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亮
陪爸爸“泡”鞋摊儿,跟妈妈去维权
刘震云与妻子郭建梅是北京大学同学,又是河南同乡,结婚30年来感情笃深。1987年,时任《农民日报》编辑的刘震云做了父亲,难忘童年时家乡因干旱而闹饥荒的他,给女儿取名“雨霖”。
眼看小雨霖到了上学的年纪,别的家长都绞尽脑汁把孩子送往条件优越的学校,刘震云却把女儿送到一所普通小学。刘震云不太看重女儿的成绩,只是培养她对学习和思考的兴趣,比如父女俩手拉手上街散步时,他会时不时给女儿出道数学题,问她几句古诗,或交流一下对某个问题的看法。这位作家父亲对女儿的要求并不高:善良,有修养,会思考就行。
刘雨霖从小就愿意跟父亲在一起,一人啃一根冰棍儿,傍晚随便在街头一坐,开始观察众生的生活。父女俩最常去的地方是菜市场一个修鞋、修拉锁的师傅那里。别人家修拉锁一次2元钱,这位师傅一次收4元钱;别人家修的拉锁保3个月不坏,他修的能撑3年;工作时,他常戴一双套袖和一双露手指头的手套,摊儿总是被他收拾得干干净净。后来,刘雨霖将这个印象用在了电影《一句顶一万句》的人物牛爱国身上,同样是修鞋匠,摊儿同样的干净整齐,有着绝对的职业尊严。
在农村长大的郭建梅乐于助人,热心公益。女儿9岁那年,她辞去公职,组建了北京大学法学院妇女法律研究与服务中心,成为一名公益律师。
每到节假日,刘震云和郭建梅就会动员女儿去法律研究中心做志愿者,他们希望女儿能通过这个窗口认识社会,成为一个有责任感的人。成为母亲的得力小助手后,刘雨霖便利用课余时间帮助母亲做一些拍摄、翻译、案件材料整理等方面的工作。
刘雨霖每年都会跟父亲回河南老家住一阵子,或跟着母亲去边远山区办案子。在那些地方,刘雨霖见过为每天吃不起盐而发愁的家庭、怀胎九月还要去田间干活的女人、因没有生男孩而承受家暴的妇女……为此,她会掉泪,会难过。
高中毕业时,刘雨霖的梦想是当一名主持人,于是她报考了中国传媒大学播音系。
女儿处在崩溃边缘,遭到父亲“棒喝”
读大四时,刘雨霖突然想出国学电影制作。形象、气质、口才都非常出众的她,本是一个做主持人的好料子,很多人对她的选择很不理解。
母亲默许了她的选择,但又担心她在学业上朝秦暮楚,触碰到丈夫的底线。刘震云听了妻子的转述并没有发怒,他说:“我对女儿的人生规划不干涉,她做饭不错,可以当厨师;爱电影,自然也可以当导演。只要能忠于自己的选择,心别太活泛就好。”父母对自己的宽容与尊重,让刘雨霖很感动。
随后,刘雨霖进入了托福备考状态。她关了手机,宅在家里,每天蓬头垢面,胳膊和手背上写满了英文单词,一边洗脸刷牙,一边看着贴在洗漱台镜子旁的诸多小字条,默念着上面写着的各种例句和英文单词……最后,她看书看得眼睛都重影了,把刘震云吓得够呛。
最终,刘雨霖凭借102分的好成绩以及面试时对20多个有关人性和人生问题的犀利回答,考上了纽约大学电影学院导演系的研究生。该校以培养了李安、伍迪·艾伦等多位大导演而声名远扬。
对于女儿取得的成绩,刘震云从不表扬。接到纽约大学的录取电话后,刘雨霖第一时间向父亲报喜,刘震云听后,停顿了3秒钟,冷静地对她说:“哦,我这正忙呢,回家再说吧。”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女儿遭遇挫折时,刘震云同样保持着一种不慌不忙的钝感。初入纽约大学,刘雨霖遭遇了强烈的文化冲击,竞争压力、语言磨合、课业负担等问题纷至沓来,这让她感觉一切都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孤独和抑郁几乎让首次出国生活的刘雨霖崩溃。
先是郭建梅接到了女儿的纽约来电。当时她正在韩国开会,一听女儿的哽咽声就觉得有问题了,她来不及跟女儿说什么,赶紧给丈夫打去电话,让他安慰下女儿,结果,刘震云说:“打什么呀?让她自己去面对。”
3天后,父女俩才通了电话,刘雨霖说自己状态特别不好,不知道该怎么办,刘震云劈头盖脸把她骂了一顿:“路是自己选择的,遇到困难退缩、哭鼻子,你将一事无成。”末了,刘震云又说:“我再送你一句话,好儿女志在四方。”说完,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这顿当头棒喝很奏效,竟将刘雨霖从那个有抑郁倾向的状态里一下子解救出来。之后,经过努力,刘雨霖拿到了学校设置的最高奖学金。
2013年,得知冯小刚要拍父亲的《温故一九四二》,刘雨霖决定休学,去《一九四二》剧组实习。这次,父母依然没有异议,冯小刚给她安排了场记的工作。所謂场记,就是每天守在导演和演员身边,捧着剧本读。
这部戏对刘雨霖的影响很大,在剧组待了一年,再回到纽约大学,她发现以前的课程难题完全变成了小事情,内功大涨的她自信了许多。
夺得奥斯卡奖,执导《一句顶一万句》
2013年春节陪父母回河南老家过年时,刘雨霖从乡亲们贴门神的习俗上受到启发,决定拍摄一部微电影。随后,她写出了1万多字的《门神》剧本,并精心进行修改。
很快,由刘雨霖编剧并执导的《门神》在刘震云的家乡河南省延津县王楼乡老庄村开拍了。有一次,郭建梅去探班,见刘震云在烤火,就推搡着丈夫说:“你怎么不去帮帮妞妞?她没经验,一个小孩子啥也不懂。”刘震云淡淡地说:“成功失败都是她的。如果我帮她,将来她就不知道哪个地方需要改进。”
拍摄期间,刘雨霖的双手和耳朵被冻得红肿,胃也出了毛病,时常痛苦地捂着肚子盯监视器。刘震云看着心疼,却不愿表露过多,只是把他托人去镇上买来的药递给女儿,然后面无表情地说:“照顾好身体。”
2014年,刘雨霖凭借首部微电影《门神》入围30多个国际电影节,并夺得包括第41届美国奥斯卡(学生单元)最佳叙事片在内的8个国际奖项。她是第一位获得该奖项的中国本土导演,也是继李安之后第二位获奥斯卡奖的华人导演。
面对荣誉,刘雨霖并没有从父亲脸上读出太多惊喜,看到她领奖回来,父亲只是和她握了握手,简短地说:“祝贺你,再接再厉!”
事实上,当天刘震云刚和冯小刚、王朔等人喝完刘雨霖的庆功酒,女儿的成就怎能不令他感到欣慰与自豪,只是他不愿在女儿面前流露出来,以免她有点名气就飘起来。
2015年年初,毕业回国的刘雨霖对父亲说:“我想拍您的《一句顶一万句》,行吗?”刘震云黑着脸问:“凭什么?”刘雨霖早有准备,说出了她和其他导演在构思方面的不同之处以及改编思路。最后,她凭两点打动了父亲:一是,她说她想做到,她执导的每一部电影都见不到导演的痕迹,见不到演员的表演;二是,原著里有100多个人物,她和别的导演一样头疼,但她只想拍小说的下部《回延津记》里牛爱国和牛爱香姐弟俩的故事,她选择的角度是“中国式结婚和离婚”,一边是牛爱国和妻子因“说不上一句话”产生的婚姻危机,一边是牛爱香和厨子宋解放因为“有话说”喜结连理。
刘震云觉得女儿选择的这个结构很巧妙。于是,曾将《手机》《温故一九四二》《我不是潘金莲》等小说悉数交给冯小刚拍成电影的他,第一次把自己的作品给了女儿,同时他也放下狠话:“敢砸老子的招牌,以后杜绝与你合作!”
和《门神》一样,刘雨霖花了近两年时间筹备拍摄《一句顶一万句》,同样取景于河南老家,同样关注的是小人物,但这部电影更丰富,也更有力度。
2016年9月,受邀为电影作曲的高晓松看过样片后,感动得泪眼蒙眬,他很惊诧,刘雨霖那么年轻,也没吃过什么苦,还在国外待了很多年,竟能导出那样贴近普通人民的细腻的戏。对此,刘雨霖坦陈,她从未把自己当成“名二代”,而是把自己当成“农二代”,根在河南的她,也想为农民思考,为弱者代言,关注他们的真实生活。
2016年10月,在《一句顶一万句》影片发布会上,刘雨霖动情地说,父亲对她的所有“冷漠”,其实都是一种父爱无言的激励和鞭策。是啊,如果没有父母言传身教的熏陶,演艺界很可能会失去一位令人瞩目的新锐女导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