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鹏鸿
【摘要】 特朗普外交政策和战略思维隐含了很强的“不确定性”。特朗普热衷于军事实力,却常用“悬念”手法隐含真实意图。其做法能否同离岸平衡战略直接挂钩,存在着不确定性,可以说,特朗普政府正在采纳接近于离岸平衡战略的外交安全政策,这将对亚太安全格局产生复杂的影响。对于亚太海上安全战略,特朗普认为美国应建立强大的海上力量,再次成为海上霸主。但对抗冲突绝不是维持美国在东亚霸权的政策选项。在这一点上,特朗普政府的对策困境似乎不是离岸平衡战略理论可以解释的。对于中国而言,解决问题的原则是求同存异、互谅互让,在坚持主权属我的前提下搁置南海因素,妥善管控分歧,推动中美关系持续健康发展。
【关键词】特朗普政府 亚太海上安全 战略 中美
【中图分类号】D815 【文献标识码】A
【DOI】10.16619/j.cnki.rmltxsqy.2017.06.003
特朗普总统入驻白宫后尽力兑现竞选时的承诺,似乎是一位认真而严肃的总统。不过,华盛顿智库和精英中仍有很多人对特朗普竞选时做出的外交、安全许诺能否兑现抱有怀疑,有的还给其贴上了“不确定”标签,认为这是特朗普外交政策的特征。事物的“不确定性”是对任何研究工作的挑战,也是研究得以驱策的动力。本文着力于研究特朗普政府的亚太海上安全战略,分析其目标和内涵以及对中国的影响。特朗普亚太海上安全政策逻辑上应该从属于他的全球安全战略,因此本文首先阐述特朗普的全球战略思维及对亚太海上安全战略的影响。
以“实力谋求美国强大”的战略思维
特朗普总统是一位久经商业沙场的老手,有人因此断言,特朗普没有外交政策制订和从政的经历,不仅不是谈论国家外交和安全问题的合适人选,而且不具备掌控国家军队最高统帅“核按钮”的资质。特朗普反击道,这是华盛顿一些专业人士和外交官们对美国人民的恐吓之词,他认为自己与世界各国联系广泛而密切,不仅在美国本土一些大城市拥有房地产业,而且在其他国家也有广泛投资。他认为自己很了解中国,同中国有许多生意往来,要求大家不要把他看成是对外交往的新手和学徒。特朗普以其经历告诉世界,作为一个投资战略家,他当然要对对象国的政治、外交及相应地区安全形势进行比较与分析,以便预测、评估相关国家和地区的风险及投资前景。而且,特朗普又是从冷战时期过来之人,从他在古巴领导人卡斯特罗逝世时指责其为“独裁者”,在他第一次向国会联合会议发表演讲时赞扬了北约的历史功绩,却下意识地使用了“北约击败了共产主义”的话语时,就可以发现,他根本不是一个对政治一无所知或者没有意识形态倾向的政治庸人,而是一个政治倾向十分明确的新型政客。根据现有的资料研究分析,特朗普具有其独特的军事安全思维。特朗普就职当天,白宫网站公布新政府六大政策目标,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美国第一外交政策”以及“让美国军队再次强大”这两大目标。特朗普上任一个星期后,他还以军队最高统帅的身份造访国防部,并在五角大楼签署了“重建”美国军队的行政命令。他还走上第三代航母“杰拉尔德·福特号”的甲板,同美国海军将领和航母上的水兵们见面,发表极具鼓动性和号召力的演讲,短短17分钟演讲竟然获得22次鼓掌欢呼。其演讲的要旨就是要重建美国海军,呼吁改变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以来美国海军“萎缩”的现实,大力增加军费,强化美国海上力量。特朗普对军事的关注程度似乎重于商务,尽管他几十年来都在围绕商业旋转。
特朗普竞选期间提出了“以实力谋求和平”的外交政策思想①,反映了他希望以强大的军事实力谋求美国再次强大的战略思考。他在自己的著作中直言不讳地指出,军事实力是一切事物的先锋,军事实力强,就是国家强、商业强。他认为,和平不是靠嘴皮子讲空话来实现的,必须用军事实力来保障。②特朗普竞选期间提出的外交理念,在其入驻白宫后立即成为新政府六大目标之一:追求强大的军事力量,“以实力谋求和平”,是其外交政策的核心理念。③按照特朗普的观点,美国倘若没有强大的军队,也就毫无外交可言,美国外交必须以强大的军事力量为后盾。尽管人们暂时还不能断定特朗普思想究竟是军事至上主义的,抑或是美国式民族主义的,但是特朗普对军事实力做出的直率表达,体现了他所特有的世界观,这是一种主张军事力量至上的思维方法,即军事力量决定一切,以实力谋求美国强大。本质上,这是与进攻现实主义几乎相近的政策主张,美国要在无序的丛林中扮演超强的“大力士”角色,以此来对付任何的挑战者,在国际政治体系中永远占据“山崖”的鳌头。
对特朗普军事思维进行深度剖析的最大难点是他的商人背景。特朗普作为商人和实业家如此热衷于军事实力,却又以其常用的“悬念”手法隐含真实意图,深度剖析的困难不言而喻。解题的路径似乎只能从对其贸易取向的政治分析中另辟蹊径,走出以往传统的学理分析和政策层面,设法进入美国政治经济的“黑匣子”中来加以认识和剖析。特朗普的商人背景往往给人以重经济、轻政治的假象,有可能让人们忽略了他所处的美国社会及其政治现实。美国政治的偏好结构是行政、立法和司法三权分立,被誉为世上极其公正、公开和公平的体系。然而,在办公大楼纵横林立的华盛顿隐伏着众多的利益集团,在这些装有旋转门并配以茶色玻璃的办公大厦里面,这些利益集团大多是名下无虚的,其中最强的则是军工利益集团。美国学者指出,“强调战争、安全问题、军事采购以及国家体系的其他因素”对经济政策具有决定作用。④对美国经济决策本质做出如此鞭辟入里的剖析,不能说特朗普之辈并不知悉军工利益集团的强大。特朗普告诉美国选民,让军工企业加快马力生产军火,让军工企业增加雇工,有利于美国扩大劳工就业。在特朗普大选获胜并且入主白宫后,他强烈要求军工企业大干快上,拉动美国实体经济。尽管现在美国的失业率已经降到4.7%,且这种失业率被美国经济指标示为正常,但是纯朴的老百姓依然给特朗普以狂热的欢呼,认为这位商人总统正在履行竞选诺言。特朗普同劳工利益集團的关系很是密切,抑或是同军工利益集团的关系更胜一筹?目前尚无法从公布的数据中找到答案。但是,竞选阶段曾有人曝光特朗普克扣甚至停发工人工资的事实,很难让人把他看成是劳工阶层的利益代表,更难以让人相信劳工利益集团愿意同这样的资本家阶层建立密切的关系。尽管特朗普上任后要求有些军工企业降低军火产品价格,但是,他增加军费、大力采购飞机军舰,本质上是有利于军工利益集团的。特朗普的政策思维似乎来自于他崇拜的里根总统,意图通过推动军工生产拉动国内经济。与里根总统不同的是,里根设法避免战争,特朗普则鼓励美国军人准备打仗,依靠尖端武器击败美国的对手。
特朗普根本上是要使用传统的制衡手段继续独霸世界。他要求美国军工集团生产世界上最先进的武器装备,尤其是要不遗余力地加快制造世界上最精良的航空母舰,使之成为“美国海外军事力量的核心”。⑤特朗普总统似乎很有军队领导人的远见,要把美国军事力量投射到世界上最远的地方,不过他说他未必会任意发兵,但是一旦动用起来的话,远方的“他们就会惹上大麻烦”。那么,远方的他们是谁?特朗普又用其惯用的“悬念”手法,暂且卖关子,不解释清楚。竞选前后特朗普及其团队的讲话以及发表的各种著述,尽管“碎片化”且凌乱,但通过检阅依然可以发现,特朗普的安全战略思想是:既要使用最新科技武装起来的精良航母,又要在远离美国本土的远方动武。其战略规划如此精细周到,让人感觉似曾相识。有人认为,芝加哥大学的约翰·米尔斯海默和哈佛大学的斯蒂芬·沃尔特两位教授去年夏季发表在美国《外交》双月刊上的论文《离岸平衡论:美国的优势大战略》应是特朗普战略思想的理论渊源。⑥这两位美国学术大家为下任美国总统倡议外交大战略时,主张新任美国总统应从过去几十年来美国推行的“自由霸权”外交战略挫折中吸取教训,制订一项新的美国大战略,这就是所谓的“离岸平衡”(Offshore Balancing),一项道道地地的现实主义大战略。这两位作者认为,欧洲、东亚和中东是当今国际政治的焦点,不过目前在欧洲和东亚出现了挑战美国霸权的新兴大国,以往的“自由霸权”方式不再奏效,而是要采用新型的平衡策略应对崛起中的新兴大国。该战略要求美国在没有发生战争的时候,放手当地的盟友,让其依靠自己的能力发挥安全职能,即让其承担维护地区内或邻国间的权力平衡职能。如果这些盟友们面临潜在大国挑战而缺乏遏制能力时,则是美国发挥其“平衡轮”作用的时候,即美国可以立刻派发足够的军力前往失衡地区,发挥制衡的作用。尽管此番建言当时是献给希拉里·克林顿的,但特朗普竞选中唱出了似是而非的孤立主义论调,要求北约盟国和东亚盟国日本、韩国自行承担安全保卫任务。因此,这两位教授被看成是特朗普政府离岸平衡论的接盘者,他们的思想甚至被哄抬为特朗普外交安全战略的理论渊源。这些说法尽管有些牵强,但是,离岸平衡战略理论与特朗普思想未必毫无关联。美国战略理论和实践的“智囊宝库”中存有几十乃至上百条战略策略,各家学说也有自圆其说的锦囊妙计。离岸平衡理论既然可以被差强人意地用作特朗普战略思想的标签,那么从理论的深度分析看,这也可能是“旧瓶装新酒”的老套手法。米尔斯海默教授早在2001年就针对新世纪美国战略提出了离岸平衡术,以应对任何潜在的全球竞争者。其实,美国长期以来都在使用这一战略,就是“美国一直以离岸平衡国家的身份在行动,美国早就承诺,当欧洲和东北亚地区出现本地区国家自身无法遏制的一个潜在的霸权时即会派兵前往”⑦。离岸战略源于均势理论。基辛格博士极力主张均势战略,在冷战期间围绕美中苏三角关系,在国际政治舞台推动了地缘政治和国际格局的变化,也让中国由此打开了大门,走向了国际舞台。
特朗普总统是否能够熟练地掌握均势理论,能否借助离岸平衡战略在国际舞台上纵横驰骋,各方看法迥异。特朗普政府对一些地区的动乱表达了忧虑,誓言要竭尽全力铲除激进穆斯林恐怖主义势力,要对伊朗加强军事遏制,要向朝鲜半岛派驻更多部队甚至考虑部署小型核武器。特朗普在上任后向外国首脑通话的第一个国家就是韩国,北朝鲜发射中程导弹之后即在第一时间同韩国和日本领导人通话,他还用“推特”对局势随时发布点评。特朗普的种种做法能否同美国外交政策上曾经使用的离岸平衡战略直接挂钩,似乎存在不确定性,或者,可以做出这样的判断,即:特朗普政府正在采纳接近于离岸平衡战略的外交安全政策,这将对亚太安全格局产生复杂而不确定的影响。
特朗普政府的亚太海上安全政策
综上所述,美国离岸平衡战略理论的核心是:在冷战结束和全球两极格局发生变动之后,美国重点关注全球各板块区域的安全局势演变,观察自己在特定地区的主导地位是否遭遇挑战。在任何潜在的对手崛起之前,美国应当放手地区盟国在安全问题上实施自我管理,以其自身能力维持地区战略平衡,若有任何国家在地区层面崛起并成为美国的对手(rival),美国则应及时派遣军事力量加以遏止,这不仅是给地区盟国以支持,也是为维护美国在该地区的国家利益做出努力。其要旨是,美国是一个发挥“平衡轮”作用的国家,在全球范围下的不同地理区域内,比如在亚太地区,美国必须继续维持其长期以来一直处于主导作用的霸权地位。
依照离岸平衡战略理论来分析东亚、东北亚地区的安全局势,在逻辑上可以进行这样的推断:只要这个地区没有任何国家可能崛起并挑战美国的霸权地位,那么美国尽可以放手地区盟国实施自我管理职能。米尔斯海默教授在2001年的时候指出,如果中国崛起是一个缓慢的过程,不能成为美国的对手,那么美国尽可以放任地区内的盟国履行其自我管理职能,让中国周边国家自行调节他们的对华关系,以维持区域力量平衡。这位教授在2016年的论文中则认为,美国在亚洲地区的自由霸权战略可能遭遇灾难性打击,因为亚洲地区的核武库正在扩大,海上安全稳定局面面临挑战,这些挑战者包括朝鲜、印度、巴基斯坦和中国。⑧
其实,新世纪以来,美国政府一直对亚太局势特别是海上安全局势表示忧虑。布什政府和奥巴马政府在评估全球安全局势变动和国际权势转移的时候,制定了相应的国家安全战略和海上安全战略,设法扭转美国地位转弱的势头,并根据特定时期的特殊要求,制定具体的政策予以执行。布什政府2005年第一次颁布了“国家海上安全战略”,在坚持反恐、打恐的同时,開始关注国家行为体的潜在威胁,提出了大国在地区层面发生战争的可能性问题,实际上已经隐约感受到了中国崛起对美国在亚太地区的霸权可能形成潜在的威胁。布什政府还于2007年提出了“21世纪海上力量合作战略”,从海军实力角度出发,部署美国的海上力量,开始舞动新世纪海权,将安全战略视野投向海洋,但是其军事战略取向在于防止战争。奥巴马政府则从2011年末开始正式提出“亚太再平衡”战略,运行一段时间后,从2015年到2016年底,美国的亚太再平衡战略经历了第二和第三阶段转移的实践,重点就是强化海上军事力量向亚太地区转移。
奥巴马政府第二任期以来,随着国际局势的变化,美国的亚太海上安全战略做出了调整。奥巴马政府认为,东亚地区的海上领土争议和朝鲜坚持核试验,使冲突危险加剧、地区安全问题升级。美国把中国在南海的行动定性为与俄罗斯“吞并”克里米亚行动基本相同的性质。奥巴马政府认为应该未雨绸缪,部署必要的军事力量,为所谓美国主导下的非武力解决争议奠定基础。在这样的背景下,美国认为有必要及时制订亚太海上安全战略。2015年8月,奥巴马政府正式发布“亚太海上安全战略”报告,其战略目标共有三个:维护海洋自由;阻遏冲突和威慑;促成各方遵循国际法和国际规则。该战略还提出了四项军事议题以求实现这些目标:第一,加强美国在亚太海洋领域的军事能力,即在前沿部署最精锐的海上力量;第二,协助同盟国及伙伴国提升海军实力;第三,推进军事外交,降低风险和误判;第四,建设开放有效的地区安全架构。美国认为,亚太海上危机和争议甚至危机事端频频出现,问题是缺乏有效的安全合作机制,建立开放有效的地区安全架构是解决这一问题的关键。美国主张在东盟防长扩大会议、东盟地区论坛、东盟海事论坛扩大会议等机制范围内,公开透明地讨论相关议题,为建立地区安全架构做准备。奥巴马政府2016年12月29日发布《水面部队战略》,提出了美国维护海权的新计划和新措施。尽管奥巴马政府如此努力,但美国人还是心神不宁,国家衰弱的恐惧似乎笼罩在美洲大陆的上空。特朗普在竞选前后始终认为,奥巴马政府在应对亚太海上安全威胁问题时表现差劲,太过软弱,美国的海上军事力量自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以来处于最弱的时期。特朗普宣誓就任总统后,主张通过建设更加强大的海军让美国再次强大。
特朗普总统上任后一个星期内就签署了重建武装力量的“总统令”,要对美国武装力量进行重大调整,为军队开发新飞机、新舰艇、新资源和新工具。他不仅要增加美军空军战斗机数量和陆军部队的人数,而且要把海上武装力量的规模和战斗能力提升到新的高度。特朗普在竞选期间提出了要将美国军舰和潜艇增加至350艘的许诺,他上台执政后提出应该加快实施,因为20世纪90年代初以来,美国海军舰船数量逐年下降,从1991年的500艘减少到2016年的275艘,削减了三分之一。特朗普认为,这是不能接受的,倘若长此以往,美国在全世界海域拥有的主导地位必将面临挑战。如果不加强美国海上军事力量,美国在全球的商业航运、核心利益必将遭受损失。由此可以认为,特朗普政府的亚太海上安全战略是:美国应通过建立强大的海上力量谋求有利于美国的海洋秩序和海洋和平,让美国再次成为强大的海上霸主,维护美国主导下的全球和亚太地区海上安全秩序。
那么,如何认识特朗普政府的亚太海上安全政策内涵?从目前可以掌握的材料看,大致包括以下这些内容。
第一,增强美国海上力量。维持强大的军事硬实力是特朗普最基本的治国哲学。特朗普的观点是,通过建立强大的海军维护美国的制海权,实现美国统治下的海上安全与和平。他说,凡是美国在军事上毫无准备之际,也就是最大安全威胁降临之时。⑨如何保持美国的海上军事优势?第一要增加人员。他认为,现在的美国海军兵员人数是第一次世界大战以来最少的时候,因此,美国必须为海军增兵。第二,要增加军舰数量。特朗普提出应当把现在要建造308艘军舰的计划,改为350艘。第三,更新设施,提升舰船的军事技术含量。特朗普提出了技术含量提升的具体要求,包括主要大型舰船要补充列装弹道导弹防御系统,把现有的22艘巡航舰全部更新为具有弹道导弹防御系统的现代化海军舰船。计划增加现代化驱逐舰的采购数量,要求新生产的攻击性舰艇应当在未来几年能够遂行导弹防御使命。⑩第四,特朗普政府支持美国航母编队巡航西太平洋,特别是到南海地區实施航行自由,使之成为新常态。
第二,强化既有的安全同盟关系、发展新盟友。在亚太地区,美国将继续保持军事前沿部署,强化军事威慑,强化与美国传统亚太盟国的合作,保持对亚太地区的安全承诺,在进一步巩固美日、美韩安全同盟关系的同时,把正在远离美国的菲律宾、泰国、巴基斯坦等盟国拉回美国怀抱,要求日本、韩国等承担更多的防务开支。同时,要在南海周边寻求新的安全合作伙伴。
第三,消极维持甚至摒弃上几届政府实施的以多样化海洋合作为取向的海上安全战略,甚至可能实施以战争运用为核心的海上战略。在维持海外反恐军事行动的同时,转向应对来自以国家行为体为主的海上传统安全威胁,实际上就是建立针对中国的海上军事力量。
第四,中国是美国在亚太和东亚海域的主要对手。特朗普团队认为,美国在亚太海上安全方面面临的主要敌人来自以下几个方面:首先,激进伊斯兰分子和极端恐怖主义军事力量。美国应当防范本地区穆斯林国家特别是马来西亚、印尼、菲律宾、孟加拉国以及较远的也门等国家的激进伊斯兰分子和极端恐怖主义力量及其变异。其次是北朝鲜、中国等。特朗普团队认为美国在亚太地区面临着来自以国家行为体为代表的传统海上安全威胁,主要是指北朝鲜和中国。特朗普说:“中国越来越具有侵略性,北朝鲜越来越危险、越来越好战。”?特朗普及其团队认为,中国和北朝鲜是激进穆斯林运动的同盟者。
美国海上军事力量必须维护海上通道安全,维持海上通道畅通以保障美国的核心商业利益安全无恙,消灭任何阻碍海上交通通道的行为者或者潜在的威胁者。此外,美国要设法主导南海事务。特朗普把南海视为美国亚太海洋霸权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认为中国在南海建立许多堡垒,却从来没有通知美国,也就是说,中国的行动必须得到美国的同意,不承认中国在南海地区拥有主权和海洋权益。他要以贸易、货币问题挂钩南海问题,对中国施压。
美国将极力维护第一岛链完整性,防止台湾脱钩掉链。特朗普和蔡英文通电话后,国会出现支持声音,华盛顿智库也有少量杂音。有学者分析认为,特朗普团队可能存有支持台独的阴谋。如果台海发生战争,美国海上力量将从背后支持,防止台湾失落后第一岛链不再存在。
综上所述,离岸平衡战略理论对政府政策予以支撑的第一要求就是让美国避免地区霸权之争,首先让地区大国发挥作用。但是,特朗普政府的政策实施却违背这一理论要求。美国试图让其盟国日本在这方面承担起相应的责职,但是特朗普在竞选阶段似乎又有放弃日本或撒手不管的倾向,上任后同日本领导人见面时又要其认同美中交好的现实。在朝鲜半岛上,美国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部署“萨德”系统,毫无顾及地卷入了离岸平衡战略对于大国对抗应当避免的要求,搞对抗、搞军事冲突的前景绝对不是维持美国在东亚霸权的政策选项。在这一关键点上,特朗普政府的对策困境似乎不是离岸平衡战略理论可以解释的。特朗普政府的亚太海上安全政策在内涵和措施等方面存在颇多纰漏和矛盾。或许这是任何政府转型期都有可能出现的现象,但是特朗普独特的个性以及有时候过分专横的做法,不仅不利于美国国家利益,而且还会外溢到其他地区或其他国家。
对中国海上安全的影响与应对思考
根据米尔斯海默教授的观点,随着中国自身实力的不断壮大,而东亚、东北亚地区内国家力量又不足以对抗中国而致地区力量失去平衡的时候,美国在这个地区的霸权地位也就面临着挑战,这就是美国可以出手的时候了。现在,特朗普总统放话说,一般情况下美国是不会使用武力干涉的,但是一旦动用武力,远方的“他们就会惹上大麻烦”。特朗普的讲话同离岸平衡战略思想正逐步接近,他的观察离不开对整个局势的分析和判断。
首先,太平洋西岸的东亚地区群体性新兴大国已经崛起,但是特朗普及其团队则主要聚焦于崛起中的一个新兴大国。根据不久前因“通俄丑闻”辞职的国安顾问菲林所著的《战场》一书,美国曾把中国明确列入敌人名单中,把中国视为激进伊斯兰穆斯林恐怖分子的盟友。特朗普在这本书的发布会上特地发布自己的“推特”感言,予以点赞。
其次,近十年来中国快速崛起的现实对美国的冲击力可谓铺天盖地。2005年,美国政府第一次把中国视为崛起中的大国,称之为美国的“利益有关者”。五年后,中国经济一跃超过日本,成为世界第二经济大国,亚洲地缘格局出现“经济上靠中国,安全上靠美国”的二元格局状况,这对于信奉离岸平衡战略观的学者而言,美国在亚洲地区的霸权地位正面临着来自中国的挑战。
再次,除了经济上的挑战外,美国甚至认为中国是其在西太平洋地区海上安全的挑战者。尽管特朗普政府强烈批评奥巴马政府亚太政策软弱,但是奥巴马政府的亚太海洋安全战略所针对的主要目标,事实上已经为特朗普政府所接受。特朗普政府对朝鲜向日本海发射中程导弹表示强烈谴责,同时批评中国在这个问题上没有站在美国一边,实际上就是指责中国对朝实施“护短政策”。特朗普及其团队把中国的崛起看成是对美国维护其绝对优势大战略的威胁。特朗普总统的首席策略师班农在2016年曾预言,中国正在南海地区对美国的海上主导权实施挑战,他告诫世界说,“毫无疑问”五到十年时间内,美中两国在南中国海“必有一战”。特朗普政府的决策者们不可能真的推行所谓的孤立主义,而是继续向亚太地区扩张,有可能增兵东北亚,除了在韩国部署“萨德”反导系统外,在海上航行的美国舰艇将会升级电子监控设备、改进反导攻击力量、更新军用飞机,等等。新任国防部长马蒂斯首次出访地区就是东北亚,他在首尔和东京逗留期间,向美国的亚洲盟国担保美国将坚守其对西太平洋海上安全的承诺。
结合离岸平衡战略思想来看,对美国而言,从逻辑上可以推定其未来战略思考路径。由于中国已经崛起为大国,其周边国家面对这个大国的崛起已经无能为力,美国似乎再也不能推卸责任,出手保护其亚洲盟国和伙伴国家的时刻到了。但是由于特朗普政府外交政策的不确定性,现在很难判定,美国在特朗普执政后不久是否将对中国实施所谓的离岸平衡战略。特朗普政府试图说服日本等盟国在地区安全格局中深化合作,在这种合作进程中发挥盟国集体力量的作用,而不是依靠美国立即对中国实施打击。特朗普在会见日本首相安倍晋三的时候希望日本正确看待其同习近平主席的电话通话,他说美中关系好对日本有利,对亚太地区有利。特朗普这一番话似乎是说,尽管中国现在已经崛起为地区大国,但是周边国家依然可以同中国和睦相处,特别是在美中关系进一步和谐的前景下,地区格局有赖于日本等国家的努力。
总而言之,特朗普的亚太海上安全战略似乎是其崇尚军事力量的思维体现。一些美国学者认为,这或许不是一个明智的战略决策。如前所述,特朗普喜欢使用悬念来隐藏其真实的意图,设法利用其拿手的商业谈判手段来解决国家间政治和权力斗争,但是,可以认为,尽管至今为止他尚未明确说明亚太海上安全的主要威胁来自何方,但是其强军逻辑显然是要针对某种可以感觉得到的威胁,或者一种威慑性力量,或者以离岸平衡战略理论的目标指向,必定是一个地区新兴大国——中国,尽管特朗普在其所著《再次伟大:如何修缮削弱了的美国》一书中只是把中国看成经济敌人。
建立巨型军事力量是否就是对付中国的好办法,或者说,超强的军力是否就能保障特朗普所企盼的美国第一和美国安全?反恐经验给出的答案是否定的。本·拉登制造911事件仅仅用了40万美元。为了报复,美国花了6万亿美元,最终结果并未表明美国是赢家。历史事实是,力量强大的军队未必能阻遏弱小的对手。毛泽东在论及中国革命的战略问题时,比较了红军和红军的敌人国民党的实力变化。当时,国民党夺取了政权,控制了全中国的政治、经济、交通、文化的枢纽或命脉,并且得到了全世界主要国家的援助,国民党政府获得的武器和其他军事物资比红军雄厚得多,国民党军队数量之多超过中国任何一个历史时代的军队。中国红军处在这样强大的敌人的面前,英勇地击退了敌人的围剿。因此,军力数字是军力对抗必须考虑的因素之一,但是,这仅仅是数字上的竞争。中国人民打败日本侵略者,在朝鲜战争和越南战争中的无畏表现,无不说明正义者的士气、坚强的民族精神、不屈的革命意志以及其他种种因素,都可以让战争出现意料之外的结局。
从未来发展趋势看,如果美国采用离岸平衡战略,那么必定要采用进攻型现实主义的政策选项,结果是走向班农所预料的美中必有一战。但是,从近期看,特朗普正急于兑现竞选时对国内选民做出的种种许诺,他的政策重点在国内。在东亚海上安全问题方面,预计特朗普政府将强化其干预政策,但是未必会直接动武。其趋势是:
第一,美国的亚太再平衡战略虽然名已不存,但军事支柱不会消亡。特朗普政府对于亚太的认知不亚于前任总统,继续承认这個地区的重要性,坚持美国是太平洋国家,但是特朗普政府不再使用奥巴马政府提出的“亚太再平衡”或“转向亚洲”等字眼,短期内在安全上把亚洲同欧洲、中东地区同等看待,因为特朗普政府外交安全政策的优先议程是打击中东地区的激进恐怖主义。
第二,特朗普政府对待亚洲和其他地区的国际事务的进攻性只会加强,不会收缩。“美国第一”概念在美国经济和军事优势受到致命打击或者削弱之前将继续保持。从中文文字上看,“美国第一”同“美国优先”的概念似有差别,如果特朗普政府的执政取向是美国优先,那么他就会滑向孤立主义,而不是向外扩张。但是现在,他本人坚持美国第一,这与他的竞选纲领“让美国再次伟大”是一致的。在对待亚洲事务上同样如此,他要让亚洲各国为美国买单,要盟国日本和韩国支付更多的防务费用,当然不会轻易放过“经济敌人”中国。特朗普政府的外向性、进攻性特征似乎已经显露,对华示强符合其施政逻辑。但是走到谈判桌前叫得最响、要价最高的一方往往是最终的失败者。
第三,特朗普强化军事,以其特有的商人思維方式展开军备竞赛。特朗普政府设法改变美国经济,继续实施军事技术革新,保持美国的海上军事优势,问题是特朗普最头疼的钱从哪里来?现在奥巴马政府留下的最大遗产是20万亿美元债务,怎么解决?他如何才能增加军费?他自信能以商人手段治理国家军事和经济,认为打开军需生产的机器就是提振国民经济的方法,可以解决劳工就业问题。现在美国失业率是4.7%,已经是劳工市场正常的就业指标。因此,特朗普这着棋的本质是对美国军事寡头利益集团的支持,将进一步激发国际军备竞赛,并波及亚太地区,加剧东亚海域的紧张局势。
其四,美国以遵循国际法为借口,继续派出驱逐舰和航空母舰巡航南海地区,威慑中国海上行动。特朗普政府已经同意第三舰队的卡尔·文森号航母战斗群巡航南海,但是未必会直接动武挑衅。基本的判断是:第一,师出无名,无法律依据。美国要在南海动武的地点就是中国占领的岛礁,是属于中国的领土。眼下美国至少在外交上还表示自己不会介入南海领土争端,蒂勒森国务卿也多次重申美国不会介入领土争端。特朗普政府或下属国防部如果要执意蛮干,那么法律依据是什么?如何向国会阐明美国要对一个与自身领土主权无关的地区发动战争?目前,特朗普及其团队无法自圆其说。第二,美国军事能力还不足以支持其在南海地区打一场海上战争。美国要把很大一部分海外军事力量放在中东打击激进恐怖主义势力,甚至要借用俄罗斯的力量。因此马蒂斯认为,还要评估美国军事能力是否可以到南海打仗,至少目前不会。第三,美军航母和驱逐舰进入南海是一种威慑,既是向中国“秀肌肉”,也是向盟友和伙伴进行展示,向他们表达美国对地区稳定所做出的安全承诺。如果特朗普政府对南海暂时不动武,那么这不是与特朗普或特朗普团队的鹰派强硬言论不相匹配?其强硬言论同特朗普试图用南海问题甚至台湾问题同中国做交易的心态有关,事实证明,这一商务谈判方法在处理国家间政务谈判上似乎不管用。但是特朗普在牌局上还有很多“怪路子”牌没有放开。
由此可以认为,我们的战略应对至少可做这样几件事情:第一,维护东海、南海海上安全和稳定是国家海上安全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维护南海主权和海洋权益是维护国家领土完整和国家核心利益的神圣事业。坚持在尊重历史事实及公认的国际法和现代海洋法所确定的基本原则和法律制度的基础上,通过直接相关的主权国家间的对话谈判寻求和平解决领土争议和海域划界的问题。第二,反对国际化,抓紧处理中美关系中的重要议题——南海因素。反对南海问题国际化政策坚定不移,同时也应正视中美关系中的南海因素。解决问题的方法原则是求同存异、互谅互让;解决问题的基本目标是在坚持主权属我的前提下搁置南海因素,化解中美关系僵化现状,拓展双边务实合作,实现互利共赢。第三,妥协当前,着眼长远。美中关系对世界命运至关重要,这一观点直至奥巴马时代才被美方接受,并且让特朗普在走向白宫的过程中感悟到其中的分量。我们应当尽力消除南海因素,真正做到妥善管控分歧、推动中美关系持续健康稳定发展。
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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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 编∕戴雨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