,砖下的老垫层保持原样不动,再薄薄地添加极少量优质细沙的水泥灰膏,粘贴新地板砖。但使用一段时间,经过数度热胀冷缩的考验之后,有可能产生脱落现象,但不是百分之百会发生。如果用专门粘贴地板砖的新型胶粘贴,先不说效果强度、污染隐患,单是价格这一条,因为你要处理的是两套大面积房,要用价格相对高昂的地板砖胶,光填满老地板砖下面垫层上遗留的气孔和花纹,就得浪费大量的胶。况且,新地板砖,即便是原来的地板砖,你也不可能对号入座地与原来的纹路相吻合,肯定要比原来的地面高出一部分,相应地就要影响到所有的室内门了。虽然门下口都留有一定的空隙,但大都不足以弥补产生的新高度,特别是表面喷漆的室内门,对于老百姓来说,只有全部换掉。你那两套也算没用几年的新房子,门都新着呢。综上所述,估计这个方案你接受的可能性也不大……”陈仲春接着说。
“地板砖胶?我没有听说过。但说实话,一听‘胶’这个字,我就从心底里排斥。商家夸得再达标,再是新型环保材料,我也不想用。你说要换门,我反而能接受。前几年的房子都是交钥匙时就已经安上了的廉价门,我一直用着,正想换掉呢。就‘胶’这一条,我不能接受。你神通广大的,再给我想个其他能折中规划的招儿吧,伙计!”范国明有些不甘心地说道。
“老伙计,你这是在向我请教呢,还是在变着法子地考我呢?”陈仲春唉声叹气地对范国明说。
“考你怎么了,考你,你也得老老实实地给我做卷子!”范国明笑着说。
“好,好,好,今天我就舍命陪君子,拼上半生所学,给您答疑解惑,直到您满意为止。”陈仲春也笑了。
“既最低限度影响邻居,又要斩草除根,还要把钱花到刀刃上,就只能用这第三招儿了。估计,您能采纳这套方案……”陈仲春接着说道。
“别娘娘们儿们儿地卖关子了,有话直说!”范国明装着不耐烦似地插话道。
“请教别人,首先要有诚心和礼貌作铺垫,别心中没数、得寸进尺,不然该哪里玩哪里玩去,别再烦我了!”陈仲春也装着生气似的起身要离开。
范国明赶紧赔笑相阻:“我诚心,我礼貌,行了不,无比尊敬的陈大院长同志……”
还没等范国明说完呢,陈仲春就坐下了。瞪了范国明一眼,并截住了话题,像突然忘记了刚才的“生气”似的继续说着第三套方案:“言归正传,只能给你备下这套锦囊妙计了。横竖也是收拾一回,建议你简洁而全面地规划一下吧。首先,把室内墙皮子全部清理掉,并切记打扫干净落在地板砖上的灰尘,不然,没有地板砖的粗糙地面,几乎无法有效打扫;第二步,把室内所有的地板砖用带扁尖的冲击电锤拆下来,特别是下面的垫层表面和靠墙部位的间隙要全部清理干净,铺上防潮软垫层,也不用考虑做什么木地板骨架,直接摆上名牌的、质量好又有环保认证的、能经得起摩擦的强化复合木地板就OK了。当然,中间还要穿插刷墙、安门等工序,但一定要记住预留好木地板和室内实木门之间的活动空隙。具体细节,各工序的工人师傅会事先告诉你的……”
“别假惺惺地第一步第二步了,照你说就差第三步——‘把大象放冰箱了’。你小子,在暗地里使劲,鼓动着我高消费呢,还名牌、实木!两套大房子得多少钱呢,你说!”范国明“咬牙切齿”地说道。
“不好意思,钱的事与我无关,我只负责对您提合理化建议,采纳与否请自便……行了,我的好伙计,别再斗嘴了,综合你的诸多想法和要求,只能这么设计了。记得,你所有的家具都是当时新买的,没必要再换掉了,只是墙面、木门、地板和灯具,也花不了几个钱,这个方案应该算是比较折中的了,焕然一新,还经济。”陈仲春说。
“只好这样了!”范国明也点点头同意了。
至今,范国明家的两套“老房子”还保留着好友陈仲春的设计。
七
范国明很清楚,厨房卫生间的瓷砖更不能有丝毫的松懈和马虎,墙砖贴不好会有整体脱落的风险,地面防水做得不到位也会有渗漏且很难二次处理的隐患。每个环节都要瞪大眼睛细心干啊,所以才反复叮嘱这块工作的细节。
石峰与绝大部分装修工人相比,已经是相当出类拔萃的了,但在范国明的眼皮子底下干活,却不知不觉地比以前更加精益求精了。虽然相应地多费了一些工时和材料,但他心甘情愿,因为用石峰自己的话说,范家这位“监工”,尊重人,不小气,而且还有真学问,捎带着也跟他学了不少新知识呢。
铺设厨房和卫生间地砖的时候,范国明照例事先给自己罗列了一个详细的单子,先后顺序、注意事项等一应俱全。但却没有让石峰看到,以免人家抱怨自己太挑剔。况且,一旦发现有不合理的地方,稍微一提醒,人家石峰每次都是不厌其烦地改正过来。有好几次,范国明自己都不好意思再挑“毛病”了,啥事都不可能让人做到自己心目中绝对的完美无瑕。
厨房、卫生间和洗手间,组成了一个几乎为正方形的、相对客厅要复杂一些的空间。墙墙角角的,颇费了一番心思,甚至还因为返工而额外浪费了整整一个下午的工夫。为此,范国明执意给石峰小两口子补偿了二百元钱,虽然补偿数额不大,但足以让石峰两口子深受感动。
原来,这个方块组合空间的设计中,厨房被安排单独占了其中的一半空间,卫生间和洗手间共同占了另一半。洗手间周围连同公共出口,被三个门口和四角六段墙壁包围,是整个地板砖铺设过程中难度最大的一片空间。难中之难还在于洗手间和卫生间要隔门而铺一模一样的地板砖,如果按照石峰以往习惯的铺设方式,依卫生间的走向往外铺,就与洗手间四周的地板砖走向大相径庭了。反之,稍微大些的卫生间的走向就更多地偏移了墙体的走向。按照范国明提议的方案,数度改变走向,均未成功,甚至越改越糟,只好暂时停了下来。
范国明和石峰都算得上是既较真而又精益求精的人了,“兴师动众”地借来了测量工具,仔细检测后才得知,洗手间的形状太不规则了,几乎把方形施工成了菱形,能不费劲嘛!
二人思来想去,铺了拆,拆了铺,不知不觉中,一个大上午的好光阴就这样失去了。
范国明回到家中,茶饭不思,拿支铅笔就在纸上画来画去,直到老婆“怨声载道”,才答应吃饭……
来到施工现场,只见石峰小两口没有像以往那样撂下饭碗就干活,而是双双躺在地板砖包装箱子上睡大觉呢。这时,范国明才意识到,由于自己的要求,让人家出了一上午的冤枉力,因为至今没有拿出好方案,人家只有等,真是难为人家了。听到范国明到来的响声,石峰的妻子率先坐起了身子,一脸的疲乏相,拍了好几下,才把石峰拍醒。
“范先生,咱这个地方咋铺?愁死我了,怎么弄的,墙这么斜呢?多年一遇啊!”石峰睁眼第一句话还是铺砖,毕竟一上午的好光阴被糟蹋掉了,心里疼着呢。
“你有经验,你再掂量掂量吧!”范国明也没有了底气。
“我也没有好办法,尺寸差得太多了,将就着铺上,别说您不会满意,也入不了我的法眼。如何是好啊……”石峰也真诚地道出了自己心中的无奈。
“那就按相对偏移较少的方案铺,偏就偏吧。还是按你最初的方案,从卫生间往外铺,赶到哪里是哪里,难看就难看点吧……”范国明实在不好意思再耽误人家的时间了,人家两口子舍家撇业地出来挣点钱,不容易。
不料,正在这骑虎难下之时,早不来晚不来,李树坤这小子神使鬼差似的跑来了。一瞧这阵势,听完,三言两语就捋明白了:“这还不好办!三个门,均加一块暗红色的过门砖,把它们分割成三块小个体,谁也不用顺着谁的方向走,不就没有这么大的偏移误差了吗!再说了,厨房门旁,又是洗手间又是卫生间的,用红过门砖隔一下,既好看又吉利,不是更完美吗……”
还没有听李树坤把话说完,石峰就插上话了:“对呀!你看我这脑子糊涂得不转圈了,干了这么多年,咋就一棵树上吊死呢。怨我,怨我……”
范国明笑了,边说话边拍着李树坤的肩膀:“这事都怨我啊,把你两口子给指挥乱套了……”这才有了范国明坚持要给石峰补偿现金的小插曲。推来让去,石峰只好红着脸收下了。看得出,他的确是一个真诚的性情中人。
接下来的时间里,地板砖的活儿,连同对门老爷子家的一起,在范国明的精心监督策划下,终于完满地收官了。张老爷子虽然同意了儿子的建议,不再操心装修的具体事宜,但仍然闲不住,时不时地总往施工现场跑。毕竟老人家身体好,精气神足,但有一条,绝对没有再干预或过问过装修的具体细节。老人说,参观、欣赏和闲逛自己的准新家,已经成了每天修身养性的必修课。
八
按照范国明依据“谁脏谁先上”原则预先制订的工序规划表,铺完地板砖之后的工作要轮到墙面乳胶漆、木门、卧室木地板和家具活儿的项目了。王天壮也积极得像没有年三十儿似的天天吵吵着要安排木工上门。对此,范国明没少动脑子,几乎挨个小区转,至少参观了二十几家已经装修完或者正在装修的房子,最后的感觉就是三个字“没感觉”。说什么也接受不了那些现场赶制的各式简易橱柜,即便那些按照业主高要求、花高价买来的实木板材和现场喷漆的家具,范国明也说服不了自己。毕竟大批来自农村的“土木匠”水平有限,搭眼一看,就感觉很不上档次。
范国明思来想去,还是不甘心,只好停了几天工。他越来越发现,随着装修的深入,自己似乎得了“装修强迫症”,真真要做到完美才甘心。
有天晚上,范国明照例观看《新闻联播》,其中的一则“互联网+”让他心中一亮。他断定在当前互联网时代,自己的需求肯定也有商家想到了,其中也肯定有优质商家的想法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肯定有……
说干就干,他起身就向书房的电脑旁走去了。
范夫人看到了,对他说:“不对啊,老范,太阳从西边出来啦,你竟然破天荒地连《新闻联播》都冷落了?”
范夫人边说边用疑惑的眼神看范国明,见其不理不睬,也懒得再搭理他,巴不得似的拿起遥控器就换台。
不搜不知道,一搜吓一跳啊。果不其然,现在的互联网真是神通广大,真乃只要你敢想,想啥就有啥!
但让范国明犹豫的是,在互联网上购买大件实木家具,对自己、对大多数普通消费者来说,仍然是新生事物。毕竟不是亲眼所见的实物,万一付款收到货后,家具的质量和款式与商家的宣传图片大相径庭,不满意咋办?怀着试试看的心理,范国明果断决定,不先忙着下大订单,先“小心翼翼”地买一件不大不小的、客厅与餐厅间必需的、与其他成套家具相对独立的隔断柜,看看效果再说……
至于家具的颜色,范国明和老爷子的意见出奇地统一,均喜欢海棠色,包括卧室的木地板和窗口四周的角护。当然,几个卧室的实木门颜色要相对深一些,才能点缀和优化大面积海棠色家具和木地板的整体效果。
一件小小的隔断,经过整整一周连续不断地在实体家具店、网络商家的“考察和调研”,范国明才犹犹豫豫地拍下了自己网络消费史上最大的一单商品。虽然只有区区数千元,但这毕竟是冒着被“网络诈骗”风险下的“处女单”。高可信度的网商平台、久经考验的大牌产品,再加上自己的直觉,范国明自认为此单已经水到渠成。
经过一段难熬的翘首期盼之后,在一个旭日东升的早晨,范国明终于按照与商家的二次约定,提前一天接到了其在本市安装合作伙伴的电话,说是他在网上购买的隔断柜已经到货了,可以在他方便的时候随时约定免费上门安装的时间。
当然,这个过程中还有一个小插曲。由于数千里之外的商家所在地连遭特大洪水,范国明在《新闻联播》上也得到了证实。货物被迫滞后,满怀歉意的商家提出了“延迟交货”、赔偿五百元的建议。范国明欣然应允,同时也感到心里热乎乎的。
范国明对隔断柜提前一天到货的消息表现出了难掩的些许小兴奋,当时便告诉对方安装时间越快越好。对方承诺现在先把货物送过来,下午两点就可以准时上门组装了。
也许是自己在机关被“封闭”的时间太长了,也许是自己与时代相比已经落伍了,也许是“隔行如隔山”的行业缘故,当范国明看到那三名土生土长的安装师傅“超级”熟练的安装手法、科学配套的专业工具以及商家周到精准的配件设计时,感觉又结结实实地被“触动”了一把——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啊……
自行欣赏着“比想象中还要满意”的实木隔断柜,其材质、做工和油漆颜色,其低于实体家具店同级商品一大截的价格,甚至其中颇为人性化的一个小备用螺丝孔,都促使范国明毫不犹豫地在商家“评价晒单”栏作出了“好评并晒单”的真诚举动。
隔断柜安装完毕的第三日,范国明就“神速”地单体订制并拍下了几乎室内所有的必需家具,包括小件的五斗橱、进户门处的三门小鞋柜,甚至木质小花架也都配齐了……虽然出于定制的原因,约定交货的时间比较长,但丝毫影响不了整体装修的进度,因为这段日子里,正好可以沉着应付墙面、木门、卧室木地板以及其他若干小细节的施工了。
九
范国明按照李树坤的建议,把墙面装修的活计一股脑儿地交给了王天壮去操作,但有个大前提——必须所有材料都用大品牌中等价位以上的。因为其一,名牌产品质量相对有保障,且环保;其二,相对价格较透明,即便是自己去市场采购,磨破了嘴皮子也难保比王天壮少花钱;其三,也是最关键的一条,就是经过近日直接打的几次交道,才发现王天壮这人不但脑袋瓜子好使,心眼也很实诚。
也许是突然等到了来之不易的消息,王天壮听了范国明的电话通知后,很是高兴,第二天就把一应墙体材料和施工人员安排到位了。
墙面施工过程中,王天壮给范国明提出了一个小建议:“老副局,咱干到要刷最后一遍乳胶漆时,是否暂时停顿下来,等实木门安装完毕后再补刷这最后一遍漆?”
范国明心里很清楚,王天壮不惜浪费交差工时,他这是在为业主着想呢,更加坚定了对其的信任度:“谢谢你提醒,老王!说句实在话,你说的这个事,我此前还真有这个考虑。但现在不用了,因为我已经和木门商家达成了共识,他们保证会采取有效措施,不会产生太大的粉尘。再说了,经过多家大型施工单位装修事实证明,如果不能有效控制木装粉尘,既便用最后一遍乳胶漆去掩盖,也会有墙面颜色失真的隐患,还不如从源头上控制粉尘来得实在。我到他们在别处的木门安装现场实地看过了,他们的防尘措施确实很有独创性,产生的粉尘污染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
“那就好,那就好!咱就这么定了,墙面一次性刷完!”王天壮见范国明如是说,就高兴地把方案确定了下来……
在接下来的实木门安装过程中,又让范国明“兴奋”了一阵子。晚上回到家,他就向夫人倾诉了心中的新感受,即便是《新闻联播》时间也无法安静下来。
“你说说,现在的社会怎么变化这么快呢,亲身经历过了才知道,各行各业都衍生出了大量相应的‘专业人士’,就连安装马桶的都是专干这一行。而且大部分都是夫妻档、父子档、家庭档,还都干得那么‘熟能生巧’。短短几年,变化大得真是让人不可思议啊……”范国明对正专心看平板的妻子说道,但自己的眼睛却没有离开电视上的《新闻联播》。
范夫人眼不离平板地应付说:“‘范副局’的家装历程中又产生什么重大感慨了?看你的新闻吧,不看就把遥控器交给我……”
“交给你?想得倒美!”范国明仍然双眼盯着电视。
这时,《新闻联播》正好播放完毕了,范夫人照例起身向范国明讨要电视遥控器。
“你再将就着看一会儿你那名牌大平板吧,我要看今天的《焦点访谈》,家装方面的,我必须看……”范国明坚持道。
“我真服你服到家了,你这是染上‘家装综合征’的毛病了。改天我真得再买台电视去,省得成天争不过你,懒得理你个老东西!”范夫人假装非常生气地说,并再次站起身来,用右手食指指着范国明的脑袋,一副要向丈夫武力抢夺遥控器的架势,“你看不看电视?我命令你现在就把遥控器还给我,你的的确确快烦死我了,不拉屎还占着个茅坑!不看给我滚一边儿去,能滚多远滚多远……”
范国明回道:“谁说不看了?谁说不看了?还急眼了你!”
“你才急眼了哩!我可没有你‘老奸巨猾’!不跟你一般见识了,你就继续走火入魔、老老实实地钻研你的家装秘籍去吧!”范夫人边说边坐回沙发继续“钻研”她自己的大平板去了。
范国明回头“哼”了一声,同时还夸张地瞪了一眼“斗累”了的妻子,不再搭话。范夫人也针锋相对似的“哼”了一声。
夫妻二人便又各自沉醉到自己的小天地中……
十
网购的家具到货之前,就剩下几个卧室的木地板没有到位了。范国明按照与店家的约定,再次来到了李树坤帮自己精心敲定的名牌总代理店,要做最后的验货和零部件的拍板。
范国明看完新到货的板材,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正要与店家商议木裙的品种和颜色时,就感觉有人在拍自己的肩膀。他条件反射地回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高中同学、远在副省级市做秘书长的张吉道在给自己打招呼。多年未曾谋面的好友相见,自然又是一番真情的拥抱和问候……
这时,店里的老板娘凑过来了:“哥,你们俩认识?”
“何止认识,一个教室里上课,一个蚊帐里蹬被子,一个碗里吃咸菜,整整三年啊……”张吉道对老板娘说道。
范国明看看张吉道,又看看老板娘,一时半会儿没有分辨出个端倪来。
“明哥,这是咱亲妹妹,张吉婷,这个店就是她自家开的。怎么,你需要木地板啊?”张吉道微笑着说。
“可不是嘛!原来是咱妹妹,真是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啊!不过,这么多经营木地板的店,我能鬼使神差似的跑到妹妹店里来,还能在此‘十年九不遇’地遇见弟弟,这才是真正的缘分啊!今晚我做东,妹妹作陪,咱们哥俩好好叙叙旧……”范国明也笑着说道。
“啥也别说了,两位哥哥,到里屋喝茶去!木地板的事包在我身上,不谈了,不谈了……至于晚上的安排,你们就不用操心了,全由小妹操持!两位哥哥都是混官场的人,两袖清风的。我大小也算得上是一介小老板,自认生意做得还不错,置办一桌小酒席,不费吹灰之力。就这么定了!再说了,我还有借此宣传自己一下的小私心呢,恳请二位哥哥把你们‘三教九流’的朋友们都叫上……”张吉婷热情似火地请求道。
“拉倒吧,小妹。请客的事你就免了吧!偷偷摸摸地在家里停留一天一夜,哥能到你店里‘视察’一下,已经不错了,哪里还能抽得出时间呼朋唤友地替你做广告?”张吉道对妹妹半开着玩笑说。
“不会为了小妹的生意而破例张扬——这是哥向来的风格,我非常理解你们公务人员的规则。我做生意获得的诚信好名声也一样,各有各的道!就像上次那个大工程,本来已经有了七八成的把握,好多人提醒我,正好你能说上话,哪怕是打个电话,我一下子能多挣多少钱,少奋斗多少年非常正确……心疼得我不要不要的……”张吉婷努着嘴对哥哥说道。
“又提这事……”张吉道瞪了一眼妹妹。
“好,打住!不提那一节了!跟你开个玩笑,看你俩眼瞪得像玻璃球似的!”张吉婷笑着“抱怨”哥哥说。
依照对张吉道的深入了解,范国明打心底里相信,妹妹对哥哥的“抱怨”都是真的。至于张吉婷自封的“诚信好名声”,范国明也是深信不疑。就连经过深入考察且相对内行的李树坤都大加赞赏并极力推荐她,可见其并非徒有虚名。
但用张吉婷的话说,兄妹是兄妹,生意是生意。“明哥,咱亲兄弟明算账,你已经选好的地板,价格方面就不用说了,肯定给哥哥‘地板价’。我们做这个生意的,有条潜规则,十有八九的商家只与客户谈木地板的价格,但本项价格基本上是公开而透明的,卖给谁都相差不了几个钱,而不提附件的价格,大都用‘其他的小物件你不用管,保证物美价廉’这句话一带而过,但恰恰我们的利润突破口就在这里。比如,那些不起眼的木裙条,成本也很低,但大都每米几十块钱以上,一套房子就要数十上百米,仅此一项就能不声不响地赚上几千元,客户也大都‘因小而失大’。殊不知,绝大部分木裙条都是被家具掩盖而没有实用价值的,为了追求‘上档次’,几乎所有的客户都选贵的,最后花了这一笔冤枉钱,实在是没有必要……”
“那好,我听明白了,一切就由妹妹安排,至于选材和价位,我就不操那份闲心了!”范国明笑着对张吉婷说。木地板的事就这样愉快地敲定了。
范国明和张吉道堪称是高中时代最要好的同学了,好到几乎是无话不谈。但从大学时代至今,二人就各奔东西,极少见面了。虽说此次“有缘千里来相会”是偶遇,但丝毫也改变不了哥俩“一醉方休”的老规矩,“热泪盈眶”地倾诉也是避免不了的……
经过相对漫长的“煎熬”之后,范国明终于盼来了网购家具商家的到货电话。虽然此前已经充满了自信,但“临场”后还是感到有些心跳加速。毕竟对于小家庭来说,这套相对高档的实木家具,已经算得上是一笔很大的开销了。
安装过程非常愉快,上门师傅的技艺和服务态度也几乎无可挑剔。毕竟是大厂家的批量生产线上的产品,其人性化设计的现场安装部件和图纸近乎完美,货物运输采取的是木质框架的包装,几乎没有磕磕碰碰的损伤,商家还随机赠送了一批对应的精美小摆件。总之,范国明还是非常满意的。
为了充分验证自己的眼光和决断,范国明让李树坤找来了两位业内人士“验货”。经过一番细心而专业的分析之后,得出了“都是真家伙”的最终结论。虽然价格不菲,但绝对物有所值。同样材质和工艺的产品,比实体店至少要便宜百分之二十以上。况且,为了营造低廉的价格假象,市场上的主流商品都是一再缩减细节成本,看似一样,但猫腻多多。
至此,范国明悬着的心才算是真正落了地,多少个日夜的功课也没有白费!想着想着,他就有了欲为自己的网购杰作而大笑一场的冲动!
十一
自从亲手成功搞定父母和张叔的两套大面积回迁房装修事宜之后,范国明不知不觉中对家装产生了一种非刻意的依赖和兴趣感。空闲下来、没有装修话题的日子里,他像突然丢了魂魄的失忆人一样,一天到晚少言寡语的,就连坚持N年、雷打不动要看的《新闻联播》也看得时断时续了。无所事事的范国明,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就显露出了由焦躁而产生的憔悴神态。这架势,好像回到了刚刚退休后失意落魄的那会儿。范夫人跟范老爷子他们看在眼里,急在心中。这个“范副局”真是闲不住!看来,手边没点事儿干,人就像没了魂儿。看来,“拯救计划2”也该拉开帷幕了……
可还没等家人将计划实施,范国明却意外地“清醒了”。
“得找点儿事儿做!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让家人替我担心了。我堂堂‘范副局’,怎么可能被眼前这点困难打倒!”范国明拍着胸脯自言自语道。看来这回,老范是彻底自己醒悟了,进步了。
思来想去,范国明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一个丢掉二十几年的绝妙“好玩法”——写作。想当初,尚未步入而立之年,便风风光光地公费出版了一本散文集,那效应,绝对不是当今铺天盖地地自费出书所能比拟的。仅为此而收到的大量天南海北的读者发来的信件,就塞满了整整一大抽屉。
重新打开尘封的“飞鸿传书”,字里行间洋溢着赞美的、纯情的、求教的、让人心醉的话语,想想都让人觉得很享受……所有这一切,让范国明深感思绪像开闸的洪水,汹涌澎拜,一发而不可收。
范国明重新找回创作灵感的第一篇纪实散文《家装心得》,便写的是自己这一段时间亲身经历的真切的装修感受,洋洋近万言,正是当下时髦的“大散文”写法,触及的都是寻常百姓家关注的热门话题和潜规则,兼具“科普”和“故事”性,语言清新逼真,如唠家常,富含诸多家装“秘籍”和实战心得。
怀着试试看的态度,范国明真名实姓地投稿至本省纯文学月刊,没想到一枪便命中目标,且被当期“重磅推出”,在读者群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但如今,文学的力度已经不比当年,也没有几个读者知道或想知道范国明是谁,更没有当年那么多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痴情追随者,大家只是就事论事而已,昙花一现的这点小轰动,很快就变成了过眼云烟。
接着,这篇散文又被转载到本市文学季刊登出,不承想,在这个相对小些的圈子里,却一石激起千层浪,亲朋好友纷纷据此致电,上门请教装修话题,更有甚者,三天两头上门“叨扰”,且贯穿其整个装修历程,让范国明的生活“充实”得有些承受不住。但他却为此出了点小名儿,一切均在不知不觉中。
转眼之间,又是几个月过去了,由范国明亲手操持的儿子的婚房也大功告成了。用儿子和准儿媳的话说:这小房让老爹收拾得简直堪称经典了!范国明听到自己的“杰作”被两个孩子高度认可,心中也是甜滋滋的,深感累并快乐着。
根据儿子婚房的装修经历,范国明再次奋笔疾书,即兴写下了“出山”之后的第二篇大散文、《家装心得》的姊妹篇——《婚房经典》,再次投稿命中目标,并一炮打响……
范国明仿佛一下子回到了而立之年的“巅峰时刻”,正在酝酿着如何“金盆洗手”并把兴趣转移至文学创作道路上去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却促使他改弦易辙、欲罢不能,又重新步入了家装领域。
原来,发小张大忠儿子的新房也要装修了……
“明哥,弟弟问你一句话,咱兄弟俩的关系铁不?”张大忠特意带上妻子杜鹃,到范国明家里说。
“从小到大,不是一般的铁!你小子啥意思?”范国明疑惑地回道。
“既然铁,拜托哥哥一件事成不?”张大忠接着问道。
“如果哥哥能做到,上刀山下火海,只要弟弟一句话便可!说吧,啥事?当着弟妹和你嫂子的面,想说啥,爷们点儿,别吞吞吐吐的!”范国明爽快地预先答应了。
“那就好,有哥哥这句话,小弟就放心了!您侄子的新房也该装修了,两个孩子央求俺两口子来找您帮忙,没想到哥哥还有这一手‘绝技’!”张大忠有些欣喜地说。
“这没问题啊,咱谁和谁啊,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的吗,打个电话不就行了。这件小事我应下了!”范国明又爽快地回道。
“哥,我和杜鹃先谢谢你了!不过,还有个事刚才没敢跟你提起。我们经过慎重考虑,决定额外付给你一万元辛苦钱,实在不敢电话里跟你说,怕你生气,但其中绝对没有丝毫别的意思,权当我们请你喝场酒、吃顿饭吧。装修房子都知道不是个轻松活儿,这样也让我们心里平衡些……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了,越解释逻辑越乱了,反正我们说的都是真心话……”张大忠真有些吞吞吐吐了。
范国明听了张大忠的话,霎时就被惊呆了,愣了好大一会儿才厉声说道:“我说张大领导,当官当大了是不!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啊,咱俩的关系那是能用金钱来衡量的吗?给咱们自己的孩子操点心,还收钱,你以为我范国明这么低俗吗?我范国明虽然积蓄不多,但也不至于给你打工挣饭吃吧?这事没商量,请您另请高明吧!我还没有穷到打短工挣饭吃的地步!”
这时,杜鹃出面圆场了:“明哥,我们两口子商量了好几天才敢跟您张这个口。起初,我们计划将就着找一个装修队,无论放不放心,花多少冤枉钱,也不好意思动劳累哥哥的心事,但最终我们还是找到了哥哥,钱虽然不多,但请明哥一定不要误会。你们俩和亲兄弟有什么区别,既然我们斗胆说出了口,您也让大家心里都平衡一点吧,以免让我们心中有愧,还望明哥……”
“行了,行了,别解释了,我们哥俩这关系,需要绕这么大的弯子吗?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明哥,啥也别说了,弟弟求你了,行不?”张大忠说道。
范国明刚要说什么,被范夫人拦下:“啥话也别说了,既然大忠和杜鹃这么做了,自然有他这么做的道理。这钱,我们收下了!”范国明看看夫人,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等张大忠两口子走后,范夫人才说道:“我说老范,你又钻牛角尖了,是不?你搞家装也这么长时间了,看过哪个‘白干活儿’?不管是石峰两口子、张叔他侄子,还是王天壮,虽然都关系不错,但哪件事是白干的!人家大忠两口子完全可以花钱找别人,这钱该花,又不是收受贿赂,是劳动所得。既然如此,肥水不流外人田,既充实你的生活,又充实咱家的经济,这不正像你退休后的‘第二春’嘛!”
范国明本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经妻子这么一说,恍然大悟,不仅不生气,还为自己找到了退休后的“第二春”而自喜。眼前这一万块钱嘛,自然收得心安理得。
帮张大忠儿子装修新房的这段日子里,范国明既结合了以往的经验教训,又参考了两个孩子的建议,把一套大大的新房装修得比自己儿子的还要合理完美,结结实实地动了大心事,把张大忠一家人感动得直竖大拇指……
俗话说得好,人怕出名猪怕壮,在张大忠几次“实在推不掉”的强势央求下,范国明又不得不皱着眉头,“被迫”接下了近十单家装“生意”,再加上自身关系网的订单,只好同时“指挥”多处战场。用范国明自己的话说,张大忠这小子忒多事了,简直是拿我范国明的力气和技术当儿戏!但说归说,哪次也都少不了“监工费”“辛苦费”。范夫人眼见丈夫又活跃了起来,还同时为家里挣了劳动所得的“正当外快”,也整天笑嘻嘻的。在邻里邻居面前特别有面子,不管哪个阿姨、小媳妇见了,总要羡慕地说上一句:你家老范真厉害!这话在范夫人听来,受用极了。其实,大家“央求”范国明出手相助的想法很简单,都想找个可信的人,花个实在的钱,装个物有所值又布置合理的房,省时省力又省心,何乐而不为呢。
随着时间的推移,范国明也逐渐接受了这些源源不断的家装“生意”。一传十,十传百,在相对更大的关系圈里,范国明的名气也越来越大了,因为他是靠“诚信”而出名的。大家不知不觉中,就把“范副局”的称谓演绎成了“诚局”——诚信为本的范副局!只要是把装修房子的事全盘托付给“诚局”范国明,那你就放一百个心吧。自此,慕名而来的人也越来越多了,其中不乏转了几道弯才慕名而来的“圈”外人家。
“装房子,找诚局”很快就成了圈中“家装界”一记响亮的名号。但范国明从来都不会超出自身负荷地跟人家签署订单,否则,萝卜快了不洗泥,会自己砸了自己的“牌子”。范国明清楚地意识到,既然自己歪打正着地与家装行业结下了不解之缘,也已经适应了收取人家“劳务费”的“无奈”之举,就不能这样长期稀里糊涂地再干“黑包工”,是时候运用自己的聪明才智步入正路子了……
十二
正当范国明兴致勃勃地带领王天壮、张吉婷等一应合作伙伴,召开“第四次扩大会议”共谋大业时,突然接到了李树坤副局长打来的电话,这让范国明火热的“事业心”一下子跌进了冰窟窿。
这天,当范国明跟王天壮、张吉婷开会讨论的时候,电话就响了。其实,在这之前已经响了好几次了,但“诚局”压根就没理会。“诚局,还是接一下吧,万一是重要的事呢。”王天壮说道。“能有啥重要的事,就是以前一个同事李树坤,如今已经是李副局长了,不是要感谢我就是唠家常,我现在还不想接。”“哥哥,还是接一下吧,要不老这么响,影响咱们讨论呀。”张吉婷也附和。无奈之下,“诚局”范国明不情愿地接了。
“老哥,您参与家装的事已经有人在背后使绊子了,说您是违背了‘退休领导干部不得在商品买卖中居间取酬及从事中介活动’的规定。不过还好,事儿不大,也没有什么大的违规,已经被我压下了。咱们暂且不论其说法合不合拍,还望您听小弟一句劝,别干了!”李树坤着急地说道。
“噢……这事儿……还真疏忽了,我压根儿就没往这上面想过!我知道了,树坤……”范国明边说边表情凝重地挂断了电话,并陷入了沉思,连“第四次扩大会议”也暂停了。
数日后,经过深思熟虑的范国明,终于下定了决心——金盆洗手!任凭王天壮、张吉婷他们怎么央求,都没有回头!
“老范,干得这么好,就这么放弃,你不心疼?”范夫人戏谑道。
“有啥可心疼的,本来也是我违反了规定。”范国明笑笑。
“这算啥规定!早就被大众忽略了,而且你都退休这么久了,早就过了规定期限。我还不知道你,其实你心里明镜儿的,这规定不是重点,说说吧,到底为啥?”范夫人胸有成竹。
“知我者莫过于夫人也。这两天我思量颇多,突然就顿悟了,写写文章、搞搞理论,挺好的,我又不是年轻小伙,跟王天壮他们不能比。况且我搞家装的初衷是为了减轻老爷子的压力,你们的初衷是让我走出‘退休阴影’,既然目的都达到了,何乐而不为呢?再说,我搞得这么大动静的原因,还是我这个‘官瘾’在作祟,干什么都想干出‘政绩’来,这样不好。我就打算在余下的时间里,好好陪陪你和儿子,多孝敬一下咱爹咱娘。”
“诚局的名号已经在外了,而且听王天壮说,你们又接了好几笔‘大单’,都是冲你诚局的名号来的,你真舍得?”
“我的好夫人,你就别十万个为什么了。看!海南全家游的票,我接下来的任务是带你们去旅游。至于装修的事,就交给王天壮他们吧,相信他们不会砸了‘诚局’这个招牌的。”
(责任编辑 葛星星)
魏朝凯,笔名唯有,山东省汶上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济宁市作家协会会员,《中都文艺》杂志主编。16岁开始在国内外报刊发表文学作品,作品被收入多种官方选本,创作中短篇小说、散文及文学专著逾200万字。近有长篇小说被纳入济宁市重点文艺作品创作生产规划。曾获国务院新闻局签发的国家级温馨感人征文最高奖等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