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视剧里的生与死:春夏秋冬,又一春

2017-04-24 23:19孔冰欣
新民周刊 2017年13期
关键词:艾瑞克

孔冰欣

纵览中外影视作品,有关生死、善终的无数道选择题早早铺陈,而答案在哪里,需要每个观众自己去找。

以前读余华的《活着》,书掂在手上很轻,却分明感受到生命力量的重。

还读了史铁生的《我与地坛》,他说,看穿了死是一件无需乎着急去做的事,是一件无论怎样耽搁也不会错过的事,何妨活下去试试呢。

很多时候,对很多人来说,与其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不若承接泥泞、狼狈、不堪,在污渠里仰望星空。

还有一些时候,对一些人来说,“骄傲”比什么都重要。这“骄傲”可以是尊严、信仰、爱与美,肉身只是祭品;对等的,失去了“骄傲”,存在即虚无,因此也就没有必要继续存在了。

你看到了么,威尼斯的纳西瑟斯,让一个老人魂销梦断;你听到了么,巴黎圣母院的钟声,仿佛为一具畸形的尸体深深叹息;你闻到了么,那瓶狂热、永恒的香水,浸染着少女的体味与低吟……

褪色的舞台上,未辨雌雄的他上完妆,唱罢戏,抽出末路英雄的宝剑,决然赴死;

或者,北欧的天空下,名叫欧维的男子,在一次次追逐天堂的历程里反而重新汲取了“生”的养分——

纵览中外影视作品,有关生死、善终的无数道选择题早早铺陈,而答案在哪里,需要每个观众自己去找。

【夏秋篇】

避不开死亡,总希望体面

巨塔之下,人皆蝼蚁,医心难测,世情如霜。《白色巨塔》中“白い巨塔オープニング.テーマ”的原声一响起,总巡诊的画面就条件反射般在眼前浮现。灰暗的天际,触不可及的高耸塔楼,和灰暗的天际一般灰暗、表情永远不明的财前;以及处在对照组的另一端口、永远理想主义的里见。

为了实现野心与抱负,财前五郎通过利益结盟站上了第一外科教授的宝座。不幸的是,玩弄权力游戏的人最终被命运所玩弄,抵达梦想彼岸的财前最终在官司丑闻与恶症来袭的双重夹击下坠地陨落,心,有不甘,奈何、奈何。

财前不是天生的阴谋家,眼高于顶的性格注定了其仕途的不可预知。起初,他以高傲、功利的形象出镜,对普通病患的关怀、理解、尊重一概欠奉;然而,当死亡步步迫近,面具渐渐破碎,他拒绝了里见关于安宁治疗的恳切建议,哽咽地说出“我不是不安,是遗憾”,临终前的呓语“里见,你终于答应了,做肿瘤中心的内科部长,这样我的肿瘤中心就准备万全了,佐佐木先生你也来我的医院吧,我会腾出床位给你的”——最后这份人性的复杂温度,在此前冰冷面貌的反衬下,尤显弥足珍贵。

“对站在对抗癌症第一线者竟未及早发现,走上手术无法摘除的死亡一途,深感惭愧!”财前五郎的遗言,堪称伟大,并且仍旧高傲。自始至终,他的原色其实没有改变,诚然值得同事、对手的敬佩。

重病缠身的还有《非诚勿扰2》里的李香山,他举办了一场“人生告别会”,他的句号停留在无垠的水面之下。当闹腾时便闹腾,猛回头欲辨难辨,残躯精魄寄于江海,似乎饶富诗意。但到了《酒神小姐》的世界,鳏寡孤独者对死亡的向往,却透着淡淡的绝望,与无尽的无解。影片的女主人公是年老的街头流莺,她在答允帮助老主顾们结束生命的时候,甚至是懷着一种悲天悯人的济世情怀的——如果他僵卧瘫痪,形同槁木;如果他年老痴妄,孑然一身;如果他妻、子皆丧,了无牵挂;怎么办,怎么办?除却死亡,能有更好的归属吗?众生苦,欲情孽,神女观音,慈航普渡。

《遇见你之前》(Me Before You)和《留住有情人》(Dying Young)的气氛就不一样了,因为裹上了爱情的糖衣。前者和后者的剧情有着惊人的雷同性:复健无望的英俊王子,可爱善良的灰姑娘,理所当然地化学反应;两条平行线,因为病魔的助推而交缠,迸发出星星点点的微光。可惜,曾经的他们站得有多高,现在就摔得有多惨,骨子里远超常人的自尊,仅仅依靠薄脆的爱情,是无法被战胜、被抚慰的。

灰姑娘的台词很浪漫,王子很感动,但他们是真正遵循“生如夏花之绚烂,逝如秋叶之静美”准则的,他们拒绝将就和委屈。王子们懂情识趣,非常迷人,不过,那是夹带着温柔、坚定,令亲友伴侣心碎的、残忍的迷人。

避不开死亡,总希望体面。

【冬春篇】

心有一株嫩芽,破土而出

可是,生命总是美好的,凛冬过后,春天会来。

比如无厘头又神经兮兮的《伟大的愿望》,一样的死亡,却因为过程的啼笑皆非而变得令人捧腹,缤纷多彩。罹患ALS(肌萎缩性脊髓側索硬化症)的高焕命不久矣,为了让他不留遗憾地离开,母亲想办法给儿子喜欢的篮球球星写信,父亲想办法推着儿子去参加马拉松,两个好兄弟想办法带他去看海……几场乌龙后,大家发现高焕内心真实的愿望恰恰极为“朴素”:临死之前,至少做一次真的男人。

于是鸡飞狗跳的“寻找破处天使”之旅开始了。虽然挥手作别的结局已经注定,但亲友所给予的特殊临终关怀,不啻另一种圆满。影片有笑点、有泪点、有燃点,告诉我们再滑稽荒唐的过往,在回忆里播放总是暖;再卑微琐屑的人生,依然足以释放璀璨的花火。高焕虽死,友情不灭;青春不羁的风依旧无章法地吹,但剩下的年轻人们,应该会倍加珍惜“活着”这件事,应该对生命的意义产生更深刻的领悟。

《伟大的愿望》像同学少年变奏曲,《鳄鱼波鞋走天涯》(The Cure)则为一首梦乡童谣。故事发生在宁静的小镇,德斯特和艾瑞克是一对毗邻而居的同龄男孩。德斯特由于医疗设备的污染在输血的过程中感染了艾滋病,从此被居民们孤立排挤;艾瑞克性格孤僻,和谁都处不好关系。某日,隔着一道竹篱笆,两个孩子相遇了,并很快结为好友,艾瑞克千方百计想要治好德斯特的病,毅然带着德斯特踏上了新奥尔良求医之旅。

即使德斯特在与死神捉迷藏的游戏中失败了,观众却觉得被“治愈”了。在旅途的终点处,艾瑞克始终陪伴着德斯特;一个躺在床上,另一个就坐在地上耍宝逗乐。他们百玩不厌的游戏,是德斯特装死、让艾瑞克去叫医生,待医生过来测脉搏,就跳起来吓人。而最后一次玩“装死”的时候,德斯特没能张开双眼,他非常安详地去了。

玲珑剔透水晶心的孩子们,运用自己的方式试图稀释死亡的寂寞与阴冷,所有的“游戏”只是为直面黑暗的永夜作预演罢了。很多时候,儿童甚至显得比成年人都更勇敢、更坚韧,那份明澈的纯真,与远方的河流,还有记忆里草叶的清香,一齐被头顶的艳阳镀上了美轮美奂的光晕。

《达拉斯买家俱乐部》里,同样感染上艾滋的Ron,凭着一口气为自己艰难地开辟出续存的生命空间。放荡的牛仔本在声色犬马中充分享受到纵欲的快感——那时候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绝症确诊后,Ron被通知只余30天生命,幸而在墨西哥找到了全新良方,從此开始贩卖药品,成立了能够载入史册的“药命俱乐部”。

如何料得到,一个起初不检点、恐同的男人,最后居然会为AIDS群体、LGBT群体四处奔走,争取医疗权益?直到人生尽头,Ron始终以牛仔的昂扬姿态与病毒、与FDA抗争,固执地变成一株挣脱石牢囚笼的杂草;患病前后的剧烈反差,无非是在深化“人人平等、人人皆有生存权利”的主旨。

他在确诊后的第2557天死亡。

死得其所。

【往生篇】

饮食男女,凡俗人生,过客匆匆

此际到了说说《入殓师》和《海街日记》等日系电影的时分。

有多少人生得伟大,死得光荣?又有多少人命运多舛、晚景酸辛凄苦?

大部分平头百姓呐,是“一辈子”这口火锅的下锅菜,煮着煮着,就跟遇到的人、事掺和在一起,化成浓郁的汤底,在光阴的文火上,涮着三生因缘,四时节气,五谷杂粮,六根不净……等揭锅一看,人间岁月,难分你我,无思无邪。

我们端着瓷碗,捏着木筷,举着一箸菜,用“多吃点”取代了“我爱你”,度过一天又一天。

而我们在意的人儿们,会舀起一勺汤,递过来,说:“你也尝尝,很好喝呢。”

《入殓师》就是一部以如此这般温柔诚意守护往生者的片子。误打误撞进了殡葬业、性格有些懦弱、总是怯生生的小林君,也曾遭受过“不就是赚死人钱的”非议;但,每当他认真地握着死者的双手,抚摸过他们的脸颊、额头,为他们擦拭身体;每当他为老奶奶穿上丝袜,为儿子梳好头发,为妻子点上口红的时候;失去至亲的人们,知道他们把自己最爱的人托付给了值得信任的人。

对死者仪容慎重相待,正是出于对生命的尊崇和爱。一切并非出于本心、徒然矫饰的嚎丧,难道不是亵渎神灵么?入殓师应该冷静、准确、抱持感怀之心,赐予遗体永恒的安宁。于是往生,于是超越,世世代代无穷已,走向下一程。

相比之下,《海街日记》的小清新风格愈发散淡疏慵。通篇没有刻意制造的波澜起伏,生死大事、悲欢离合被掰开了、揉碎了,填充进如诗如画安静流淌的寻常。临海古都镰仓小镇,老宅庭院里55岁的梅子树,慈爱地看着香田家的四个女儿,从外婆手里接过“照顾这个家”的任务。128分钟的时长,以父亲的葬礼为楔子,牵出小铃与三个姐姐同住的契机;以海猫食堂老板娘二宫阿姨的葬礼为结尾,道明四姐妹真正融为一家人。中间还有已故外婆的祭奠法事,临终关怀病房里突然辞世的老人——唉,死亡就在我们身边;但是,见多了死亡,我们就是无法习惯啊。

二宫阿姨住院的时候,一直在说,那时候的樱花好漂亮啊,虽然知道自己快死了,但看到漂亮的东西,还是能充分感受到这份美丽,觉得很开心。影片里,梅子酒、竹荚鱼、荞麦面,倒映在海面的烟花……“活着的东西都是很费功夫的”,怎么会不美呢。

不管你是被动承受还是主动迎接,死亡是必然降临的归宿。希望生命中所有的美好统统能被腌渍起来,老的时候下酒;希望夕阳西下的余晖里,蓦然回首,能少一点苦楚,多一点欢笑,尔后坦然离场。

春夏秋冬,又一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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