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是一种孤独的自我疗愈

2017-04-22 22:32王维审
师道 2017年4期
关键词:孟小冬编织袋梅兰芳

王维审

我一直在回想,我是怎样开始写作的。

高三上学期,我辍学回家,到了一所乡镇学校做了两年的临时代课教师。应该说,从做临时代课教师开始,我的教育生活就必然走进了一个比较尴尬的境地。为了摆脱这份尴尬,我返校复读了三个月,考上了一个“非正式”的师范专科学校,浑浑噩噩读了两年历史教育专业。在还没找到“上大学”的感觉时,我发现自己已经毕业了,毫无悬念地被分配到一所农村学校,成了真正的公办教师。然后,眼睁睁看着一起分配来的新教师都有了各自的课堂,自己却被指派到校办工厂当工人,在一个很大的水泥池里洗刷编织袋。

那半年,算得上是我人生最为灰暗的时候,有些被划为“四类分子”的羞耻感。除了难以面对周围的同事外,我还要面临另一个更为尴尬的困境。我的家就在那所學校的附近,村里的孩子都在学校里读书,而那个水泥池就在教学楼的后边,那些邻居家的孩子每每会趴在教室的后窗上看我。然后,他们回家便告诉他们的父母说:“我三叔在学校里不是老师,他天天在学校里洗编织袋呢!”时间久了,我这个“大学生”洗编织袋的消息迅速在村子里传开。各种传言四起,以致让我那爱面子的父母都羞于出门。

有一天,在从济南回来的车上,我偶遇一个和我一起分配到这所学校的同事。在漫长无聊的旅途中,人往往很容易就可以建立起信任感。我们一起聊了很多,我几乎是哭诉了自己正在经历着的这份痛苦。而他竟然惊讶地说:“我们一直认为你挺幸福的呀!不用备课,不用上课,还不用和学生生闲气,不就是干点苦力活吗?”你看,我自以为无法逾越的那种苦闷,在别人那里并没有丝毫的感受;我无法排解的那种被侮辱的感觉,在别人的世界里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共鸣。

忽然间,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每个人都会有一段别人无法体味到的,只有自己才能够感受到的,异常艰难的时光。所谓移情、共情,很多时候不过是安慰人的一种幌子。你的世界里的阴霾,别人怎么可以看得到,又怎么可以深刻地与你一起领悟到内心里的痛呢?对于一个人来说,无论再苦再累,无论是否到了自己世界的末日,能够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所以,越是艰难,你越要学会拯救自己。

其实,任何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走过一遭,总会多多少少地沾染上五花八门的痛苦。这些痛苦在内心里积压多了,往往会摧毁一个人的意志。我很明白,疼痛是一种毁灭性的伤害,很容易成为一个人颓废的理由。太多的人,就是在无休止的怨天尤人中变得沉沦。幸运的是,在那段最为艰难的日子里,我完好地保持了足够的清醒,无时不在寻找一种最为恰当的方式来安顿命里的痛感。甚至,我都在想,假如一切都无法得到妥帖的安顿,至少也要找到一个让痛苦逃离的出口,对自己做出尽可能多的解释、安抚与激励。

就在那一次,我拿起了文字,写下了一篇文章《只有孤独》。

很多人说,这人活得真没有意思,不入酒场不懂风情,不知道世界的缤纷与热闹。而我,却喜欢这份孤独。

孤独不是孤僻,而是一种自成一家的修养和追求,是一种在无声无息中对自我的修复与整合,是在世俗的喧嚣和浮躁中,仍能保持一份娴静与淡定的心灵境界。孤独不是寂寞,而是咬紧牙关从内心深处剔除杂念的一种疼痛,是抿嘴蹙眉从灵魂世界清理欲望的一种宁静,是拒绝一些喧闹的聚会,避开世俗的纷争,守护内在世界的一种执着。

坚守孤独,也许是一条我必然要走的路。因为坚守本身就是一种心境,一种孤独的心境。而我喜欢坚守, 喜欢孤独,喜欢孤独里那份简单的生长,那份清纯的茂盛,那份淡淡的风姿绰约,以及漫渗生香的思想与感悟、清醒与震慑。

电影《梅兰芳》中,邱如白为了拆散梅兰芳与孟小冬两个人,不仅与福芝芳形成联盟,还雇佣杀手刺杀孟小冬,很多人以为是因为邱如白的自私和妒忌,直到听到他的那句台词,才明白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要保护梅兰芳,保持他内心的孤独。戏中,邱如白劝孟小冬离开梅兰芳时说:梅兰芳的一切都源于他的孤单,谁毁了他这份孤单,谁就毁了梅兰芳。

这是一句对艺术、对人生有着深刻领悟的人才能说出的话。梅兰芳不仅是京剧名家,也有很深的书法绘画造诣,他对艺术的痴迷和体悟,少不了那份超然物外的高贵的孤独。邱如白是害怕孟小冬的爱情会打破梅兰芳的孤独,从而毁了梅兰芳的一切。

其实,打破这种孤独的,除了爱情,还有功成名就。成功带来的熙熙攘攘最容易让这份孤独悄然离去。所以,爱因斯坦说:“我实在是一个孤独的旅客,我从来就没有全心全意地属于一块土地,或一个国家,属于我的朋友或家庭。在所有这些关系面前,我总是感觉到有一种莫可名状的距离并且需要回到自己的内心。”虽然,我们不可能把这样一个大科学家的成就归结于他的这份孤寂心绪,但是,他的这种孤寂,这份不久囿于人情世故、高楼大厦、灯红酒绿里的那份孤独,必然会给他一种能量,一个冷静的信念。

也许,每个人都需要保持一份清高和脱俗。因为只有孤独,才能让一颗焦虑的、浮躁的、喧嚣不宁的心静下来,并一如既往地保持安静。

这是那篇文章的一部分,现在读起来,通篇并没有什么具体的意义,甚至谈不上巧妙的篇章结构。但奇怪的是,当文字在愤懑中一个个落下,我的内心却开始慢慢变得宁静起来。跃然于纸上的那些“孤独”,竟然不知不觉中完成了对痛苦的排解。事实上,恰是这种看似无用的写作,帮助我走出了最为艰难的那段日子。慢慢地,我发现,在所有能够帮助我改变恶劣处境的方式中,写作成了最好的一种。以至于,在随后被“贬”至联中的日子里,在每一个不如意的时刻中,我都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面对一页纸、一支笔,把自己和盘托出,清晰地晾晒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然后,完成一种对话,真实的自己与理想的自己之间的不需要声响的对话。

现在想来,用文字对话就是一种治疗,一种自我的、自己对自己的治疗。在对话的深处,所有的伤痛都会被一点点清洗,由浓而淡,直至消失,或者隐匿到轻易碰触不到的角落。说得文艺一点,这应该叫做疗愈。那么,写作就是这样的一种疗愈。

也许是自感卑微,时至今日我仍然宁愿选择封闭、冷清的生活,而恰是这种寂寞成全了我的写作。也就在这样的写作中,我的精神版图被一点点打开,不仅为以后的教育之路提供了文字上的锤炼能力,更让我懂得了如何让自己的精神与磨难一起扎根。

(作者单位:山东临沂市兰山区教育体育局)

责任编辑 黄佳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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